大興25年十月二十一,夜,洛陽,敏國公府。


    楊蒯正看著桌案上的《討逆檄文》,這篇檄文他已經品讀無數次,依舊愛不釋手。


    他身著一襲深青色長衫,身姿挺拔如鬆。麵容清臒,眉如墨畫,微微上揚的眼角透露出曆經世事的滄桑與淡然。雙眸深邃而明亮,歲月在他臉上留下淺淺紋路,卻添了幾分沉穩與睿智。整齊的發髻束於頭頂,幾縷發絲自然垂落,更顯儒雅。


    伴隨著一陣逐漸變輕的腳步聲,片刻後,隻見一名與楊蒯麵容頗為相似的年輕男子,踱著步子走進屋內。手中還捧著一個精致木盒。那木盒通體呈深褐色,表麵雕刻著精美的花紋,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木香,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此時,坐在桌前的楊蒯頭也未抬,隨口問道:“送走了?”


    站在一旁的年輕人連忙恭敬地迴答道:“迴父親大人,孩兒已親自將河南王送上了馬車,並親眼看著他們離去。”說話之人正是楊蒯的兒子楊儒。


    楊儒也是第三代鬆林學院弟子,生得可謂是俊逸非凡,劍眉斜飛入鬢,眼眸如星。麵龐輪廓分明,膚色白皙,宛如羊脂白玉。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上揚,隨時帶著一抹自信的微笑。他身著月白色長袍,腰束玉帶,身姿修長挺拔。一頭烏黑的長發隨意束起,幾縷發絲在風中輕輕飄動,更顯瀟灑不羈。他氣質中既有其父的儒雅,又多了幾分年輕人的果敢與銳氣。


    “手上拿的是何物?”楊蒯問道。


    楊儒微微躬身,雙手捧著木盒向前遞去,繼續說道:“這是河南王臨行前特意讓我轉交給您的禮物,請父親過目。”


    “哦?”楊儒打開木盒,赫然是一支毛筆。


    這支毛筆的筆杆由珍貴的沉香木製成,散發著淡雅的香氣。筆杆上鑲嵌著珍珠和瑪瑙,裝飾精美。筆頭采用頂級的狼毫,柔軟而富有彈性。


    看到這支筆的一瞬,楊蒯卻是震驚的瞪大了瞳孔。


    “這是莫非是……禦山靈毫筆!河南王……果然是大手筆!”楊儒也十分震驚,瞥了瞥桌上的硯台。


    此硯台名為“龍淵墨香硯”,由罕見的整塊和田玉雕琢而成,溫潤光滑,色澤如脂。硯池深而寬敞,硯台邊緣雕刻著精美的雲紋和瑞獸圖案。


    而此硯和禦山靈毫筆,二者乃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絕配,皆是當年書聖王羲之視若珍寶的心頭好物。


    楊蒯有幸獲得這方龍淵墨香硯已有好些年頭,但任憑他費盡心思地四處尋覓,始終未能探查到禦山靈毫筆的半點蹤跡。為此,他甚至不惜重金懸賞,隻為能打探到這支筆的下落。


    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苦苦追尋已久的禦山靈毫筆此時此刻竟然就安安靜靜地躺在自己眼前。


    “父親,眼下這種情況咱們到底應該怎麽辦才好?”楊儒一臉焦急地問道。


    楊蒯微微皺眉,沉思片刻後緩緩說道:“王爺贈予如此貴重之物,受之有愧!然卻之不恭!”


    “可是父親,如果您真的接受了這份厚禮,那不就意味著真的要站在河南王這邊了嗎?那太子殿下……”楊儒滿心憂慮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他從小就和龍傲華一同長大,彼此之間情誼深厚。


    楊蒯並未立刻迴應兒子的疑問,隻見他伸手輕輕拿起桌上那篇《討逆檄文》,其上曰:


    “乾坤混沌,日月無光!


    今之朝廷,腐朽至極!如大廈將傾,似狂瀾既倒!綱紀廢弛,道德淪喪,天下蒼生,深陷苦海,嗷嗷待哺!


    君上昏庸,窮兵黷武,好戰嗜殺,不理朝政,沉迷酒色,任由奸惡操權!佞臣賊子,結黨營私,貪婪成性,橫征暴斂,敲骨吸髓,無所不用其極!百姓血汗,盡入其囊;民間疾苦,充耳不聞。律法如虛,正義盡毀。忠臣義士,慘遭屠戮;奸惡之徒,逍遙法外。官場黑暗,賄賂成風,賣官鬻爵,無恥之極!


    以致民心盡失,怨聲震天,國土瘡痍,餓殍載道;田野荒蕪,村落凋敝,宗廟傾危,社稷將崩。山河破碎,風雨飄搖!天理何在?公道何存?吾等生於斯世,豈容這朗朗乾坤被陰霾遮蔽,豈容這錦繡江山被奸邪玷汙!


    今吾振臂高唿,號召四海之內,九州之中,所有仁人誌士,豪傑英雄,不論出身,不問貴賤,皆應攜手並肩,共赴國難!以雷霆萬鈞之勢,掃平奸邪;以壯誌豪情之勇,重振朝綱!以吾等之熱血,鑄鋼鐵之長城;以吾等之勇氣,破汙濁之混沌。


    旌旗蔽日,戰鼓雷鳴,浩浩蕩蕩,勢不可擋!金戈鐵馬,氣吞萬裏,縱橫天下,無所畏懼!管他強敵如雲,管他險阻重重,吾等皆為鐵血兒郎,心懷蒼生,勇往直前,絕不退縮!縱有千難萬險,吾等亦將浴血奮戰,至死方休!


    吾等誓言:蒼天在上,後土為證!不破腐朽,誓不罷休!不立正義,永不迴頭!此番起兵,定當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若有違此誓,天誅地滅,人神共憤!”


    “儒兒,你可知道此檄文究竟是由何人所撰寫而成?”楊蒯語氣深沉且帶著幾分凝重。


    “孩兒自然知曉,這篇檄文乃是陛下當年起兵立誌恢複我華夏榮光之時,親自授意並責成五位重臣共同揮筆書寫而就,而父親大人您,正是那五人之中的一員!”楊儒抬起頭來,目光中滿含對父親的崇敬之情。


    “沒錯,確實如此!那也是為父從政的開端!若不是當年陛下親自點將,隻怕為父現在可能會做一個教書育人的先生吧!當然了,做教書先生也沒什麽不好,隻不過從政對為父來講,更加的海闊天空嘛!”


    “父親讀書堪稱學富五車,從政也定不弱於人後!”


    楊蒯頓時心中一痛,“不弱於人後嗎……想當初我們五人一同受命於陛下,肩負起這重大使命。如今,陳康已貴為我大興王朝的首席異姓王,權傾朝野;曾仕、趙孟頫和徐世知也都位極人臣,皆得以拜相。唯有為父......”說到此處,楊蒯原本堅毅的麵龐之上,驀地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落寞之色。


    楊儒看著父親落寞的神情,心中暗道父親果然心有不甘。


    他上前一步,緩緩說道:“父親,孩兒明白您心中的抱負未能盡展。如今河南王既有此大禮相贈,又有如此大誌,父親不妨就此站隊河南王,以圖富貴。”


    楊蒯微微眯起雙眼,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心中暗自盤算著如何試探這個兒子。他微微搖頭,沉聲道:“儒兒,你以為為父真的隻是為了富貴嗎?”


    “孩兒不敢,隻是覺得父親之才不應被埋沒。”楊儒連忙解釋。


    楊蒯繼續說道:“這天下局勢,風雲變幻,為父豈能輕易站隊!那河南王雖有大禮相贈,可這背後的風險又豈是輕易可承受的?”


    “那父親您……”


    “吸引我的是他方才說過的一句話……”


    楊儒當然知道,方才龍傲惠所言:敏國公與徐世知爭奪鳳族族長之位,可徐世知既是陛下的小舅子,又是龍傲華的準嶽丈,勢力龐大,若不另尋助力,恐難有勝算。


    “父親,您終究還是想做鳳族族長。”


    “當然!鳳族族長之位誰人不想?儒兒啊,為父太想進步了……可恨那徐世知仗著皇親國戚的身份,處處壓為父一頭,但為父也不是輕易退縮之人。”


    楊蒯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接著說道:“儒兒,你且說說,若為父真的站隊河南王,會有怎樣的後果?”


    楊儒略作思索,正色道:“父親,孩兒以為,站隊河南王雖可能在短期內獲得富貴與權勢,但河南王起兵謀反,乃是大逆之舉!若失敗,楊家必將陷入萬劫不複之地;就算成功,父親也難免被世人所不齒!昭昭青史上留下罵名!”


    “迂腐至極!留下罵名?哼!曆史從來就是勝者創造的!而勝者就是英雄!幾千年的中國曆史我們記住了誰?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再加上一個成吉思汗,是吧!”


    “史書太薄,寫不盡百姓之苦難!父親,孩兒從小就聽您說這番言論,為何今日卻口出如此無情勢利之語?”


    楊蒯微微頷首,心中對兒子暗暗讚賞,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接著又問道:“百姓?請問,百姓是誰?他在哪裏?算了,為父不與你計較!我且問你,那若為父不站隊河南王,又當如何?”


    楊儒迴應道:“父親,若不站隊河南王,雖可能暫時失去一些機會,但可保持中立,觀察局勢,再做定奪。且楊家一直以來忠君愛國,若堅守此道,即使局勢再亂,楊家也能保得清名。”


    楊蒯嘴角微微上揚,眼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欣慰。他繼續試探道:“那依你之見,為父當如何抉擇?”


    楊儒堅定地說道:“父親,孩兒以為,楊家當以忠義為本,不可輕易背叛陛下與太子。至於鳳族族長之位,父親可憑借自身的才能與品德去爭取,而非借助外力。”


    “那你自己什麽態度?”


    楊儒毫不猶豫地迴答:“請父親恕罪!不論是君臣之節,還是朋友之義,無論如何孩兒都要堅定地站在太子那邊,為太子效命!”


    聽到這裏,楊蒯心中大喜,沉默片刻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楊儒一臉茫然,不知父親為何發笑。


    楊蒯止住笑聲,拍了拍楊儒的肩膀說道:“好!不愧是我楊蒯的兒子!儒兒,為父十分欣慰!”


    隨後楊蒯一甩衣袖,身姿更加挺拔,他緩緩說道:“儒兒,為父一生,曆經風雨,見過太多的權力爭鬥與人心險惡。在這亂世之中,保持清醒的頭腦和堅定的信念尤為重要。楊家世代忠良,不可因一時的利益而迷失方向!”


    “父親,您方才不甘之色倒是真的!”


    “為父的確心有不甘,但為父有自知之明,更明白忠君之事不可廢!我們五人中,陳康剛猛霸道,曾仕運籌多勞,趙孟頫機敏才高,徐世知博慮心巧,為父比不上他們,唯一讓陛下放心的……便是執拗可靠!至於那鳳族族長之位,為父自會憑借自己的實力去爭取,絕不借助不正當的手段!如今為父身為敏國公,自當以國家社稷為重,以百姓福祉為念!”


    “那河南王那邊?”


    楊蒯輕撫著桌上的《討逆檄文》,緩緩說道:“當年陛下起兵,為父與眾人一同寫下這檄文,本是為了恢複華夏,還百姓太平。河南王今日此舉,看似大氣,實則包藏禍心!隻能說他雖有大誌,但謀反之事,終究是逆天而行!”


    “父親英明!”


    “你看他找的都是些什麽貨色!就說那蔡熙,官至從一品城防營主帥,這次居然還想摻進一腳!他一直在洛陽軍旅效力,做了六年洛陽將軍府偏將、五年市城防營副帥,可我們的校尉總旗、悍卒精兵,他竟然不認識!人家和他行軍禮,他還仰著臉問人家是哪個部隊的?這京城青樓、花船裏稍有姿色的姑娘呢,他個個熟悉,連偏僻鄉鎮上的村花,他都能叫出人家乳名。哎!這像什麽話!簡直不為人臣!”


    “哈哈哈!”楊儒被父親這番言論逗得哈哈大笑。


    “還有陸宇軒那個金烏族老雜毛!堂堂我大興國師,肩負著占卜國運和避免天災等重大責任啊!他倒好,好端端的陰陽大道不參悟,突然跑到陛下的寢宮裏測風水去了!累得那是一頭大汗,幾乎累暈過去呢!”


    “居然還有此事!哈哈哈!”


    “嗷!還有那個宮珍!自從當上門下省侍中之後,他把他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都安排到位了!一個隻知道花天酒地的紈絝子弟,居然被他安排進戶部做了主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在他身上是體現的淋漓盡致!他下一步是不是還要把他宮家大門外的野狗也都安排進皇家獵場做獵犬啊!”


    楊蒯大口唿吸了幾次,終於撫平了怒氣,“看到了吧儒兒,所以他河南王便是如今的亂世之賊、禍行之逆!為父必替太子討之!”


    “不過孩兒還有一問。為何您對太子這般信任呢?孩兒與太子乃是至交好友,可大勢看來,太子之位也並非穩如泰山,您為何會有如此堅定的態度?”


    楊蒯負手而立,緩緩踱步至庭中的石凳前坐下,他輕輕捋著胡須,神色肅然:“儒兒,為父並非信任太子,實乃信任陛下。”


    “陛下?”


    楊蒯眼中泛著敬佩:“你且思量,陛下乃一國之君,睿智超卓,曆經諸多風雨波瀾。其雄才大略,非一般人所能企及!他在擇立太子之際,必是深思熟慮、反複權衡。故其所選中之太子,定有非凡之處,絕非偶然為之。”


    “父親所言極是!”


    楊蒯頓了頓,繼續說道:“再者,陛下肩扛江山社稷、心係黎民百姓,於決定太子人選之時,必然慮及國家之未來與穩定。太子乃國之根本,未來之希望。若太子不堪大任,陛下豈會輕易立之?為父信皇上之眼光,隻因皇上以天下為念,其決策必是為了國家之長治久安。我等身為臣子,當順應皇上之意,相信皇上的判斷,以人民的名義,為國家的繁榮穩定貢獻自己的力量!”


    楊儒眼中敬佩之情:“父親教誨,孩兒銘記在心。孩兒定當以父親為榜樣,堅守忠義,效命大興!”


    楊蒯的眼神中透露出堅定與決絕,他繼續說道:“儒兒,你能堅守忠義,為父很是欣慰。你要記住,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以天下蒼生為念,不可為了個人的私欲而違背良心。隻有這樣,楊家才能在這亂世中屹立不倒,為百姓謀福祉,為國家盡忠!”


    楊儒鄭重地點點頭:“孩兒謹遵父親教誨。”


    楊蒯微微點頭,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知道,楊家的未來,有了希望!


    他目光深邃地望著遠方:“河南王此番送來禦山靈毫筆,看似是拉攏,實則亦是試探。為父若接受,便等於站在了河南王一方,與朝廷為敵。但若拒絕,又恐河南王惱羞成怒,對我楊家不利。”


    “那我們該怎麽做?”


    “儒兒,為父太想進步了!所以這次,為父要以身入局!”


    楊儒震驚不已:“父親,以身入局,太過危險,您這是何苦?”


    楊蒯眼神堅定:“儒兒,為父一生,所求不過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以致最終的天下大同。若能為此,雖千萬人吾往矣。!以身飼虎,又有何妨?為父表麵上接受河南王的禮物,暗中卻與太子聯絡,為朝廷效力!”


    楊儒恍然大悟,心中對父親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父親高瞻遠矚,孩兒佩服!您既有此誌,孩兒願隨父親一同前行!”


    “好!吾兒有此覺悟,為父甚感欣慰!但此事兇險,如今一切又尚不明確,為父也不好做出預判,因此你不可貿然行事。你既已決定站在太子那邊,便要堅定不移。為父會在暗中為你提供支持,一切要小心行事!待時機成熟,我們父子二人共同為朝廷效力,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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