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靈泉山。


    君執久違的躺在床榻之上,兩指捏著這個環形的小蛇戒指,燭光之下的空間秘銀閃爍著微微細碎的冷光,映照在他的瞳孔。


    他心滿意足的看著蛇尾內側的‘玉’字,重新將其帶在了左手食指上。


    過兩日便是唿嘯森林的曆練之日,他確乎是有些激動,可近來卻總覺得自己師尊焦慮的很。


    就比如現在,玉如蕭又知會一聲轉頭進了密室。


    雖與自己隻有一牆之隔,卻仍嚴肅的告知自己早些休息。


    甚至還一步三迴頭的突然出現檢查他是否偷偷修煉。


    幾次三番,他隻得乖乖躺在床榻上安詳的閉上眼睛,玉如蕭才滿意的進了密室關上門。


    君執翻了個身。


    卻莫名對於未來多了些憧憬。


    隻是迷迷糊糊間,不知為何總覺得一陣冷意不知從何處席卷而來,附著於皮膚之上,格外不舒服。


    再一睜眼,就看見身側那汩汩冒著氣泡的靈泉。


    嗯?


    他剛剛不是……


    隻不過卻不似往日那般清澈見底,一層細密的水霧凝於其上,緩緩向著上空擴散而來。


    可是……天山雪蓮呢?


    君執走近了一看,已然沒見到其身影。


    師尊取走了?


    他有些疑惑的皺皺眉,看著望明小築之內亮起來的燭光,心下一喜。


    是師尊從密室出來了嗎?


    正上前推開門,卻見其中光線昏暗,蠟燭已然快要燒盡,燭台之上蠟油堆砌了整個台麵,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房間之內極其簡潔,連裝飾不曾擁有。


    除去已經蒙灰的兵器架之外,就隻剩下了放置在房屋正中的——


    天山雪蓮。


    君執驀地瞪大了眼睛。


    那琉璃花瓶他熟悉至極,正是先前被玉如蕭體內靈力震碎的那個。


    為何……


    心下隱隱又一陣極為不好的感覺攀附而上,他上前幾步想要將這花瓶拿起來,卻見其中赫然盛放著猩紅的液體。


    ——是血。


    他的血液。


    君執雙手不自覺的開始發抖。


    他顫抖著嘴唇,將自己的手腕翻過來,入目卻是那道明明早已愈合如初的猙獰刀痕。


    為什麽……


    為什麽會迴到這個時候?!


    君執倏然站起身,目光環視著周遭一切,企圖找出任何幻境的蛛絲馬跡,卻一無所獲。


    再抬起手,卻見戒指與寂滅也不知影蹤。


    這是……


    “哢啦——”


    密室的門驟然打開。


    君執猛地抬起頭,麵上的希冀卻僅僅隻是燃起一瞬。


    那張熟悉的,屬於他師尊的臉上此番毫無情緒,不悲不喜。甚至在看見他的一瞬,也很快別開目光,落在地上的琉璃瓶上。


    ‘玉如蕭’抬起手來,靈力注入其中,那天山雪蓮驟然綻放出光彩,將瓶中的鮮血一點點吸收殆盡。


    隨即,一個瓷瓶被遞到了自己麵前。


    君執的麵上徹底迷茫了起來。


    他錯愕的看著這個瓷瓶,連手指都有些僵硬的不聽使喚。


    像是不死心一般抬手將其中的木塞拔開,一股沁人心脾的藥香氣頓時緩緩飄在鼻端,卻讓他如臨大敵般向後一撤,掌心中的藥瓶隨之掉落,伴隨一聲脆響淪為滿地碎瓷。


    無數黑色藥丸滾落開來。


    君執仿若脫力般跪坐在地,抬手於一地鋒利瓷片之中捏起一顆,機械的塞進嘴裏。


    苦澀又帶著血腥味,是自己被瓷片劃破的指尖。


    很快,腕上已經幹涸的傷口再度湧出新鮮血液,而那陣失血過多的昏沉感竟也逐漸消失。


    為什麽……


    他轉頭看著周遭一切,默默抬起雙手。左手之中水流仍在,可右手之中卻隻有鬆散的幾道電芒,微乎其微。


    ……隻是夢嗎?


    過往那一切的一切,都隻是夢而已嗎?


    那個為自己求取功法,煉製法器;在宗門大選上為自己正名,甚至會為了自己與其他長老大打出手的師尊,隻是自己執念過深而產生的幻影嗎……?


    君執隻覺得胸腔一陣鈍痛,眼前血液太過鮮紅,如地獄烈火般灼燒著,將他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之中。


    那極度的不甘與落寞終是化為蝕骨疼痛,如不可遏製的暗流一般流經每一寸血脈,痛苦於骨縫之中發芽生長。


    徒留他仿若被剝離唿吸一般,於暗無天日之中掙紮。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無休無止。


    ……


    ————


    幾個時辰後,玉如蕭剛剛捧著自己的大作走出密室,就見一側君執背過身去側臥在床,似乎是已經睡著了的模樣。


    他連忙放輕了腳步,卻驀地察覺出了不對勁。


    他率先感知到的是君執那無比急促的唿吸聲,就連身體也自始至終都是緊繃著的,緊握著的雙手甚至還在微微顫抖。


    是夢魘?


    玉如蕭心道一聲不好。


    他趕忙抬手以靈力注入他的腦海,另一手一揮,那潔白無瑕的蓮花便已經落入床頭,清雅的幽香擴散開來,卻見原本緊閉雙眼的君執猛地睜開眼,像是溺水之人倏然唿吸到空氣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這是怎麽了?”玉如蕭眉心緊蹙,心中一沉。


    卻不料君執見到他的一瞬,竟也飛速向後一撤,二人之間的距離隔了一步之遠。他尚且未來得及說話,卻見君執已經屈膝跪下身來,“尊上。”


    ‘轟……’


    好像是自己腦子裏有什麽東西炸了。


    緊接著,就是那個進度條此時此刻數值亂跳,隻不過玉如蕭無暇顧及,試探性的上前一步想要將人托起,卻被飛快的閃避開來


    君執低垂著頭,緊緊咬著嘴唇,整個身體都因為緊繃到了極致而顫抖著。


    玉如蕭心下凜然,卻第一時間強硬的抬手扣住了君執的後頸,另一手並起兩指,靈力刹那間注入他的眉心之中。


    什麽夢魘竟然如此難以破除?!


    而君執卻驀地一縮脖子,下意識的就想要去抗拒這份力道,卻在靈力注入的一瞬身形一僵。


    那股無比清涼的氣息充斥其中,似乎將腦海中那無盡的血紅擊碎衝刷。


    “清醒一些,方才隻是夢魘。”


    玉如蕭抿著唇,掌心下意識的想要去擦去他額角冷汗,卻清晰的看著君執向後一躲。


    眼中的抵觸騙不了人。


    瞬息間苦澀蔓延開來,如蠱蟲啃食心髒般泛起細密的痛楚。隻覺好似有什麽倏地墜落而下,將心髒砸出一個缺口。


    從那聲‘尊上’開始,他仿佛如墜冰窟般,過往本身掩埋完好的一切重新暴露,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宣告著“自己”曾經的惡毒不堪。


    好似先前的種種都隻是大夢一場。他想要憑借自己的轉變更改結局,卻根本無法消除君執曾經的灰暗過往。


    身上的傷疤消失了,可心底的傷疤卻不會隨時間而淡化。


    即使已經愈合,傷疤之下的疼痛卻依舊如影隨形。


    這是他永遠無法釋懷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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