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休書


    除夕,萬家團圓夜。


    宋依依昏睡了大半日,睜開眼睛便看到李嬤嬤在一旁抹淚。


    見到她醒了,李嬤嬤用袖子粗魯的抹了把臉,上前小心翼翼扶起宋依依。“小姐……”


    依依扯了扯唇角,嘶啞著幾乎用氣聲說道:“嬤嬤,我做了個噩夢,我夢到……母親自盡了,母親帶著大嫂嫂,帶著茵茵,還有二嫂嫂……還有碧玉,綠俏……懸梁自盡了。”


    隔著高高的院牆,隱約能聽到孩子的嬉笑聲。偶爾炸起幾聲爆竹,卻仿佛把靜園隔絕在外,整個靜園一片死寂。


    李嬤嬤恨的把唇咬出了血。


    “小姐,不是夢,是真的。夫人還有兩位少夫人……還有小小姐……都沒了。”


    全死了。


    宋家獲罪。


    男丁問斬,女眷罰沒教坊司為伎。


    宋家世代書香,門第清貴,宋家女眷如何能受此等大辱!宋夫人帶著宋家所有女眷吊死在了房梁上。


    官差推開宋家大門,便看到正廳掛著宋家女眷,連主帶仆整整二十三口,皆披麻戴孝,一身素鎬。


    唐雪君‘好心’來告訴宋依依,說的繪聲繪色,宋依依聽後慘白著小臉立時嘔出幾大口血。


    然後頭一歪昏睡不醒,李嬤嬤懇求唐雪君,去求魏夫人,又求到大公子魏璟那裏,最終才勉強給宋依依找了個郎中。


    幾碗藥強行灌下,如今終於悠悠轉醒。


    宋依依已經流不出淚來了,她們宋家世代書香,曾兩次出過一門三元,書香傳家累世清貴,卻被歹人誣陷,而罪魁禍首便是祖父千挑萬選最終替她選中的夫君……魏璟。


    “祖父祖母,爹娘兄嫂……侄兒侄女……世代忠心的家仆……我身邊的佳玉,佳月,還有傻丫頭喜月……都死了。嬤嬤,我為什麽還活著?”宋依依失神的呢喃道。


    “小姐。”李嬤嬤哽咽出聲。


    她不知道怎麽安慰,因為什麽言語都無法平複這份恨意。


    宋家男丁被斬首血水流成了河。小姐連替親人收屍都做不到,她走不出魏府。


    所有女眷懸梁而亡,小姐連替親人買口薄棺的銀子都沒有……最終是一些受過宋家恩惠的好心人悄悄替宋家主子們置了幾口薄棺,草草葬到了城外。


    仆人們隻有草席一張,被人挖了坑匆匆掩埋,連個墳頭都沒有。


    宋家,百年清貴門庭……


    “嬤嬤,我恨……”她恨,恨不得掀翻了整個魏家。


    咣當一聲。


    房門被從外麵大力推開。有人負手而入。


    看到來人,宋依依眸中幾乎染了血。他還敢來!他竟然還敢來!“魏璟,你不是人!”


    來人便是魏家大公子魏璟,當年也曾名滿詔煌城。風*流少年,學問無雙,最終入了宋家老太爺的眼。


    魏璟身著玄衣,年過三旬看起來依舊像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隻是他看向宋依依的目光帶著幾分薄涼。對於這個發妻他明顯已經全無情意。


    “我為什麽不敢來!宋依依,這些年我任由你在府中霸占著正妻之位,處處為難雪君苛責吾兒,老天有眼,你宋家終於得了報應。


    以前你仗著家世,不肯服軟,如今……我便是直接給你一封休書,你又能奈我何!”


    魏璟負手而立,居高臨下目光淡淡瞥向榻上女子。


    依舊是美的,而且有種病態的想讓人憐惜的美。可她的心卻是冰的,冷的……永遠捂不熱的。


    她的眼裏心裏隻有宋家,那才是她的親人。


    那他魏璟算什麽?魏家算什麽?在她眼中根本就是一文不值的。如今,沒了宋家……魏璟唇角勾出淡淡的弧度。


    “宋依依,我給你兩條路。第一,你自請降為妾室,依舊住在靜園,輕意不得出門。第二條路,休書一封,立刻滾出魏家。”


    魏璟臉上雖然未露出得意之色,可語氣還是帶出了兩分。


    宋家素來看不起他,覺得他娶宋依依是高攀了。


    任何男人被如此輕視,都會心生不甘。如今宋家被滅,宋依依再無依靠,他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以前外人提起他,總少不得說一句宋家的女婿。如今……沒有再提起宋家。他是魏璟,魏家嫡子。有從龍之功,新帝眼中的紅人,再沒人敢輕視魏家,輕視他。


    魏璟嘴上說著兩條路,其實根本沒給宋依依選擇的機會。


    他也不覺得宋依依有選擇的機會。宋家沒了……宋依依難道會討要一封休書離開魏家!她無家可歸,她離開魏家隻有餓死的份。


    可是……


    “我要休書。”榻上的女人語調輕輕的,宋依依沒看魏璟。


    她還記得成親當日,他挑落喜帕,看著臉色緋紅的她,含笑對她說……今生能娶到她,是他最大的幸運,他寧願用自己所有的福氣來換與她一世相守。


    魏璟蹙眉,眼中帶著幾分譏諷之色,以退為進嗎?


    他最終淡淡開口。“如你所願。”


    “……成親十載……繼嗣不育、不侍父母、不教子女……夫妻反目生嫌……”以七出之過休妻,明日消息傳出,宋依依這個名字就會成為過街老鼠。


    宋依依被趕出魏家,她的身邊現在隻有一個忠心的李嬤嬤了,可李嬤嬤的身契已經在魏璟手中。


    他讓兩個護院強行拉扯著李嬤嬤,任由李嬤嬤喊啞了嗓子。


    真冷啊,宋依依想,她手裏抓著一張薄薄的紙。上麵一字一句寫著她的‘惡行’。


    宋依依抬頭望天,鵝毛般的雪花飄飄灑灑,落在她的頭上身上,她已經冷的沒了知覺。宋依依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她踉蹌的走著。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麵似乎有間破廟。


    宋依依撲進廟中,雪色映襯的淺淺白光中,她看到一尊泥塑菩薩。


    慈眉善目,悲天憫人。宋依依抱緊自己,目光怔怔望向泥菩薩。她在心裏暗暗發誓......如果老天給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她一定讓魏家血債血償,永墜阿鼻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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