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


    過去這裏是一片富饒之地,地勢險峻又土地肥沃,位於這個國家的腹地,有著天府的美譽。


    如今卻已經陷入永夜,日照無法抵達,天上無日無月無星,有的隻是那位酆都冥司大帝。


    但是這裏的人對見不到太陽卻毫無怨言,畢竟見不到太陽和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孰輕孰重,大家都分得清。


    跟外邊惡骸、古神肆虐;時不時出現禍災、罹殃級禁物;到處都是草菅人命的天命人相比,有著那位冥司大帝坐鎮的酆都簡直就是天府之國!


    隻不過環境黑了點,陰氣重了點,城裏鬼魂多了點嘛,這完全不算是缺點好吧?


    不是有句話說,那些你害怕的鬼,其實是別人想見也見不到的人嗎?那他們天天見別人見不到的人,別人都羨慕死!


    城外響起一聲銅鑼,炸天的響。


    隨後天地之間響起一聲歡快的嗩呐,方圓十裏地的生靈都能聽得到,上通九霄,下接幽冥。


    “陰魂過境,生人退避!!!”


    城外彼岸花海無邊無際,兩隻十來丈高的惡骸,一牛頭,一馬麵,一執鑼鼓,一吹嗩呐。


    而在他們身後,跟著無邊無際幾十萬數的魂蝶,發出熒熒藍光,在夜空中拖出一條幽藍色的光路,好像花海上飄蕩著一條銀河。


    蝴蝶們從外界進到酆都後,停在一朵彼岸花上,便化作一個遊魂落地,在花田中繼續跟隨著牛頭馬麵前行。


    有巴掌大,也有正常人大,有的是人的模樣,也有帶著奇形怪狀特征的。


    他們落地後也跟在那牛頭馬麵身後,浩浩湯湯地進城去,等待審判。


    別的不說,幾十萬冥蝶構成的三川河傾瀉而下,觀賞性是真的不錯,每月城裏不少人都到高處的找個好位來觀看這一幕。


    有都市傳言,在每月的渡魂日,對心愛的人表白,成功在一起的情侶就能相愛一世巴拉巴拉。


    隻能說,什麽世道都會有戀愛腦。


    城裏也有托庇於冥司大帝的天命人,看著這一幕咂舌。


    天命人甲:“又是幾十萬的亡魂來了。”


    天命人乙:“大帝也不像那兩位一樣靠吃香火,這麽做有什麽意義?”


    “要是大帝願意吃這些香火,恐怕封神榜第一位就易位了吧?”


    “那些神明勾心鬥角的,誰知道呢,說不定是其他幾位聯合不允許大帝動輪迴的香火吧?”


    “大帝的性格看著像會被威脅的嗎?”


    “該不會……甲兄,小弟我有一個猜測。”


    “願聞其詳。”


    天命人乙猜測:“大帝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她心愛的人離世了,然後找不到那個人的靈魂,於是就把所有亡魂都拉來酆都,就為了再次找到心愛之人。”


    “他媽的,那個傳言渡魂日表白能永遠在一起的是不是你?!”


    “是我……說歸說,別動手動腳!”


    “打死你個戀愛腦!”


    *


    此時,三川河流經酆都的最深處,沿著三川河兩邊,開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鋪子,有活人,也有亡魂,有酆都本地人,也有外地的遊客。


    而這條街的終點,則是一家咖啡館,商鋪上的牌匾早已褪色——小薑咖啡館


    滿足轉世的遊魂們從世界各地而來,在酆都清洗罪孽償還此世因果後,在使者的指引下,最後來到這家咖啡館前。


    所有要去轉生的遊魂,都會來到這家店前,那位一席黑袍看不到臉的女人就會端上來一杯比命還苦的黑咖。


    喝完就會忘記前塵往事,然後保持天人魂不散,投入靈海內。


    店裏有幾個維持秩序的夥計,全都長得兇神惡煞,傳聞有過王命的天命人在這裏鬧事……哦,不是聽說,店門口被做成燈籠的好像就是那位。


    就在這時,店內來了個身材火辣的女子,一雙嫩白的大長腿交叉擺動,有著火辣的身材,和死人也為之動容的絕美容顏。


    “來杯黑咖。”


    薑晚晚看了眼巴台前的女人,給她端了一杯烏漆嘛黑的東西上來。


    “來真的啊,我才不喝你這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別擋著我做生意。”


    “我說三百多年了,你也該放下了!”


    “三百多年嗎?”


    薑晚晚頓了頓:“我隻記得13萬4千7百65天。”


    “我打死你個戀愛腦!”


    又來一個鬧事的,但這位店裏的夥計不敢管。


    炎帝把那張埋在兜帽裏的臉捏圓搓扁,但對上那雙平靜的眸子就感覺宮縮。


    一氣之下把桌子上的黑咖一飲而盡,然後差點被苦得噦了出來。


    她撓了撓頭發沒好氣:“輪迴的本質是什麽你自己最清楚,怎麽可能等得到啊?!”


    “等得到的。”


    “一杯水被倒進大海,你能把那杯水重新取出來嗎?”


    “等得到的。”


    “你這樣自欺欺人沒有任何意義!你個懦夫!”


    “等得到的。”


    後麵又有人進店裏。


    薑晚晚看了一眼,然後又端一杯咖啡上來。


    對方端起來,一臉茫然地端起來喝了一口。


    “噦!什麽東西那麽苦!?噦——”


    旁邊店員捏著他下巴灌下去。


    “噦——”


    吐出來的東西是幾十隻螢火蟲,向著天邊飛去。


    那人把這輩子的記憶全吐光,薑晚晚檢查了一下那些記憶,也沒發現自己要找的。


    店裏的夥計就把人壓到靈河扔了下去。


    “我要幹嘛來著?”


    “走了走了,投胎去。”


    “投胎是啥?”


    “……”


    “肯定可以等得到的。”她喃喃自語。


    看著好姐們兒這樣,炎帝歎了口氣,不小心又喝了一口咖啡。


    “噦——”


    一堆螢火蟲從她嘴裏飛了出來,她張嘴一吸,又把螢火蟲們全吞了迴去。


    然後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薑晚晚沒理會她在旁邊犯傻,她依然記得三百年前,亂世剛開始,城市到處都亂糟糟的。


    “哥,哥,小陳還沒帶……”


    小陳是一隻玩偶,準確來說是薑晚晚最喜歡的玩偶,那是陳兮送她的第一件禮物。


    “現在要撤離了,好像官方感應到那邊有不對勁的靈力波動。”


    “可是小陳……”


    “我知道了,晚晚你在這裏躲著,我迴去一趟很快就迴來。”


    “真的嗎?!”


    “嗯,乖乖等我。”


    “好!”


    “你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就迴來!”


    “……”


    “……”


    “……”


    “全部撤離!全部撤離!”


    “小姑娘你還站著裏幹什麽?趕緊離開這裏!”


    “c區出現災害等級未知惡骸,已無人生還!”


    “撤離!”


    等等,再等等,他迴去拿東西了,很快就迴來的了。


    “把她拉走!”


    “不要拉我!”


    忽然,廢墟裏一個人跑了出來,一把拉住她的手,一臉生氣:“晚晚你還在這裏幹什麽,趕快走。”


    “幸好我命大,剛剛躲了起來。”


    “你哭啥,我這不是沒事嗎?感快跟部隊一起撤離,我們去海城吧,江城好像不能呆了。”


    薑晚晚就一直哭個不停,說以為差點見不到你了。


    “說什麽傻話——”


    “太好了,太好了嗚嗚…”


    “!!”


    床上女子猛地驚醒,然後發現原來又做夢了。


    夢裏當然是假的,那天她並沒有等到他迴來。


    但是夢中的情緒太沉重,那種失去一切的絕望感好像地獄裏伸出無數隻手,要把她拉迴地獄。


    “都已經一千年了,還會做這樣的夢啊。”


    哥哥還是沒有原諒她嗎?


    她以前經常會做失而複得的夢。


    夢到那天陳兮後來迴來了,然後跟她說自己怎麽逃過一劫。


    然後薑晚晚就會哭著不斷道歉,陳兮就說,這有什麽好道歉的,又像以前一樣非常粗神經地在那笑。


    薑晚晚就哭著說以為你死了,然後說自己這些年過得好慘,所有人都欺負她,雖然哭個不停,但其實心裏是超級慶幸和激動,把那些年遭遇跟他一直說一直說,又說自己之前經常夢到你還活著,結果一覺醒來發現是夢,難受得要死掉一樣,不過這次不是做夢,真是太好了。


    說著說著,夢就醒了。


    昏黑的環境,空無一人的房間,她睜著眼,隻是一瞬間就能明白了。


    剛剛還是夢而已。


    這一次也是。


    又隻是夢而已,這也太過分了吧?


    房間裏啜泣聲斷斷續續。


    不想做夢,不想做這樣的夢,已經不想再見到他了!


    不對!


    瞬間,薑晚晚清醒了一點。


    她重生了,這次不是做夢!不對,剛剛還是做夢,但是這個不是那個,哎呀好難解釋!


    她手往旁邊扒拉,但是沒扒拉到某人,少女的手僵在原地。


    一股窒息感攀附心頭,原來重生也還是夢,大起大落讓她快透不過氣來。


    但她很快又察覺到不對!


    不對!這裏是……今晚她鬧脾氣,迴自己房睡了!


    真的是峰迴路轉,一想通這點,悲傷的情緒瞬間被凝結住,內心不斷有個聲音在問: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被子猛的被掀開,她奪門而出,光著腳踩在冷冰冰的瓷磚上,房外的冷意把她吹得透心涼,吹得渾身舒爽,因為這般真實的刺激讓她深刻明白,現在絕對是真實的。


    所以,重生也絕對是真實的!


    所以——


    陳兮睡得迷迷糊糊,聽動靜是什麽東西衝進他房,然後眯著眼睛感覺一個人影站在他床頭。


    他一臉迷糊說:“晚晚?你又熬夜打遊戲了。”


    薑晚晚覺得這種心情很難形容,她好想不管不顧地大哭一場,是的,她很想這麽做,但是有一個聲音跟她說,不可以哦,這次不可以再任性了哦。


    不能再像不懂事的小女孩一樣任性妄為了。


    她一副無所謂的語氣:“做,做噩夢了而已。”


    陳兮深吸一口氣,鼻息聲拉得老長。


    半夜沒吵醒他也沒有不耐煩,往裏麵挪了挪騰了騰位置。


    緊接著一個小身子就鑽了進來。


    他順手掖了掖被子,然後伸出一隻胳膊讓她枕著,一隻手搭著腰,剛睡醒鼻音很重地哄著:


    “沒事兒…不怕…睡吧,明天我們店裏還要裝修……”


    還沒把人哄睡呢,自己又先昏睡過去了,傳來綿長又令人安心的輕微鼻鼾。


    陳兮是典型的吃好睡好身體棒的體質,到點了自動入睡類型。


    薑晚晚就這麽靠在他懷裏,平複著剛剛做夢的情緒。


    時不時抬頭,看看他的臉,然後又躺迴去,過了會又抬頭看看,聽聽心跳聲,伸手指探探鼻息。


    真真切切地感受著,他還活著的事實。


    過了一會兒,被子裏傳來一抽一抽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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