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安送走二人,迴到乞霜的帳篷取刀。


    乞霜正輕輕擦拭刀身,看到他進來,示意他靠近一些,然後屈指輕輕一彈。嗡一聲,刀身震顫,餘音嫋嫋。刀身正中,出現一個肉眼幾乎看不出的小洞。


    “就是這裏。已經清除了。”


    “謝過乞霜祭司。”


    乞霜輕笑道,“不敢當。還未恭喜少俠破境。”


    “我叫李季安,直唿其名即可。”


    “好。像你這般年輕就有如此修為,乞霜真是慚愧。”


    “哪裏話,雪原部落的未來多半在你。”李季安輕拂刀身,感受著霜華刀的喜悅,“在下這就告辭,多謝了。”


    乞霜點點頭。“你救下的那家人,已經到了這裏,見不見?”


    李季安想了想,“不見了。萍水相逢,順手為之,不要掛在心上。”


    “也好,有什麽話留下嗎?我可以代為轉達。”


    李季安想了想,“告訴他們,活下去。”


    乞霜的眼裏出現一層薄薄的霧氣,點了點頭。


    雪原人已為他準備了一匹好馬。他跨上馬背,消失在茫茫風雨中。


    黃芷悅和沈梅莊是秘密進入雪原的,需要隱藏蹤跡,女扮男裝,李季安則完全不用。他隻需要給自己簡單化個妝,牧民和騎兵的身份反複切換即可,很快就穿過了漠北草原。


    他要去見羅飛,草原人口中的活閻王、羅閻王。


    聽人勸,吃飽飯。不管沈梅莊出於什麽目的,他確定她的勸解是善意的,那就夠了,自己承擔後果也就是了。


    羅飛在中軍大帳見了他。


    夏唐武將最高品級為正三品,但羅飛不一般,他是安北都護府都護,左龍武衛大將軍,上柱國,正二品大將。譚德死後,他和張玉麟在武將中並列第一,宋澤浩授他天子劍,臨機決斷一切軍政要務,位高權重。


    李季安現在仍是從三品散騎常侍,按製,需下跪參拜。


    但他不跪,隻拱手行禮而已。


    二人對視,彼此打量。


    羅飛的身姿挺拔而修長,麵容清臒,線條流暢,須發皆白,如同一棵曆經風霜卻依然堅韌不拔的古鬆,傲然而立。要不是身著禮甲,那他就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儒雅夫子。


    很難想象,這個瘦弱的老人,用無與倫比的細心、耐心和決心,數月時間,有步驟地屠盡了左賢王孿鞮俊成近六十萬部眾。


    他的手上沒有血腥味,手指幹淨而修長,適合握筆。


    羅飛並不介意李季安的失儀,其實他也未曾失儀,很多人忘了,當今天子、皇帝陛下,要對他的師父張燦行師禮,他們算是師兄弟。從這個角度出發,不必跪拜。見天子都可以不跪,為什麽要跪他一個二品武將?


    李季安的衣衫不整,滿身泥濘,鞋襪都破了,露出髒兮兮的腳指頭,和羅飛鮮亮的鎧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他恰如一株剛經曆狂風驟雨洗禮的青蓮,雖身處泥沼,卻依然傲立水麵。


    “李季安?”


    “見過羅將軍。”


    “像你這樣沉穩的年輕人不多。”羅飛的眼神中露出讚許,“既是為數不多的天符師,又是年輕有為的散騎常侍。不抗上、不傲下,的確難得。”


    “將軍謬讚,不敢當。”


    “你這個樣子,確實不適合拜讀聖旨,不如先沐浴更衣,老夫等你。”


    “謝將軍。”李季安躬身行禮,退出帳外。


    旁邊的參將不解地問道,“將軍,這人什麽來曆,竟然在您麵前如此托大,先打他二十殺威棒再說!”


    羅飛笑了,“這話不要在別人麵前說,保不齊明天他就是你頂頭上司。”


    “憑什麽?”參將不服,道,“他又不是皇親國戚,也沒什麽軍功,怎麽就當了我頂頭上司。”


    “憑他比你有用。”


    參將不再說話,把頭扭向一邊。


    李季安換了一身幹淨的朝服,前來參拜聖旨。這是他第一次穿散騎常侍的官服,覺得很不習慣。官服以深邃的天藍色為主調,光澤如鏡,繡有雲龍圖騰,金線勾勒,栩栩如生。玉帶鑲嵌寶石,閃耀奪目,寬袍大袖,隨風輕揚,盡顯尊貴與華麗。


    參將眼前一亮,隨即低下了頭。


    羅飛點了三炷香,見李季安依舊不跪,也不多言,全場肅靜之後,開始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自古英才出於世,必以功業顯於時。朕承天命,統禦萬方,夙夜匪懈,以求國泰民安。今有李季安者,忠勇可嘉,智略兼備,起於微末行伍,曆戰火而不渝其誌,經艱險而顯其能。披甲執戈,奮勇當先,於邊疆之地,禦敵於國門之外,保河山無恙,百姓安居樂業。其戰功赫赫,威名遠播,實為朕之股肱,國之棟梁。朕心甚慰,嘉其忠勇,特擢升為正三品下懷化將軍,以彰其功,以勵將來。即日起,羅飛帳下聽調。欽此!”


    李季安躬身。“臣謝恩。”


    羅飛示意端上印綬、朝服。


    李季安笑道,“羅將軍,在下一介散官而已,微不足道,何須如此隆重?”


    “朝廷規製如此,懷化將軍不必過於節儉。按製,還需給將軍配置親衛、府邸,你既在此處,老夫包辦一切,你有什麽要求?”


    李季安驚歎於羅飛的世故,竟可以如此禮待下屬。於是他收起了對宋澤浩的狂傲,婉言謝絕,並如實告知即將南下徽山,不在此處久待。他不在官場,真誠自然是最好的禮節。


    羅飛笑道,“懷化將軍和碧雲宗聖女的事情,老夫已有耳聞了,果然是人不風流枉少年啊。你既然心意已決,老夫不攔你。給你快馬三匹,黃金千兩以作盤纏,如何?”


    李季安不受。


    “誒,”羅飛笑道,“你上山提親,總不能兩手空空吧?你既然暫歸我帳下,這主,老夫就替你作了。請上馬吧,老夫軍務在身,不送了。”


    李季安隻好稱謝退出。


    “將軍,他這不是擅離職守嗎?不治治他?”參將問道。


    “他是陛下的將軍,不是我的將軍。”


    “可陛下說,歸你調遣啊。”


    “調遣什麽?他有兵在手裏嗎?懷化將軍本就是虛職,你還不懂陛下心思嗎?”


    “不懂。”


    “那你這輩子隻能當個參軍了。”羅飛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帶一百人去這裏,占住這個隘口,遇到草原的小股偵騎即刻射殺或擒拿,遇到百人以上的隊伍立刻退迴,不可戀戰。”


    “是。”


    羅飛望著遠去的參將,心裏默誦幾遍聖旨,心想道“陛下啊陛下,你可真是雁過拔毛、物盡其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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