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


    “過關了。”


    “你是想一出是一出,把人折騰到不行。”張寶靈埋怨道,“做你的徒弟真累。”


    “我要親眼看看他對誘惑有多大忍耐力。如若日後可以像今天一樣堅持本心,大約可以繼承我的衣缽。”


    “下次還是換個方法吧,他直麵的可是饕餮,會死人的。”


    “沒有下次了,他將是我收的最後一名弟子。”張燦一邊說,一邊輕撫李季安的亂糟糟的頭頂。


    一股熱力從頭頂灌入,李季安舒服得呻吟了一聲,睜開眼看到張燦,立馬起身,恭敬地叫了一聲師父。


    張燦席地而坐,示意李季安坐到對麵。張寶靈轉身離開。


    “這幾日觀符,可有什麽心得?”


    “沒有。隻覺得晦暗繁複,元氣又不足,實在沒有辦法臨摹出來。”李季安老老實實地迴答。


    “我們是在修符,不是在畫符。這是有區別的。什麽是修符,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李季安搖搖頭。


    “修符,就是以符籙作為我們的修行手段,也就是說,我們符師修行,就要以符入道。”


    “以符入道?入的什麽道?”


    “問的好。以符入道,入的是自然之道。何為自然之道?”張燦指著周圍,“花草樹木,風雨雷電,蟲鳴鳥叫,都是自然之道。我們修符,就是以符籙為媒,告訴天地元氣我們要什麽。”


    張燦說著,攤開雙手,左手掌心燃著一簇火苗,右手掌心有一塊冰;手掌輕晃,電光閃爍,有風雷之聲隱隱作響。


    李季安看呆了。


    “天地元氣沒有生命,不會應答我們的要求。但是它是天地間最細微的存在,可以模擬出萬物的運行狀態。所以,我們要掌握元氣運行的規律並加以改造,讓天地元氣按照我們的心意來運作,從而可以為我所用。”


    他的話突然被李季安打斷,“所以,火符並不是火,但它有火的狀態和熱量;冰符不是冰,但它有冰的形態和寒冷。”


    張燦心裏一陣狂跳,抑製住內心的驚喜。李季安的聰慧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不錯。符道的高低,就是看符師對天地元氣運作規律的感悟有多深,就是看他改造的規律有多契合自然之道。為什麽大多數符師需要符紙?就是做不到自然二字。”


    “什麽境界的符師不需要符紙?”


    “神符師。”


    直說隻有你一人可以做到不就完事了。李季安腹誹了一句。


    “怎麽才能做到自然?”


    “自然的運作會留下很多痕跡,比如雷電是怎麽劃破天空的,魚兒是怎麽在水裏穿梭的,風是怎麽吹過樹枝的,火苗是如何在柴草上蔓延的。要仔細觀察這些痕跡,運作元氣盡力去模仿造成這些痕跡的過程,感受天地元氣給你的反饋並不斷改進。無數先賢聖人從遠古時期就這樣做了,並把掌握的規律和心得不斷往下傳承,日積月累才有符道一說。但是這個過程太漫長,能堅持下來的人又太少,符道一途,終是曲折坎坷,到如今,已快斷了傳承之道,隻剩一些捉鬼鎮宅的把戲而已。”


    李季安深吸一口氣,覺得肩上似乎有副沉甸甸的擔子壓下來。


    “修符,需要天賦,更需要後天的勤奮和堅韌。修行入門之後,由於符師的稀缺,會成為世間各帝國、宗族、世家爭相招徠的對象,聲名、權勢、珍寶、奉承等紛至遝來,很少有人能禁得住這樣巨大的誘惑。我選擇你,就是覺得你心誌堅定,可以做我的傳承人,可以不忘初心,從而走出一條比我更寬更遠的符道;另外,不管何時何地,不可因一己之私濫造殺戮,這一點,你要牢記。”


    李季安起身,跪下磕頭。


    “師父,請教我最基本的東西。”


    “張仁為你築基,我為你洗髓,你的身體已經足夠堅韌,希望你的心性也如同身體一樣堅韌。千裏之行,始於足下,願你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走到別人沒有到達的地方,看到不一樣的風景。”張燦欣慰地說,“我們開始吧。”


    張寶靈從閣樓出來以後,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每日給學生授課,研讀經學要義,心血來潮之時臨摹一下張燦畫的新符,偶爾還要應酬一下皇室宗親,竟忘了時間飛逝。直到有一天,一個書生模樣的人進來,叫了他一聲師叔。


    正在專心練字的張寶靈有些詫異,抬頭看清來人,更加詫異了,“道林?”


    來者不是別人,是張燦的第一個弟子,王道林。


    “見過師叔。”王道林說著,給張寶靈磕頭。


    張寶靈手一抬,一股輕柔之力將他穩穩托住。


    “多年不見,師叔境界愈發高妙,可喜可賀。”


    “說起境界,我比你可是遠遠不如啊。”張寶靈笑道,“很久之前我就不如你啦,經過這些年的磨礪,感覺如何,有沒有破境?”


    “弟子此番前來,想見一見師父和師叔,給師父道破境之喜。我於符道修行不暢,改修其他,現在也破了道德境,初窺天地了。”


    “好好好,”張寶靈讚歎不已,“好孩子,不簡單啊。今晚哪都別去,咱倆好好喝一杯。你比師叔強,七老八十了還在自然境晃悠。”


    “師叔恕罪,我不是有意使你難堪……”


    “難堪什麽?當師叔的,難道希望你不如我,然後一代不如一代?這點心胸都沒有,那就別站在台上授課了。你師父也是一樣心思,巴不得你早點超越他呢。”


    “是。”


    “師不必強於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可惜很多師父都不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扼殺了多少少年英才。就好比你師祖,為了一點點所謂麵子,壓製了你師父多少年?張燦修道之天賦,堪稱絕世無雙。要不是我師父橫加幹預,處處打壓,張燦早就是神符師了,何必等到今日?”


    “是。”王道林感激道,“謝師叔教誨。”


    “自己爭氣,謝你師父就行啦,謝我幹什麽?”


    “師父教我修行,師叔為我啟蒙,教我識文斷字,文章經典,也是我的老師。”


    “那是,”張寶靈得意道,“論修行,我不如你。論學識,別說你,張燦都還嫩著呢!”


    “師叔學究天人,弟子很佩服的。聽說師父最近收了一個弟子?”


    “是,他叫李季安。你師父和我說過,這是他最後收的一個弟子了。你們一個首徒大師兄,一個關門小師弟,也該見見麵。要不我現在就帶你去?”


    “有勞師叔。”


    後院小樓有些遠,兩人邊走邊聊,速度不快,花了不少時間。打開閣樓的門,一股酸臭之味撲鼻而來,兩人都呆住了。李季安和張燦兩人都睡眼惺忪,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形銷骨立。除了眼睛亮堂,精光四射,其他看上去都不像人了。尤其是李季安,頭發油得不像樣,一塊一塊的粘在一起;衣服爛成一條一條的掛在身上,赤著腳,腳上全是黑漆漆的泥垢,叫花子見了也要叫一聲祖宗。


    “您二位這是?”張寶靈小心翼翼地問。


    “張寶靈你他媽瘋了!”張燦大怒道,“為什麽送飯的都是聾啞人?還放下飯就撒丫子跑?不知道送兩套新衣服過來?不知道提兩桶洗澡水進來?老子當叫花子要飯的時候都沒這麽慘!”


    “為防止有人窺探你授道,我才特意選的聾啞人來送飯啊。你就不會拉住一個吩咐下?”


    “拉得住嗎?一個比一個跑得快,好不容易逮住一個,又是嚎又是跳的就像我要滅他滿門似的,聽不見我說啥,又不看我比劃。”


    “你自己不會出來嗎?”


    “這家夥拽著我不放啊!破境時我得在旁邊護法啊,好幾次差點走火入魔。還有,我確實不太想走,想一直看著這家夥。”張燦突然笑了,看李季安的眼神就像看著九代單傳的兒子,眼光閃閃發亮。


    “不是,我說張燦,”張寶靈皺眉道,“就算你有龍陽之癖,好歹你也讓他洗幹淨了再看呐,你這也太重口味了吧?”


    “滾!這是弘文館堂堂館主說的話?這是人話嗎?”


    “你看看你自己那樣,還是帝國堂堂唯一的神符師嗎?你這算什麽物種?”


    “我不想和你廢話,我想洗澡!”


    “弟子去打水。”王道林轉身欲走。


    “欸,你別走,破境了?”張燦上前仔細端詳這個大弟子。“入了天地境?”


    “師尊法眼。”


    “好好好。好!修的什麽?雷?”


    “以劍入道,觀雷破境。”


    “所以用木劍。”


    “是。弟子棄修符道,有負師父期望,先行請罪,望師父責罰。”


    “行,罰你伺候我洗澡。”


    “是。”


    “這是你小師弟,李季安。”他轉身對李季安說,“過來,見過你大師兄,王道林。”


    李季安依言上前行禮。“見過大師兄。”


    王道林迴禮。“小師弟。”


    “好了,不要在乎這些虛禮。你小師兄連破數境,不能再往前走了,接下來要穩固根基。我們都出去,我一刻都不想待在這閣樓裏。張寶靈,快帶我們去洗澡!”


    “好。”


    幾人匆匆而行,往沐浴房狂奔。領頭的張寶靈突然停下了,一臉驚愕地轉頭問張燦,“什麽,什麽叫連破數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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