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丸國綱垂著眼,看著指尖在雨水衝刷下一點點褪去的,那一片溫暖而又黏膩的殷紅。


    他不喜歡血液那黏膩的觸感,這種富含鐵質的液體粘在手上的時候,會讓握著武器的手本能的打滑。


    就像他同樣不喜歡,那些因為偶爾會陷進指甲縫隙裏的軟黏碎肉與細嫩內髒一樣。


    “幹淨了……”眼見著最後一點血色也被雨水衝刷幹淨,鬼丸國綱便往迴縮了縮指尖,從唇齒間吐出了輕飄的呢喃。


    在當下這落地聲有如擂鼓一般暴躁的大雨之中,因為殺戮而沾染上的,來自他者的痕跡,幾乎沒有多少留存的時間,便被自天而降的雨水給衝洗幹淨,但同時一並自指尖流逝的,卻還有些旁的東西。


    熱量。


    對鬼丸國綱而言,本就因常態下偏低的體溫,而難以獲得提升的,那能夠讓筋骨與肌肉舒展開來,令血脈中流淌的鮮血沸騰起來的熱量,也在一並的,隨著從指尖落到地上的雨水消逝。


    那種明明狀態正佳,卻因為外界因素的幹擾而不得不冷卻下來的情況,對於自我認知出過問題,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內,隻能從殺戮中獲取自己還活著的實感的鬼丸國綱而言,屬實是很難不耿耿於懷。


    不過,鬼丸國綱討厭下雨,倒不全是因為這個緣故,更多的反而是因為,一種來源不明卻刻入骨髓的,像是曾經因為雨水鏽蝕了身體而產生的,本能的憎惡。


    “不攻過來嗎?”振動聲帶,從唇齒間吐出輕柔的嘶鳴,感知到身體的狀態正在變得越來越糟的鬼丸國綱不用細看,也知道自己此刻定是被蛇人眾重重包圍著,畢竟現在的他,已經沒有餘力再把自己的氣息收斂,將身形藏進陰影之中了。


    “在明知,敵人狀態衰弱的如今?”過快且劇烈的失溫帶來的影響,正在讓這具軀殼變得遲滯而又冷凝,原本因為雨幕和眼睫上的水珠,就很難看清外界的視線也跟著變得模糊且晦暗,甚至於又一次在視野中凝聚出了造型古怪的陰影。


    但鬼丸國綱隻是輕聲嘶鳴著,像是完全不在意自身的現狀一般,對包圍著自己的蛇人眾做出挑釁,同時又有些艱難的,活動著因為失溫而僵硬的,被雨水浸泡得發白發皺的,握著革包太刀刀柄的手指,“這不應該吧……明明是,在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對這身血肉有所覬覦的野獸?”


    疑問的語句,但卻是肯定的口吻,鬼丸國綱舔了舔有些發紺的唇,並不意外的,從落在唇瓣上的雨水裏抿到了些血的腥甜,與一絲淺淡卻真實存在的,蛇類的腥味,“還是說……你們害怕了?”


    血色的眼瞳有些渙散的,掃視著視野裏已經模糊成色塊的影子,但環視了一周之後,鬼丸國綱卻隻失望的發覺了,那些即便明知自己狀態異常,卻也仍舊隻在聚攏起來的時刻,才敢於將武器對準陷入重圍的己身的蛇人眾們,那甚至有些瑟縮的行為。


    “這樣不好……這樣不好啊,各位,”像是被那唐突造訪的寒冷帶走了太多東西一樣,鬼丸國綱近乎顛三倒四的嘶鳴著,哀歎著,同時終於,抬起了裹在那完全被雨水浸濕的靴子中,已經快要失去全部知覺的腳,“這樣怎麽能行呢……”


    跌跌撞撞的,幾乎要平地摔倒一般的男人,以相較之前那甚至無法被他人視線所捕捉的詭譎身法,拙劣到比初學走路的孩童還要不如的姿勢行走著,踐踏著腳下的泥漿,撲向了因鬼丸國綱之前的大肆殺戮而心生畏怖,如今更是駭然到幾乎握不住武器的蛇人眾手中的長槍。


    “打起精神來啊,諸位,”毫無防禦的想法,甚至於主動的,將自己之前,雖然也曾將其作為破綻來引誘攻擊,卻始終沒有真的傷到實處的胸腹,真切的迎上了長槍鋒刃的鬼丸國綱,聲音低啞又帶著些令人不安的古怪笑意,“至少……讓我暖和一點罷。”


    ……


    “……徹底失控……是什麽意思?”小次郎從大典太光世的話中感受到了一種無法細究的,不安。


    原本就因為這瓢潑的大雨中,不知為何質與量都異常驚人的蛇屬性靈力而多有掣肘的小次郎,雖然在大典太光世幾乎是在揮霍自身靈力的攻擊方式下,得到了短暫的喘息機會,但是這蛇屬性的靈力卻不僅增強了蛇人武士們的素質,更在替沒有一擊斃命的傷者進行著治療。


    偏偏在場的幾個裏,三日月宗近因為曆史遺留問題,現在大半個身子都轉變成了狐狸的模樣,理智也隻剩下了些許,小次郎自己則是因為本身屬性就被環境全麵克製,現在這場滿溢著蛇屬性靈力的雨則更是火上澆油一般的,讓他不得不用上近六成的精力來防止自己被平將門影響而失去自我。


    一文字則宗倒是一直在被加強,無論是一開始的環境也好,後續的大雨也罷,都在讓那具天叢雲的殘軀變得愈發活躍的同時且力量飆升,但是包括一文字則宗在內的所有人和刃,都不覺得這是什麽好消息,甚至一文字則宗自己也在有意的控製這來源不明的增強對自己的影響。


    其他的一文字更是重量級……雖然在大典太光世的應急搶救之下,姑且算是停止了狀態惡化,但是在目前這個除了對一文字則宗有利基本上全負麵的環境下,他們這些連顯形都要控製時間的,還是老實待在本體裏比較好,所以……


    “大典太?”然而在因為沒有任何遮雨的裝備所以近乎半盲的狀態下,艱難的殺掉了幾個因為大雨提供了輔助而生命力異常頑強起來的足輕,現在正和另一隊旗本纏鬥的小次郎,卻遲遲沒有聽到身周纏繞著雷電的太刀的迴答。


    “……你會見到的……”然而,終於給出了迴應的大典太光世的聲音,卻陰鬱且冷凝得可怕,像是塊剛從冰川中鑿出的冰。


    要比之前更為強大,聲勢也更為浩大的靈力被這振雖然看上去隻是普通極化刀,但無論是戰鬥中表現出來的異常數值,又或者是自有記錄以來的種種特殊表現,都證明了其絕非看起來那般普通的靈刀的身上釋放了出來,其靈力之濃鬱,甚至在大典太光世身邊隱約形成了顏色青紫的雷龍。


    “……那個……不讓人省心也不在乎自己的……混蛋……”明明無有傷勢,卻仍舊爆了真劍必殺的大典太光世,嘴裏的牙齒被他自己咬得嘎吱作響,然而即便靈力被調動到了這個程度,卻也仍舊有青紫色的輝光在雙眼和口中醞釀著,蓄勢待發。


    嘶鳴,大片大片的,即使是落地聲如擂鼓般暴躁的大雨也無法完全壓住的,充斥著驚恐與憤怒的嘶鳴,在空氣中迴響著,但是在明明無傷卻自發爆了真劍必殺的大典太光世麵前,卻像是路邊草叢中鳴叫的秋蟲一般,隻令已然極端憤怒的大典太光世感到煩躁。


    “還有……你們這些……覬覦他血肉的爬蟲……”本不應出現在大典太光世這振刀劍身上的蔑視與傲慢,自那對被青紫的電光充斥,於是幾乎看不出猩紅的本色的眼中垂落,帶著過於鮮明的殺意與怒火,以舉刀的動作為引,驅使著盤繞在大典太光世身周的雷龍,開始了活動。


    那本來隻是純粹的靈力產物,理應無有神智也不會產出些除了雷電自身的劈啪之音外其他的響動。


    但在大典太光世出離的憤怒下,那雷光構成的靈力巨龍卻好似活過來了一般,在對準那些因為大雨的影響,視野中的身形幾乎要模糊成黑色影子的蛇人眾,發出了幾乎完全壓住那擂鼓般暴躁的雨聲的咆哮的同時,兇狠且蠻橫的,衝向了大典太光世隔空斬落的,太刀的切先所指著的方向。


    於是,在那一刹,天亮了。


    比之前解圍的一刀更為暴戾且直接,甚至近乎短暫的,令人錯以為切開了天空中顏色盡墨的雲層的雷電奔湧而出,幾乎是瞬間便清空了所有圍攏而來的蛇人以及其中混雜著的,不知何時又再度誕生的活屍。


    然而大典太光世對此卻毫無關切,就像光電平息後才遲來的,震耳欲聾的響動,以及空氣中彌漫的,蛋白質的焦臭味,與因雷電擊穿空氣而產生的臭氧氣味,都並不存在一般。


    因為,在那份憤怒仍未得到消解的大典太光世的眼中,從始至終便有且僅有一個地方,值得他投去關注。


    一個,因之前咆哮的雷龍而被短暫照亮的,遍布死亡與殺戮的殘酷之地。


    ……


    蛇群自然是聽到了的,自己撞上了槍刃的鬼丸國綱那番似是嘲諷,卻又詭異的帶著些真心實意的言語。


    打從與鬼丸國綱交手開始,這還是那個白發的惡鬼頭一次被傷到,但卻不是由任何一個蛇人眾造成的傷勢,相反的,這甚至是鬼丸國綱自己主動創造出來的,一處貫穿了軀殼且血流不止的,未到致命卻也算得上重創的傷口。


    失溫的同時又失血過多,於是幾乎要站不穩的鬼丸國綱身姿歪斜,他睜著那隻瞳孔渙散,視野已經完全被黑暗所籠罩的血色眼睛,似乎是要去看自己的傷勢,但最後卻隻是抬手揮刀,在反應過來的蛇人眾利用還留在鬼丸國綱傷口內的武器做些什麽前,幹脆利落的斬斷了槍杆。


    “好溫暖……”像是直接進入了瀕死之境一般,口唇的紺紫以及眸光的渙散都愈發明顯起來的鬼丸國綱輕聲低語著,同時伸手摸向了被溫熱血液濡濕的皮肉。


    熟悉的黏膩觸感,又一次出現在了指間,但這一迴,那蒼白手指的主人,卻並未再次做出任由雨水將其衝刷幹淨的舉動,轉而活動起了,因為汲取到了熱量,而稍微靈活了些的關節。


    不解,困惑,驚恐……包括但不限於以上這些的情緒,開始在圍攻鬼丸國綱的蛇人眾身上出現,牠們並不理解,這個之前還殺得大家人心惶惶的惡鬼,為什麽會突然間做出這種近乎自戕一般的舉動,但有一點,是牠們能夠理解的。


    “血……新鮮的……血肉的味道……”


    “是新鮮的……是香甜的……”


    “好餓……吃……吃了他……”


    “吃了他!吃了這個血食!”


    在與同族完全不同的鮮血,那腥甜氣味的引誘下,幾乎沒有任何一個蛇人能繼續維持自己的理智,尤其是,牠們都被這場充斥著蛇屬性靈力的大雨強化了一番,現在正是極度缺乏能量的饑餓時刻。


    在這份幹渴與饑餓麵前,由鬼丸國綱之前那神出鬼沒的殺戮所奠定了基礎的畏怖之心,便也失去了植根的土壤,隻留下無法滿足的貪婪催促著,推動著,那些早就饑腸轆轆的蛇人眾,吐出名為渴望的信子。


    畢竟,那個正在流血的血食,現在正像是嚇傻了一樣的站在原地,仿若隻要伸手,就能攫取到那甜美豐腴的柔嫩果實。


    還需要等什麽呢?明明那都已經無有反抗了,不是嗎?隻要伸手,隻要揮刀,隻要前進就好了……


    貪婪的欲求催促著,於是,按捺不住的蛇人眾中的一個,率先向前邁開了步子,將饑餓而又貪婪的手,伸向了那處被滯留在身體內的槍頭,堵住了大半血液流逝的傷口。


    沒有反抗,像是完全失卻了意識一樣,在最初的觸摸鮮血,以及活動指節之後,便又一次陷入沉寂的白發男人無有聲響,任由貪婪的渴求者拔出了斷裂的武器,開始啜飲飛濺出來的甜美甘露。


    到了此時,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爭先恐後一樣的,蛇人們轉動著那被貪婪充斥的黑底紅瞳,以視線舔舐著失去反抗的羔羊,興奮而又殘忍的嘶鳴在蛇群之中迴響著,像是完全忘卻了這看似毫無反抗之力的羔羊,在不久之前才做下的可怕殺孽。


    貪求的指掌,閃亮的刀劍,便都在滂沱的大雨之下,蜂擁著,擠到了唯一的食物之前。


    然而……


    “多謝……”任人宰割的羔羊卻忽然的抬手,以那已經僵硬到快無法做出更多動作的手掌攥著一節之前藏下的斷刃,割開了一名低頭欲要啃噬血肉的蛇人的咽喉,“終於可以,暖和起來了。”


    忘卻了那份對黏膩觸感的排斥,將手掌近乎全部沒入了那頸項處的裂口之中,好以那溫熱的血液來溫暖自身的惡鬼,重新恢複了行動。


    他以比之前更為兇戾且暴虐的手段,在還未反應過來,隻是在追求血食的蛇群麵前,用仍未取出的手掌卡住脊椎,將那個倒黴蛋的軀體舉起,隨後一刀刺入被胴甲包裹的軀幹,以蠻力將那甲胄與血肉盡數破開,把溫暖的液體潑灑在了已經因失溫而僵硬的身上。


    “好溫暖……但還不夠……所以,讓我更暖和一些吧……”於是,被血染紅的惡鬼,於蛇群的驚駭中,露出了純粹卻又毫無惡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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