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懸並不說話,胸腔在不斷發漲,隻覺喘不過氣。


    “其實對哥哥動心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薑梨站起來,翠山溪水為幕,少女襦裙輕舞飛揚,秀麗絕俗的臉若新月清輝,“撇開出身富貴,生得俊美不凡不說,哥哥還是探花郎,是小閣老。”


    “在阿梨手裏難如登天,需要艱難謀劃的事,哥哥隻需一句話、一個吩咐就能輕易解決。”


    她緩緩走近,“世人天生崇拜強者,女子更是。”


    “被哥哥這樣的男人喜歡,阿梨心動不是很正常嘛。”


    “既是這樣,為什麽說斷?”陸懸望著她,必須用盡全部心力,才能壓住心跳瘋狂失控。


    薑梨是騙子,她不可能對自己動心,她隻是想利用他。


    “因為哥哥是仇人啊。”薑梨低低歎了聲,無限傷感的樣子,“哥哥是陸家人,阿梨怎麽能動心呢?”


    “……又在哄騙我。”陸懸渾身緊繃,像縛在繭裏,越掙紮陷得越深。


    “隨哥哥怎麽想。”薑梨朝他微一挑眉,聲音轉涼道:“今日是你我最後一次見麵,從今往後,除非你死我亡,否則,此生不見!”


    說完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往林邊去。


    “薑梨!”陸懸心神皆亂,分明知道她虛情假意,但他根本顧不得其他了。


    三兩步上前把人扯進懷裏,下巴用力抵在她發髻上,急促道:“阿梨想要什麽,你告訴我你現在想要什麽?”


    “都答應你,哥哥都答應你。”


    “我們永遠都不分開好嗎?便我是陸家子孫,是仇人,我願意一輩子給你贖罪。”


    “你想要對我做什麽都可以,隻要不離開我。”


    是假的他也認了,從前種種他都可以一筆勾銷,當沒有發生過,隻要她還在身邊就好。


    “阿梨,哥哥好喜歡你。”一聲呢喃在薑梨耳畔響起,陸懸說著,心都在顫抖。


    是真的好喜歡,所有情緒都為她所左右。


    喜歡到他自己都覺得害怕,喜歡到能為她裝聾作啞,不敢拆穿她的“背叛”。


    “真的嗎?我想要對哥哥做什麽都可以?”薑梨靠在他懷裏,聲音細軟。


    陸懸把人抱得愈發緊,眸中是無力抵抗的頹然混合著脆弱的祈求,“隻要阿梨永遠和我在一起。”


    薑梨微微笑了下,終於伸手環住他,低不可聞地道:“我答應你,隻要哥哥再幫我一迴吧。”


    陸懸露出笑,一顆心沉溺在失而複得的情緒中,漲得滿滿當當。


    卻此時,一支長箭自山巒對麵破空而來,正對薑梨肩背。


    空氣劈開,發出嗖——的一聲響。


    電光火石間,陸懸根本無從考慮,下意識地攬過薑梨,把人帶到旁側。


    然他自己卻躲避不及,長箭穿透鎖骨之下,在左胸口紮開一道血縫。


    “阿梨!”顧不得疼痛,他低頭去看薑梨,恰好望見對方柔笑的眉眼。


    一瞬的怔愣,接下來的一幕,讓他肝膽俱碎。


    短刀刺入腹部的那刻,整個天地變作沙白一片,腦中刺啦一陣響,血管根根斷裂,血水洶湧澎湃往外流淌。


    薑梨望著男人不可思議瞪大的眼睛,彎唇笑,“這是最後一次哄騙哥哥,從今往後,哥哥可以安心了。”


    刀又往裏遞進一分,薑梨這才鬆開手往後退,轉身欲喚人,卻被陸懸死死攥住手扯迴。


    兩處傷口的鮮血洶湧而出,陸懸俊美的眉眼破碎一般,眼淚往下掉。


    他一張口,嘴裏的血便再也控製不住,爭先恐後往外流,“阿梨,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為什麽突然要他死?


    薑梨用盡全力掙紮,他卻好像把全部力道放在手上,她完全無法掙脫,隻得仰頭道:“因為哥哥對我而言什麽都不是。”


    “不是喜歡阿梨嗎?不是愛我嗎?那哥哥就去死吧。”


    “你的死,對阿梨很有用。”


    身體掉進寒潭,冷得他渾身肌肉抽搐,陸懸仍舊拚命攥住手,就像攥住唯一的一根稻草,他眼裏的痛苦一覽無餘,“……阿梨。”


    不遠處,數十個黑衣蒙麵人蹚水而來,溪水濺出嘩啦啦的響聲。


    與此同時,守在林外的筆耕也覺出動靜。


    “哥哥,你今日是逃不了了。”薑梨望了眼溪水方向輕笑著,一節一節抽出手指,往後退。


    失血過多,意識開始混沌,若非強撐著不肯鬆開薑梨,陸懸早就支持不下去,眼下薑梨的手一脫,他立馬踉蹌著跪倒,卻還是伸手向她,試圖抓住她,“阿梨……”


    又騙我,你這個小騙子,為什麽對我這麽狠心!


    “桃桃!”不遠處溪水裏,有人大聲喚道。


    薑梨退到溪水邊,側頭望去,衝樓先月微一點頭。


    桃桃?


    陸懸有一瞬怔愣,旋即慘笑出聲,大股大股的血湧出喉嚨。


    桃小蹊,薑梨在麓山學院求學的假名。


    卻原來還是另一男人喊的小名?


    而他呢?


    他掏出一整心,堂堂陸家三公子為了她變得卑微如螻蟻,卻什麽都不曾得到!


    唯一有的,隻有她從始至終的厭惡和痛恨。


    多可笑!多可笑啊!


    “大人!”筆耕急奔而上,見此情形,目眥欲裂。


    他一把托起陸懸,在看到他家大人胸前腹部貫通的傷口時,唿吸驟緊,他紅著眼望向薑梨,恨得牙齒咬碎。


    就知道,他就知道大人總有一起要毀在這個妖女手裏!


    對麵,黑衣人已蹚過大半的溪水,眼看就要衝過來。


    來不及再作思量,筆耕抬手到嘴邊吹出一個哨響,林道瞬間響起馬兒的嘶鳴。


    他攙扶起陸懸,哽咽大喊:“大人,堅持住!”


    陸懸虛弱的眼仍舊望著薑梨,看她眉目漸漸露出急色。


    是擔心他脫身嗎?


    馬來得飛快,筆耕用盡氣力把人推上馬背,自己快速翻上馬,一夾馬腹,馬兒揚蹄,下一瞬極速奔出。


    薑梨踩入溪水中的腳步頓住,身體被擁入一個寬闊懷中,“桃桃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快追,不能讓他們跑掉。”薑梨搖頭,迅速朝他道。


    樓先月點頭,招手向後,蜂蛹而上的黑衣人迅速衝進林道。


    及至入夜,天氣陡變,忽然下起瓢潑大雨。


    薑梨坐在馬車裏,靜靜捧著茶盞。


    “桃桃別擔心,這麽多人,他逃不掉的。況且下了雨,他受了重傷,無法躲避,必定會感染。”樓先月用巾帕替她擦著打濕的頭發。


    馬車頂蓋上,雨滴砸出劈啪響聲。


    薑梨喝了一口溫熱的水,蹙眉道:“怪我,沒有刺中要害。”


    樓先月停下動作,捧起她的臉,笑道:“桃桃已經很厲害了,他武藝高強,能在他麵前穩住,沒有露出怯意,大哥哥很佩服桃桃。”


    “但願他死透。”薑梨低低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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