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


    三夫人最近圓潤的臉肉眼不可見地消瘦了點。


    托著下巴,她斜瞥對麵麵容冷淡的大兒子。


    上迴陸懸這廝讓她自己去麵對老太太,害她無辜受牽連,抄了三天兩夜的經文不說。


    前幾日東籬院,他還當著老太太的麵,把那女人“救”走,簡直就是把她推到斷頭台上。


    老夫人管不到他,為難自己卻是易如反掌。


    她想著那幾百卷經文,一時恨不能同這兒子斷絕關係。


    “……陸懸,娘就是好奇阿,”她撥弄幾下自己碗裏的飯菜,裝作不經意地問:“你不是喜歡那女子嗎?怎地就不願意把人納入府呢?”


    那日她身子不爽利沒過去,不過聽說老太太氣得摔了茶盞,她心中戚戚,事後拜了好幾日的菩薩,慶幸自己沒去,否則估計那場陰風當時就得刮到她身上。


    陸懸放下碗筷,擦過手,端起茶杯抿入幾口,才道:“娘怎知我不願意?”


    “那你還……”還把人領走?三夫人沒敢說完。


    陸懸沉眸,心中鬱氣糾結成團,這幾日,隻要一想到薑梨的心思,便如萬箭穿心,他麵上不顯,隻冷道:“我願意,人家不願意有什麽用。”


    啪地一聲,筷子掉到桌上,三夫人瞪大眼睛,好一會兒才迴過神,不由生出火氣,“那她是想怎樣?我兒子探花郎出身,不過二十又四就已經位居尚書,拜入內閣,就這,她還嫌棄上了?!”


    沒錯,江南課鹽稅改完成的漂亮,陸懸已經從侍郎升為二品尚書,又被選為內閣閣員,是當之無愧的小閣老。


    三夫人也是納了悶了,照理說女子找了個這樣的男子,崇拜歡喜不說,至少不該這麽排斥。


    難道說,“陸懸,你別是……”那方麵不行?


    她猶疑著沒好問出聲,不然怎地這麽久也不見房裏放個人,好不容易遇上個人家還不樂意?


    嗤地一聲笑,陸硯拿筷子敲點盤子,“某些人啊,看起來光風霽月,背地裏心狠手辣,說不準就是棒打鴛鴦,幹了霸男搶女的事,人家女子這才不待見他……”


    三夫人:“……”


    伸手一巴掌拍在陸硯後腦勺,“臭小子,怎麽說你大哥的!你大哥用得著嗎?!還霸男搶女?!”


    陸硯捂住腦袋,擰眉跳起來,“那不然是什麽?大哥這麽個香餑餑,那女子為什麽不願意?”


    對啊,為什麽呢?


    三夫人轉向陸懸,目光詢問。


    陸懸沉麵,撩起眼皮從對麵兩人身上掠過,“娘是不是覺得經書不夠抄,不然明日我再去祖母那裏走一趟?”


    三夫人:“……”


    好心當成驢肝肺,所以說養兒子有什麽用?!她嘴角一抽,氣得咬牙。


    “還有你,一個男子隔三差五往香脂鋪子跑,是要我把你塞進司禮監嗎?”陸懸眉梢微抬,“我同司禮監掌印太監確實有交情,給你謀個殿前灑掃的差事不成問題,需要嗎?”


    陸硯:“……”


    “沒事做,多讀書,本來就沒腦子,說不準日後還要我霸男搶女才能替你說門親。”陸懸冷目看他,推開椅子站起身。


    陸硯被懟得腦子發昏,反應過來後一握拳頭,撇嘴冷哼,“用不著!我一定會高中的,娘說了,隻要我中了就替我向阿梨妹妹說親,用不著麻煩你!”


    陸懸眸光瞬變,幽暗如潭。


    陸硯隻覺有那麽一瞬從他大哥眼中看出殺氣,他心一抖,又怕他反對,瞪眼道:“我真心喜歡阿梨妹妹,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娶!”


    陸懸:“你覺得自己娶得著?”


    陸硯:“隻要你別插手,我就能娶!就是在祖母麵前跪斷腿,我都要娶!”


    陸懸銳目望著這個弟弟,他的親弟弟。


    敢在他麵前堂而皇之地說娶薑梨?


    若非有這層親緣在,他早該化成灰燼。


    空氣凍結,氣壓低得三夫人心髒都要停擺,她小心翼翼地看著陸懸,“……陸硯他是真的喜歡……”


    否則也不會拚了命地學,是真的挑燈夜讀到天明,一直到春闈那日,半點都沒有鬆懈。


    “你打算娶她做什麽?妾?”陸懸垂睫,聲音冰涼。


    陸硯皺眉,心裏有一瞬不舒服。


    他是不願意阿梨做妾的,隻是正妻的話,以阿梨的出身,祖父祖母那邊定然不會同意的。


    但就算是妾,他這輩子也隻喜愛她一個,再無其他。


    陸懸朝他冷笑,嘲諷之味溢於言表,“看來並沒有那麽喜歡。”


    換作他,便是全天下人反對,也會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抬她入府,給她無上尊榮。


    可惜,她不願意。


    陸硯聽這一句,不知為何,像踩空一般,失落落的難受。


    陸懸沒再看他一眼,直接轉身跨出門檻,袖擺劃出大大的弧度,顯出主人眼下心情得有多惡劣。


    “這是怎麽了這是,氣成這樣……”三夫人拍著胸口,轉而瞪向陸硯,“就說你,沒事挑釁你哥做什麽!你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陸硯低著頭,半晌沒有開口。


    陸懸攜著冷怒出了三房院,問:“春闈高中人的名單出了嗎?”


    筆耕小跑著跟上去,“應當是出了,大人要查嗎?”


    “去查。”陸懸疾步走著,直視前方。


    以為他是掛心陸硯,筆耕笑著道:“大人別擔心,七公子這一年來十分刻苦,想必不成問題。”


    陸懸嘴角輕扯了下,眸色比冷冬的霜更涼,“若他當真中了,把他的名字劃下。”


    筆耕眉心急跳,一瞬間隻想七公子到底做了什麽,惹得大人這般動怒,忙應,“是。”


    *


    順風而行,大船日行千裏。


    春日第一撥新茶準時運抵京都,頂尖的白茶、龍鳳團茶迅速分銷一空。


    月牙巷,薑梨坐在院子裏,輕撇茶沫,細嘬一口,眯眼感受了下,旋即扯唇短促地笑了聲。


    茶園已非當初的茶園,就連茶香似乎也沒那麽馥鬱了。


    隨手潑掉,她推了茶盞站起身往外。


    京都品茶會一如既在錦繡園舉辦。


    說是品茶,其實不過是權貴豪奢們為玩樂找了個名頭。


    一疊銀票遞到管事手上,那人滿麵堆笑,抬手引薑梨進園,“姑娘,女客們可往西苑去,柳蔭泛舟、飛英會、儺戲彈玩什麽都有。”


    薑梨戴了遮麵的麵紗,隻一對眉眼露在外麵,她抬手令管事止步,“我來過,無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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