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流光,樹影爬上窗棱,悄無聲息地注視著屋內劍拔弩張的一幕。


    陸懸望著少女,烏發紅唇,眉眼淩厲。


    隻覺萬山載雪,她是天地間唯一一點顏色。


    毫無辦法,縱使他權勢滔天,對她仍舊毫無辦法。


    見陸懸沒有開口,薑梨嗤笑著轉身進了密道。


    剛要拉開那邊的書架,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道自後將她死死禁錮住,不容半點掙脫。


    陸懸把人圈進懷裏,幹淨的那半張臉貼著她的發,“阿梨,哥哥認輸。聽你的,都聽你的……”


    薑梨定住腳步,任他抱著,唇角緩慢勾出一抹笑。


    密道裏安安靜靜,光影照在入口,人影便顯出斑駁的姿態。


    突然,劈——啪,蠟燭炸開一朵油花。


    薑梨轉過身,伸手去摸陸懸下巴,避開髒汙的那邊,軟聲問:“哥哥痛嗎?”


    痛嗎?


    自然是痛的。


    陸懸哪裏受過這樣的傷,莫說他身邊根本不可能有人敢這麽對他,便是有人敢,以他的武功,也不會讓人近到身邊丈尺內。


    “痛的,很痛。”他握住她的手,啞聲迴。


    “哥哥不乖,該打。”薑梨語氣認真,掙開他的手,又輕輕拍了下他的臉。


    旋即拉住他往書房裏去,把人推到軟榻上坐下,“不過既然懸哥哥知錯了,那也得獎。你坐,阿梨幫你上藥。”


    陸懸看她在書房裏翻箱倒櫃地尋藥罐,隻覺一顆心浸在酸梅湯裏,一時甜一時酸澀,最終化為無限的悲涼。


    “沒有傷藥嗎?”薑梨扭頭看他。


    陸懸搖頭。


    “那不早說。”薑梨甩上櫃門,小臉微沉。


    陸懸失笑,心裏酸澀更甚。


    早說的話,就看不到她為自己忙來忙去的樣子了。


    “筆耕。”他朝外喚了聲。


    下一瞬,筆耕推門跨進去,一眼看到陸懸臉上的血口,瞬間臉色大變,怒目瞪向薑梨。


    除了她,不會有人能傷到大人!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災星!


    從遇到她開始,大人就沒有過一日順心,眼下竟然還傷了大人……


    一道冷厲視線掃來,筆耕心中急跳,忙垂下眼。


    “去拿藥箱過來。”陸懸冷冷吩咐。


    “是。”筆耕忙應聲跑了出去。


    薑梨靠在桌案上,勾著發絲似笑非笑地看他走遠。


    陸懸唇線抿直,心裏有些不舒服。


    待筆耕再度進來的時候,後麵跟著兩個婢女端盆送水。


    “大人,要不……還是讓章太醫來一趟吧。”筆耕憂心忡忡。


    畢竟是陸懸的臉麵,就這麽自己處置,萬一留了疤痕,那就不好了。


    “不必。”陸懸一口迴絕。


    “哥哥,從前沒留意,現在一看你這小侍衛,星眸朗目,生得倒是可以啊……”薑梨嘖了下嘴,接著道:“還挺護主的。”


    她轉向陸懸,“要不懸哥哥把他送給我吧,我身邊正缺個忠心耿耿、武功又好的人。”


    筆耕倏地抬頭,瞧她抱手,唇角噙笑,心裏一咯噔。


    這個女人!故意的這是?!


    在大人麵前挑撥離間呢!


    “出去。”陸懸麵色發沉,冷叱。


    筆耕的心唰地掉到穀底,連忙退到外麵。


    心裏恨薑梨恨得牙癢癢!


    “哥哥好兇哦,瞧把他嚇得……”薑梨哂笑。


    “薑梨。”陸懸定定望著她,眸色深深。


    薑梨眉梢微抬,冷哼。


    “過來,幫我清理。”陸懸抬下巴指向銅盆。


    薑梨扯唇,並不動彈。


    陸懸:“你說的。”


    薑梨望了片刻,終於還是緩步走過去,從溫熱水中撈起巾帕,絞得半幹,往他臉上擦去。


    被擦過地方一陣刺疼,可見對方下手有多重,陸懸抿緊唇,看她長睫定定,眸色涼涼,微歎一口氣,道:“一個侍衛而已,我會懲戒他的。”


    他自然曉得薑梨這是對筆耕不滿,故意在他麵前這麽說。


    薑梨麵上懶洋洋地,也不應聲,待那巾帕染紅,她蹙眉,把帕子扔到銅盆裏,“哥哥自己來吧,好多血,我怕。”


    陸懸低低笑開,輕罵,“你弄傷的,還嫌棄?”


    對著銅盆裏的水清理,直到那水全部染紅,又換了一盆,他麵上才終於恢複幹淨。


    額角一條豁口有尾指長,並不太深,看起來仍舊顯得突兀,像上好的宣紙被刮毛了。


    薑梨歪頭看著他的臉,秀美小臉上神情淡淡的,像日暮下的群山,薄霧繚繞,既靜且幽且暗。


    “你說我這樣明日上朝,那些同僚背地裏會怎麽編排我?”敷好傷藥,陸懸睨向她,“哥哥這一輩子的臉,全為你一個人丟盡了。”


    薑梨搖頭,往後仰靠在軟枕上,望著橫梁發暗的地方,“並非為了我,是為了哥哥自己的欲望。你若不想,沒人能傷到你,同樣也沒人能讓你屈服。所以,一切都是哥哥自己的選擇,你心甘情願,怪不了任何人。”


    陸懸眉心微動,看她神情坦然,忽然問:“阿梨從前都讀過哪些雜書?”


    到底讀過什麽書,才會長出這樣玲瓏剔透的心,界限分明,永遠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永遠不為任何人或事所左右。


    薑梨側頭,抿唇笑,衝他勾手。


    陸懸湊身近前,便聽得耳邊冒出幾個不可言說的書名,他耳尖微紅,看向她的目光波光湧動。


    薑梨眨了眨眼,翻身把人按在軟榻上,微涼的手伸進他胸口,“……狐狸精偷到心之後,總是要挖出來的,鮮血淋漓才叫她歡喜……”


    胸口酥麻發癢,那癢會傳染一樣,很快遍身都是。


    像被施了定身咒,陸懸一眨也不眨地望著身上人,脖頸薄薄的皮膚下,喉結頂出一座小山,那山便在洶湧的情潮中隨波上下浮動……


    目送薑梨離開,陸懸整理好衣衫站到窗前,微涼的風吹進來,燥熱隨之而去。


    “大人,九公子怎麽處置?”筆耕走到他身後,恭聲請示。


    九公子陸子衿,還沒出孝,不知從哪裏聽到薑梨的消息,竟豬油蒙了心,擺弄銀子找來那麽些個上不得台麵的打手,妄想綁了薑梨去。


    那夥人自是一個沒留,至於陸子衿嘛,他心下猜測隻怕死罪難免活罪難逃。


    果然,就聽他家大人冷道:“廢了他,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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