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鴉叫乍然響起。


    林亦之迴頭,剛好看到長劍自老僧胸口抽出,又一捧鮮血炸開,數滴溫熱噴到他臉上。


    老僧雙手仍舊合十,從來溫潤、慈悲的眼睛緩緩瞌上,身體下滑,直到最後直挺挺地跪到地上。


    林亦之急促喘息,一隻瞳孔濺到血珠,血水在裏頭漾開,看上去駭人無比。


    “悟真師父?”他伸手輕觸老僧,然而剛觸及,那跪倒的身體便歪倒向一邊,激起塵土萬千。


    其實。到現在為止,林亦之也不清楚為什麽老僧會待他好。


    他不過是開寶寺的一個過客,帶著目的來的,從未真心向佛,也從不曾真正信任過裏麵任何人,甚至,他還曾想殺了他。


    但其實這世上哪裏有那麽多為什麽,就是有人心地純善,就是有人做事不求迴報。


    盡管很少,但真的存在。


    真心虛靈,照而常寂,德者心用,純善無惡。


    深吸一口氣,林亦之壓住淚意,扭頭怒道:“你既答應,為何要反悔?!”


    “愚蠢。”陸懸篾笑著吐出一句。


    林亦之鼻息喘動劇烈,“殺人如麻,不愧是陸家人!你們都該下地獄!”


    對於這種弱者無能的叫囂,陸懸完全不以為意,他眯眼,“你一眼就認出了我是誰,是她告訴你的?”


    林亦之麵目沉冷,隻死死盯著他,並不言語。


    “那你知不知道她和我的關係?”陸懸背在身後的手越攥越緊,他勾唇,神色曖昧,“她是我的女人。這一點,她沒有和你說過吧?”


    薑梨是他陸懸的!隻能是他的!所有試圖搶走她的人,都該死!


    林亦之的心被扯著晃了下,隻是一瞬,他冷笑嘲道:“如果真是的話,你就不必在我麵前這樣強調。”


    陸懸眸光倏地凝住,如刀箭刺向他,槽牙緊咬,背在身後的雙手攥出血痕。


    “你很清楚,你同阿梨表妹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喜歡陸家人!”林亦之抬袖子抹掉臉上的血漬,僧袍髒汙不堪,卻絲毫沒有折損他如鬆如竹的氣質。


    陸懸眉心一跳,“表妹?”


    林亦之瞳孔微縮,唇角輕抿。


    他以為陸懸知曉他是誰,這才會找上門。瞧他反應,卻似乎並不知情。


    他有些後悔,擔心自己的話拖累薑梨。


    嫉妒像一條長蛇緊緊盤繞在陸懸喉嚨,他喘不過氣,渾身肌肉寸寸僵硬,要死掉一般難受。


    表妹,原來他就是薑梨的青州表哥,他竟然早就到了京都!


    表兄妹,一個聽起來就讓人浮想聯翩的關係。


    兩個人是不是早就互許終身?!


    如果不是薑家出事,他們是不是就要結成夫妻?!就要白頭相守一輩子?!


    禪舍裏那一幕在腦海中重現,他自虐般反複迴想。


    阿梨好乖順的樣子,小小一團攀在這個男人懷裏,同他擁吻。


    好像……比同自己親吻的時候要主動,要投入。


    是嗎?是這樣嗎?!


    血管爆開,肉體安然無恙,內裏卻早已爛做一堆。


    他開始惡毒的想:真好!薑翰林幸好死了,薑家幸好沒了,否則,薑梨永遠不可能出現在自己麵前。她和自己會如同長道兩側並行的林木,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


    “她不喜歡我,喜歡你嗎?”他不知死活地問,像被按在閘刀下待邢的死囚犯,想弄清楚最後一個疑問。


    林亦之眼睫動了下,想到方才禪舍裏薑梨說的最後一句話。


    阿梨最喜歡表哥了。


    是吧,阿梨是喜歡他的。


    他唇角彎起一道微乎其微的弧度,一言不發。


    盡管這個笑轉瞬即逝,陸懸卻仍舊捕捉到。


    閘刀掉落,他身首異處。


    難以言喻的嫉恨席卷而來,理智完全被摧毀!


    電光火石間,他閃身欺近,一手用力扣住林亦之的喉嚨,手背骨節突出,青筋畢露。


    “一個蠢貨、廢物,也敢同我搶人?!”聲音從齒縫擠出,他下頜死死繃著,眸色嗜人,“她是我的,是我陸懸的!”


    似乎想到什麽,他極致扭曲的臉忽然露出一抹笑,陰鷙癲狂,他壓低聲音,“你不知道吧?我和她早已有了肌膚之親。”


    林亦之瞳孔驟縮,眸中寒光閃爍。


    “她會同我成親,同我生兒育女,我們會白頭偕老,會一生一世在一起……”毒蛇在發出滋滋聲響,他手下用力,惡毒地詛咒,“而你,我把你剝皮抽筋,讓蛇鼠蟲蟻啃噬你,讓你連輪迴都入不了。”


    林亦之的臉因窒息而漲紅,然他目光卻譏誚諷刺,無聲啟唇,說出幾個字。


    “她恨你。”


    他說:她恨你。


    她恨你,所以她不可能喜歡上你,更不可能同你成親,為你生兒育女,你們也不可能白頭偕老。


    一切不過是你的幻想,你自欺欺人、可笑的幻想罷了!


    陸懸瞳孔暴睜,因極度的憤怒,渾身控製不住地隱隱發顫。


    意識抽離身體,林亦之胸腔脹疼,眼前陣陣發白。


    恍惚間他想起幾年前,薑梨同姨母一道來青州走親那日。


    初夏陣雨之後,青石板上濕漉漉的,縫隙裏雜草嫩芽冒出尾指長的高度,院門口,合歡樹櫻粉的絨花掉落一地。


    他陪著母親站在石階上,不遠處馬車緩緩駛來,行到近前,才堪堪停下,少女便鑽出簾幛,一躍而下。


    他心髒瞬提,分明夠不著,仍舊本能地伸出手,怕她滑倒。


    誰料小姑娘穩穩落地,抬頭露出一張眸清嬌憨的臉,眉眼彎彎地道:“是姨母和表哥吧?我是阿梨……”


    天地合二為一,神魂、肉體都將湮滅。


    然而,頸間突然一鬆,他整個人摔到地上,空氣拚命往胸腔裏鑽,他劇烈咳嗽,恨不能把五髒六腑咳出。


    “這麽殺了你,太便宜你了。”陸懸一寸一寸鬆開繃到極限的肌肉,下巴抬起,眸光卻垂視而下,俯視螻蟻一般,“我要你親眼看著你的父親、母親、姊妹是如何受盡淩辱而死!要你眼睜睜看著我和她如何像藤蔓一樣,糾纏在一起。”


    “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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