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您說那個台柱子是給太後唱的,那肯定是有拿手的好曲兒,您可不能藏著掖著偷偷自己聽,阿梨也要聽,誰耐煩聽祖母喜歡的啊,都老掉牙的故事了……”


    薑梨嬌聲說著,一張小臉上眼睛嘴巴皺成一團,萬分嫌棄的樣子。


    “對對對,祖母,我也想聽新曲兒。”說話的是四房九公子陸子衿。


    十五六歲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自薑梨過來,眼睛就不時飄到她身上,這會兒薑梨的話剛落,他就跟著附和。


    “小孩子家家,插什麽嘴,不懂規矩。”四夫人叱他。


    陸子衿不情不願地縮迴腦袋。


    薑老夫人麵色淡下來,四夫人這句麵上是訓斥陸子衿,實則指桑罵槐把薑梨也罵了。


    寄居陸家,陸老太太有些話,她能裝聽不出就當聽不出,左右人家是真的收留了她們祖孫,生活上也沒有慢待苛待,她感激對方。


    可她們不能說阿梨的不好,哪怕阿梨是真的不好,也不該由她們說。


    “四——”正想叫四夫人解釋解釋方才那句話話的意思,就聽薑梨驚慌道:“完了,九哥哥不懂規矩,那阿梨豈不是也不懂!”


    薑梨大眼睛撲閃,轉向老夫人,“老太太,您可不要生阿梨的氣,阿梨初來帝都,也沒見過世麵,聽說帝都是那什麽萬國,萬國……”


    “萬國笙歌醉太平……”大房三姑娘陸婧接口,說完咂嘴小聲吐槽了句,“草包。”


    “對對對,都說帝都是萬國笙歌醉太平的地方,那三慶班您說得那麽好,都能給太後她老人家唱曲兒,那得多厲害啊~”


    薑梨一雙眼睛睜得溜圓,而後癟嘴道:“阿梨沒聽過,也不知道好在哪裏,心神往之這才沒了規矩……”


    她說完,樓台上一時安安靜靜的,誰也沒敢先開口表態。


    “九哥都知道偷看婢女洗澡,還小孩子家家呢,羞不羞!”忽然,有道略顯稚嫩的聲音打破沉默。


    薑梨看過去,就見說話的是五夫人膝上的女娃娃,四五歲大,兩隻小手抓滿點心,邊說邊往嘴裏塞。


    眾人先是一愣,而後憋笑看向四房夫人那邊。


    陸子衿臉麵漲的通紅,“十三妹妹,你,你瞎說什麽!”


    “糖糖親眼看見的,才沒瞎說,四伯母還揪你耳——”女娃娃撅嘴反駁,還沒說完,嘴巴裏塞進來一塊鬆黃小餅,隻聽五夫人淡淡道:“吃東西的時候,少說話。”


    陸子衿僵站著,渾身血液倒流,目光慌亂無比,一時瞥向薑梨那處,一時瞥向四夫人和陸老太太。


    四夫人一張臉氣得發青,恨不能埋到桌子底下去。


    “還不快滾迴去看書,丟人現眼!”陸老太太眉目冷戾,叱出一句。


    陸子衿嚇得渾身一哆嗦,連忙福禮,腳步踉蹌著退了下去。


    陸老太太收迴目光,換上無奈的笑,“老姐姐,讓你看笑話了。”


    “孩子嘛,哪有不犯錯的。”薑老夫人淡笑著迴了句。


    陸老太太點點頭,而後坐直身子,吩咐道:“既然阿梨想看,那就讓三慶班拿出他們的看家本領,若丟了我的臉,班主也別想輕易走出陸家。”


    樓大家畢竟有太後罩著,她不好動,班主她卻還是動得了的。


    大夫人得了信,連忙起身下樓張羅。


    沒一會兒,東園裏便響起咿咿呀呀的唱聲,或婉轉或激昂,久久迴蕩。


    散場後,薑梨攙扶薑老夫人往梅香院走。


    走到半道,她忽然頓住腳步,“祖母,阿梨的帕子忘在戲樓上了,您同周媽媽先迴去,我和鬆枝迴去取。”


    “那快去,帕子可不能丟,被人撿了仔細出事兒。”薑老夫人急忙催她去找。


    薑梨快走幾步,待過了月門,側頭等薑老夫人走遠了,忽然朝旁側道:“九哥哥,有事嗎?”


    鬆枝眉毛一提,驚訝地看過去。


    隻見從樹後當真走出一人,竟是今日在東園鬧了大笑話的陸子衿。


    “阿,阿梨妹妹……”陸子衿俊秀的臉仍舊泛著薄紅,緊張地不敢抬頭看薑梨。


    “九哥哥不是該在看書嗎?怎麽到這兒來了呢?這條路可不通往四房院兒。”薑梨勾唇。


    “我,我……我是來向你解釋的!”陸子衿攥緊雙手。


    “向我解釋?解釋什麽?”薑梨眉目微揚,疑惑地問。


    陸子衿瞥向鬆枝,“你,你離遠一點兒,我有話要跟你家姑娘說。”


    鬆枝咧嘴極短促地笑了下,腳下卻動也不動。


    陸子衿皺眉,剛想開口叱她,就聽薑梨軟聲道:“我的婢女還是在這兒的好,九哥哥是陸家公子,被人瞧見自是不怕。阿梨畢竟是寄居的,還是謹慎些的好。”


    陸子衿咽了咽口水,猶豫片刻終於道:“今,今日在戲樓那邊,十三妹妹說的話,那個,那個什麽偷,偷看……不是那樣的!我沒有,是十弟和十一弟,他們兩個想看,故意誆我同去的,我,我真的沒有……”


    解釋半晌,見薑梨臉上一直掛著淺笑,無比乖巧聽著的樣子,他心口發燙,遲疑著問:“阿梨妹妹信……信我嗎?”


    薑梨輕聲迴:“阿梨信不信九哥哥,不重要吧。”


    “重要!”陸子衿脫口而出,說完整張臉如同燒紅的蝦子似地瞬間熟透,又低頭小聲補了句,“重要的。”


    薑梨幾不可察地扯了下唇,好一會兒,終於道:“九哥哥瞧著舉止溫雅,言談率直,阿梨自然不信你是那種……下作的人。”


    陸子衿瞬間抬頭,滿眼喜悅興奮。


    不等他說出什麽,薑梨先他一步問道:“對了,今日不是旬假,九哥哥不是應該在族學上課嗎?”


    “是祖父允我一日假,我爹明日動身去外地,可能需要待一段時間,我晚上得同他吃個團圓宴。”


    薑梨眸光微閃,笑問,“四老爺不是在工部當大官兒嗎,怎會需要親自去外地?”


    “好像是為了什麽茶改,暫時升了特巡使,具體去做什麽我也不知道……”說這些,陸子衿神色略顯得意,“不過應該不是什麽要緊的事,爹說若是有人冥頑不靈,直接殺了就是。阻礙國策,本就死不足惜。”


    薑梨臉上的笑瞬間落下。


    “怎麽了?”陸子衿關切地問。


    “沒事,有點嚇到。”


    陸子衿有些懊惱,正想開口安慰,卻聽薑梨道:“九哥哥,阿梨要迴去了,祖母等著在。”


    未等陸子衿反應,人已走了兩步。


    陸子衿難掩失落,忽見薑梨迴身,“九哥哥性子坦率,阿梨覺得很可愛呢。”


    陸子衿的心,一下子從穀底飛到天上,一直看到薑梨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戀戀不舍地轉身。


    迴去的路上,他心裏想著薑梨那張仙女似的臉,笑就沒有落下過,連迎麵走過來的人都沒注意到。


    “九公子。”筆耕象征性地喚了聲,當做行禮。


    陸子衿瞬間頓足,笑僵在臉上,見陸懸神情淡淡看著自己,忙躬身行禮,“三哥。”


    “笑什麽?”陸懸問。


    許是他從小就比這些堂兄弟姐妹來的優秀,加之早早入仕,同他們之間的差距如同隔著天塹,以至於這些人見了他,完全不敢有親近之態,倒像是見到祖父一般惶恐。


    陸子衿也一樣,怕死這個堂兄,平日裏遠遠見了都要繞路走的那種。


    “沒,沒什麽。”


    陸懸的目光在他臉上停頓幾秒,忽然轉向他背後,“從哪兒來?”


    這個方向往左走是枕山院,往右走是梅林和梅香院。


    他能去哪兒?


    陸子衿哪裏想到陸懸會這麽問,登時渾身緊繃,手心開始冒汗,“我,我我我去梅林,賞,賞梅去了。”


    說完,半晌沒等到陸懸的聲音,抬頭悄眼看去,隻見對方無甚表情地看著自己,好似看穿了他似的,他忙低頭,隻覺心跳都要蹦出來。


    “三,三哥,我……我得迴去了,爹他們在等我。”


    好不容易擠出這句,又是很長時間沒聽到答複,直到他忍不住想偷溜的時候,才聽到對方低低“嗯”了聲。


    如蒙大赦,陸子衿深躬一禮,拔腿飛快跑遠。


    “大人,九公子在說謊。”筆耕走近,道。


    “我知道。”陸懸負手看著右邊那條路。


    陸子衿說去梅林賞梅,可他身上並未染上一絲梅香。


    那麽,他去的隻能是梅香院,不,應該說去見了梅香院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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