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懸倏地抬眼,“出去。”


    筆耕趕緊撒腿往外,帶上門之後還忍不住拍心口順氣。


    除了經世致用、修養身心的,還有什麽書。


    難不成是閑書?


    這麽一想,腳下一轉,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書房裏,陸懸隨手將《南華經》拋到桌子上,腦袋往後靠去。


    瘋了,真是瘋了。


    竟然想去看那種書,就因為被個小姑娘幾句話挑釁?


    想到薑梨,難免想到星河苑差點失控的自己。


    陸懸抬袖搭到麵上,半遮半掩間,依稀可窺到喉頭輕輕滾動了下。


    月牙巷。


    叢叢炊煙在青灰色的天空下飄蕩。


    “鬆枝,看,像不像魚?”


    小廚房裏,薑梨一張小臉花貓似的,舉著手裏的麵團興奮地問。


    鬆枝頭也不抬,“像像像。”


    “敷衍。”薑梨哼了哼。


    “我說姑娘,您瞧瞧這一下午忙的,又是小麥蒸金餅,又是梗米做銀餅,還要熬糖稀,奴婢腳不沾地的。”鬆枝手下飛快捏著團,抽空瞥了薑梨一眼,“您呀,自個兒玩兒,別打攪奴婢。”


    薑梨氣得瞪眼,“周媽媽,鬆枝嫌我礙事!”


    周媽媽正往灶台上麵的小神龕前擺弄蠟燭和果餌,聞言眉眼笑開,“姑娘,您就行行好,放鬆枝一馬吧……”


    “你們兩個,哼!我要找祖母評評理去!”說著轉身就要去搖人。


    “我都聽見了,甭找了,我也覺得你煩人。”薑老夫人緩步跨過門檻,笑嗔。


    “祖母!”薑梨抱住薑老夫人胳膊搖晃,“您怎麽也跟著她們欺負阿梨!”


    “她們兩個在幹正事,你在旁邊瞎搗亂,還不許人說了。”薑老夫人刮她鼻子。


    薑梨撅嘴,“這算什麽哪門子正事嘛,我才不信這些牛鬼蛇神呢。”


    “小孩子可不能瞎說。”薑老夫人伸指點她腦門。


    周媽媽也連忙擺手,跟著轉過頭對著司命灶君的小像拜了又拜,“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之後把香插在香爐上,命鬆枝將麥麵做的雞魚牲畜,還有金餅銀餅之類扔在灶下,口中念念有詞道:“朝天去,好事多說,惡事少說:下界來,多帶田苗,少帶菑苗。”


    又說,“酸甜苦辣,灶君莫說。”


    薑梨麵無表情地看著,心道我早就不是小童,若世上真有神,那他們也一定瞎了眼聾了耳,否則怎麽看不見在這朗朗陽世下,還有著累累冤屈的白骨和無數苦命人的哀嚎。


    這邊拜完,就聽外麵接二連三響起鞭炮的聲音。


    幾個人走到院中看著,就見不遠處的天空被炸開一個又一個光點。


    “送灶神出門了。”周媽媽笑著說。


    正此時,院門忽然傳來一聲悶響,幾人沒聽真切,互相看看,也不知是怎麽迴事。


    垂花門外,倒座房裏的陳安已經走出房門,同院裏的薑梨對了一眼。


    片刻後,又是幾聲悶響。


    薑梨衝陳安使了個眼色,陳安點頭走到門邊,緩緩拉開門。


    同一時間,陸家。


    三房院兒。


    “今兒個總算不用茹素,再那麽吃下去,一件衣裳都能成拆兩半了。”三夫人飲了一口茶,舒坦地往後靠去。


    婢女魚貫而入,動作輕巧利落,不一會兒就將一大桌子盤碟收拾幹淨。


    陸懸放下巾帕,瞥了一眼旁邊腦袋耷拉的陸硯,起身走到正堂坐下,端起茶盞,用茶蓋慢條斯理地撇浮沫。


    咳——


    三夫人假咳一聲,掩嘴衝陸懸小聲道:“情竇剛萌芽就夭折,這幾天傷心著了。”


    陸懸沒作聲。


    三夫人又看向八仙桌旁神思不屬的人,“陸硯,過來坐,同娘和你哥哥說說話。”


    “不了,我還有書沒抄完。”陸硯站起身往外走。


    “你的書抄得完嗎?”陸懸抿入一口茶,幽幽道。


    陸硯扭頭,攢眉看著他。


    “薑家小姑娘同你沒有緣分,你不用再想她。”陸懸放下茶杯,淡目看過去。


    陸硯猶如被人掐住喉嚨,俊白麵龐瞬間充血漲紅,連在陸懸和他娘麵前掩飾都忘了,“為什麽沒有緣分?”


    三夫人連忙站起身打圓場,“人都走了,當然緣分就散了。”


    她還不知道薑梨仍在京都,隻以為人已經出城,現在生死不明,又不敢當著陸硯的麵說這些,隻能這般道。


    “你告訴我,為什麽沒有緣分?”陸硯卻不聽,倔強地盯著陸懸。


    你敢說嗎?是因為祖母要殺她,而你明明知道、明明有能力救她卻見死不救!


    陸懸麵色無波,定定看著他,“你什麽身份,她什麽身份,這還不清楚嗎?況且,她那種詭計多端的小姑娘,你駕馭不了。”


    “阿梨才沒有詭計多端,你憑什麽這麽說她!”陸硯握緊拳頭,因為心上小仙女被詆毀而生出的憤慨,讓他幾乎忘了對陸懸的懼怕。


    “你真的覺得你認識她?因為她故作嬌柔對你說了幾句甜言蜜語 ,對你巧笑倩兮,你就昏了頭迷了心,當真覺得她單純、毫無心機?”陸懸冷笑一聲,眸色黑沉如墨,逼視陸硯。


    三夫人眉心狂跳,被陸懸忽然加重語氣驚到。


    這感覺就好像陸硯做的是罪大惡極、不可原諒的事,他正在審判他一樣。


    陸硯有一瞬也被駭得頭皮發麻,迴過神卻仍舊不願妥協,“阿梨很好,你不了解她,不要這麽說!”


    陸懸下頜緊繃,有什麽東西在他眼中肆虐,好一會兒,又被他慢慢壓下,他雙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冷冷說道:“你若還是執迷不悟,我不介意幫你斷了念想。”


    陸硯心往下墜,“你要做什麽?!”


    “你是我親弟弟,無論如何我也不會真的對你怎麽樣。但她,你猜出了京都,她能活著走多遠。”


    “哥!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陸硯低吼。


    他不明白,他隻是喜歡阿梨,就是單純的喜歡,想保護她那種,陸懸為什麽要這麽排斥?!


    陸懸輕按扶手站起身,走到陸硯麵前,成年上位者強勢的氣息,這一刻顯露無疑。


    “我不會讓她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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