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懸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握緊,下頜繃如滿弦。


    身體的變化他自然清楚。


    “除非你想讓你祖母再次經曆白發人送黑發人,否則,你盡管可以再試著接近陸硯。”


    薑梨看對方已然恢複平靜的眼,知道陸懸並不是說假。


    不管是為了陸硯,還是為他自己破除迷瘴,他都可能會殺了自己,永絕後患。


    “比起陸硯哥哥,阿梨還是更喜歡同懸哥哥你親近。”薑梨站直身體,水色瀲灩的眼睛直視對方,仿佛眼裏隻有陸懸一個人。


    陸懸淡漠地看著,忽然道:“你怕是漏了九弟。”


    說完轉身離去,墨黑披風極快地消失在風雪中。


    薑梨忍不住蹙眉。


    九弟?陸子衿?他怎會突然提到陸子衿?


    “姑娘!姑娘!你怎麽樣?”不遠處傳來聲響。


    薑梨看過去,見鬆枝小跑著過來,連忙迎上去,“我沒事,你呢?”


    鬆枝搖頭,“筆耕抓的我,就捂了口鼻不讓出聲,其他倒沒什麽,您呢?”


    她上下掃視,生怕發現薑梨身上有什麽傷口。


    “沒事。”除了喉嚨有些痛,薑梨也搖頭。


    陸懸用了力,那塊定然青紫一片,幸好係了兔毛的圍脖,旁人瞧不見。


    “這三公子當真可怖,竟然搞這一出!平日裏除了冷了點,也沒看出這麽癲,嚇死人了!”鬆枝怕的腿肚子發軟,氣聲罵道。


    薑梨讚同地點頭。


    鬆枝見狀,擰眉道:“姑娘,您還要勾搭他嗎?”


    “當然,這不已經初見成效了嘛。”薑梨抬步往梅香院方向繼續走。


    鬆枝立馬追上去,“這,這叫有成效?”


    “從看我如無物,到為我惱羞成怒,還不叫成效?”


    “……”


    *


    翌日,雪稀薄了許多。


    二姑娘陸芫讓婢女過來梅香院,說是那日薑梨送過去的曲本有了點眉目,請她過去一趟。


    “什麽曲本?”薑老夫人給她手上塞手爐。


    薑梨眼尾翹起,嬉笑道:“不告訴您。”


    薑老夫人伸手戳她額角,又猶豫道:“……這二姑娘似有些瘋瘋癲癲,你可不能有樣兒學樣兒。”


    老人家心裏正經大家閨秀總是端坐如鍾、嫻靜雅致的,陸芫這樣整日咿咿呀呀,水袖長衫打扮,再加上年歲大了總不嫁人,看在她眼裏,那就是離經叛道。。


    俗話說跟人學人話,跟鬼學鬼話,自家姑娘可不願意她同這樣的人來往親近。


    “沒事,我就是有點小忙讓二姐姐幫而已,而且我看她,清醒得很。”薑梨捧好手爐,不等薑老夫人再言語,拉上鬆枝就走了。


    薑老夫人在後頭歎了口氣。


    “有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這才說明姑娘家大了。您呐,就少操點心,養好自己的身體比什麽都好。”周媽媽捧上銀耳湯,勸慰道。


    還是那間小院兒,一過垂花門,便能瞧見正屋裏頭陸芫正捧著曲本反複嚼唱。


    “我們姑娘自從拿上手,日也看夜也看,甭提多上心。昨兒個出去一趟後,更是一整夜都沒睡,一直等著您來。”還是那個圓臉白麵的婢女,小聲對薑梨道。


    薑梨滿眼感激,“我就知道,二姐姐是個頂好頂好的人。”


    婢女“嗯”了聲。她這麽說無非是想要薑梨多來瞧瞧自家姑娘,那日薑梨逗笑陸芫,她看在眼裏,別提多高興了。


    進到屋子裏,火爐熾熱,鬆枝伺候著卸掉披風,圍脖卻不敢替她摘。


    姑娘說沒事,她也就真以為沒事,誰成想,晚上睡覺的時候,揭開圍脖才發現她脖子那兒紅了一圈,今兒早上更是發紫發青。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三公子陸懸發瘋下得手。


    她罵了一早上,現在看到心裏還是忍不住咒他。


    薑梨沒當迴事兒,喜滋滋地湊到陸芫身邊坐下,“二姐姐,你曉得這出自哪裏了嗎?”


    陸芫這才從曲本上抬起視線,“翻了不少古籍,都沒有對上。昨日去了趟三慶班,大約是知道了。”


    “是誰?誰作的詞這是?”薑梨驚訝問道。


    “那個人不在,隻有人識出這紙上筆跡,說是像他的字。”陸芫目光朦朧,像汪著一泉池水似的。


    “那我們能去找他嗎?”薑梨站起身,神色興奮。


    陸芫搖頭,好一會兒,才猶疑著道:“……他不會想見我的。”


    薑梨蹙眉,“為什麽呢?”


    陸芫並未迴答,手指搭在紙上來迴摩挲,似幽似怨地道:“認識這麽久,竟然不知道他還習了這一手好字……”


    “二姐姐,”薑梨看著她的動作,軟聲道:“聽你說,這大概是舊相識的手稿,難道你不想弄清楚這曲兒是怎麽唱得嗎?”


    她聲音輕柔,補充了句,“阿梨是很想很想知道的。”


    陸芫手下動作定住,目光落在曲本上,像是要盯穿其中某個字,半晌,終於迴神般,“你說得是。況且,我既答應了你,都已經有了眉目,不論如何也要試一試的。”


    “嗯!”薑梨高興地點頭。


    “那我這就寫拜帖,他住的隱蔽,尋常人根本不知道他這樣的人會住在那裏。”陸芫抬手吩咐婢女取筆墨,接著道:“隻是我也不清楚,我的拜帖他家小童會不會送到他手上。”


    “為什麽會不送呢?”薑梨歪頭問。


    陸芫臉上的笑淡得幾乎看不見,“……大約是煩了我吧。”


    薑梨眼睫飛快閃了下,笑道:“二姐姐這麽溫柔,哪個不長眼睛的會煩!我看呐,那個人分明是不敢見你,怕見多了你就忍不住癩蛤蟆肖想天鵝肉了。”


    陸芫微怔,轉瞬麵露薄紅,“不,不是這樣的。”


    薑梨隻是笑,等婢女拿來筆墨,才道:“二姐姐如果當真擔心他家奴才不收,不如這封麵就由阿梨來寫,左不過那奴才還敢拆了看落款不成。”


    “嗯,這倒是個法子。”陸芫點頭。


    費了好一會兒,陸芫斟詞酌句的拜帖終於落成。


    薑梨接過毛筆,用筆頭點了點臉頰,想了片刻才下筆。


    “桃、家、小、蹊、拜,見。”陸芫一字一字跟著念出聲。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隨意取的。”薑梨笑著迴,放下筆吹了吹。


    “倒是有意思。”陸芫拿過翻看了下,忽然:“你這筆跡同曲本上的倒有幾分相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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