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陳皮才重新收拾好心情,問出另一個一直疑惑的問題:“你為什麽要到這地方來?”


    “去洞庭湖查事情。”


    胥翎本不想迴答,但內心直覺也許陳皮知道些什麽,幹脆說了個大概。


    陳皮聽後果然沉默了,很久才再次開口勸道:“你不能過去。”


    “為什麽?”


    陳皮不想告訴胥翎真相,他總覺得這樣一個仙女似的人物不該跟那些惡心血腥的事情搭在一起。


    但迎著對方那雙純淨淡然、黑得泛紅的狐狸眼,他忽然就喪失了說謊和隱瞞的能力,隻能全盤托出:


    “日本人在那裏做人體實驗,很多人都跟我一樣被感染,你不能過去。”


    “你是被日本人抓去的?”


    陳皮搖了搖頭:“不是,我查到師娘的毒釵是從洞庭湖的沉船賣到長沙的,然後就著了日本人的道。”


    原來是這個緣故,胥翎不得不再次感歎陳皮對丫頭的用心。


    “既如此,麻煩你幫我給二月紅帶一句口信,就說日本人在洞庭湖做實驗,讓他盡快通知張啟山前來解決。”


    陳皮本想答應,卻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你要自己過去?絕對不行。”


    “我不會被感染。”


    “不是感不感染的問題!那裏日本人太多了……咳、咳咳!還有幾個奇怪的人,你單獨過去很危險!”


    陳皮見胥翎油鹽不進,甚至著急得咳嗽幾聲。


    這種理由當然不能阻止胥翎,再兇險的處境她都經曆過多次,於是隻道:“我知道了,多謝。”


    陳皮當然看得出來胥翎沒有被勸住,他終於忍不住問:“你為什麽非要現在過去,就為了少死幾個人麽?”


    胥翎不知道陳皮問這個做什麽,但她也不想透露界碑的事情,於是幹脆應下。


    “可這世道死的人多了!”


    陳皮勉強笑了笑,看上去十分麻木。


    他用一種無法理解的語氣問:“你是這樣、張啟山是這樣、師娘也是這樣,你們到底為什麽要救不相幹的人?”比如我、比如那些腳夫、比如那些農民。


    胥翎在陳皮的問話中沉默了。


    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個下午。


    族長從外麵帶迴來了幾個受傷的人族。


    所以為什麽呢?


    她忽然清淩淩地笑了起來,眼角居然有些濕潤,一股強烈又隱晦的憤怒和扭曲的理解與自嘲驅使著她,使她用一種追憶的語氣對陳皮道:“你知道九尾狐麽?”


    陳皮不知道胥翎為什麽會突然說到這個話題,但還是點了點頭。


    “很久很久以前,九尾狐曾經是人間的守護神。祂們常常會解救出現在自己領地的落難者。”


    “如果你遇到了危險,向九尾狐祈求,你會得到救贖。”


    “庇護眾生,已經成了每一代九尾狐自然而然的使命。”


    “後來九尾狐不見了,人們發現祈求沒有了作用,就開始編撰祂們蠱惑人心的故事發泄怒火和失望。”


    胥翎垂下眼,用那雙無比標準的、純粹無雙的狐狸眼注視著陳皮。


    溪水潺潺中,陳皮聽到她說:“我信仰九尾狐。”


    一種異樣的聖潔突然將陳皮包裹,他感到自己的心中升起了一種無法抵抗的虔誠,這迫使他不得不直視著那雙麵簾上的狐狸眼。


    伴隨著逐漸放緩放輕的唿吸聲,陳皮覺得,或許自己也找到了信仰和救贖。


    *


    “人呢?”


    “操!”


    陳皮再次醒來時,破廟裏哪裏還有胥翎的身影?


    他一個激靈,連忙翻身起來,圍著破廟找了一圈發現人果真走了,不由氣極。


    她果然沒聽進去!


    一股惡臭突然鑽進鼻腔,陳皮幹嘔一聲,差點把隔了不知道多少夜的飯都吐出來,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行動無礙了。


    “嘔……”


    原來這股惡臭是他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


    陳皮實在忍不了了,幹脆跳進破廟邊上的溪流中,冷水將他衝得渾身一緊,緊接著就意識到身上的病和傷都好了。


    “這麽快?”


    他詫異極了,這種愈合速度怕是神仙也難做到吧?


    隨即他想到了那口血——所以,是她的血改造了我的身體?


    她究竟是什麽人?


    不知為何,陳皮的心中突然湧起一陣惶恐,他猛地將臉紮進水中,冰涼的溪流霎時侵占所有感官,頭腦又重新變得清明。


    他睜開眼,水底藻荇蔓延,淺綠深綠一大片。


    陳皮將手舉到眼前仔細觀察,發現似乎連皮膚都變得好了些,盡管變化不算明顯,身上的傷口也早就愈合,連一點印子也沒有。


    陳皮驚奇的同時“唰”地從水中站起,水珠順著堅實精壯的肌膚向下滑滾、聚集,再悄無聲息融進溪流中。


    他隨意地甩了幾下頭,像狗甩水一樣將一頭短發甩至沒有多餘的水珠滴落,才踏著溪流、踩著水草上岸。


    沒有穿原來那身衣服——實在太臭了,他隨便從破廟裏扯了條破布把下半身遮住,快步往紅府在附近的交接點趕去。


    一麵走,陳皮突然想到睡前聽胥翎講的關於九尾狐的故事,一種不可思議的猜測陡然衝出大腦,叫他難以抑製地去相信。


    九尾狐……九尾狐……


    是不是她的臉也早就好了?


    陳皮頓感驚喜,隨即仰天大笑幾聲,也不管林中驚雀騰飛,隻覺心情比中大獎還要愉悅。


    走到路上隨便搶了個路人的衣服,陳皮來到交接點。


    交接點的小廝一看見陳皮頓時驚得跳起,他們都私下得了二月紅的吩咐——如果陳皮前來一定要盡力給予幫助,並將情況上報。


    “陳舵主,您終於出現了,可有什麽事情要幫忙?”那小廝點頭哈腰地給陳皮摻了杯茶。


    陳皮仰頭一口將茶水飲盡,語氣很是不耐煩:“我早不是二月紅徒弟了,別叫莫子舵主!”


    那小廝的腰彎的更低了,生怕陳皮一個暴起殺人,連忙道歉:“對、對不起,陳皮大人!”


    陳皮不想跟他扯這些有的沒的,他還要趕緊迴去找那女人:“告訴二月紅,小鬼子在洞庭湖搞人體實驗,讓他趕緊通知張啟山。還有,跟他說徐羽單獨殺鬼子去了,快點帶人支援。”


    一聽到消息居然還跟徐羽有關,小廝立刻更加重視起來,畢竟這徐小姐在紅府的地位可是眾人有目共睹的。


    ——————


    寫這章的時候覺得陳皮的精神狀態很像玩家,隨便殺人,隨便搶東西,毫不在意別人的眼神、關注點清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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