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33年白姨帶著黑背老六非要留在柳鳶居已經過去許久,這是他們陪著胥翎過的第三個年頭。


    隕石(界碑)的線索已經徹底斷了,胥翎急也無用,一年到頭除了時不時解決天樞宗的追殺,就是被人雇傭著下墓。


    如今那個在長沙城因“樂於助人”而出名的徐小姐,已經成了九門中的六箭狐仙,道上的人都尊稱一句“狐仙”。


    柳鳶居也被胥翎用積蓄從二月紅手中買下,真正成了一處歸所。


    胥翎站在花廳簷下,欣賞著府中到處插好的梅花——因著身份原因,府上沒請傭人,這些事都是三人一起完成的。


    她再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了一處自己的歸屬。


    這個世界,真的有了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小姐!快帶上試試,這是我前幾天新買的香雲紗,透氣輕薄又涼快!”


    白姨興衝衝地從繡房跑了出來,手上拿著幾條麵紗。


    胥翎無奈接過,這幾年白姨最愛幹的事就是給她繡麵紗,其次是做各種衣服。


    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是否成了那些洋人口中的“模特”。


    一條條麵紗有白、有青、有玄,或繡雲紋或繡竹青或繡鸞鳥,全都精致地像典藏品。


    胥翎將麵紗一一試過,白姨認認真真地看。


    “這片顏色深了,不行。”


    “這片好看,清冷。”


    “這片該繡仙鶴的,等會改改。”


    ……


    好半天終於試完,白姨又突然想起什麽,對胥翎道:“小姐等等,我再去拿個東西出來!”


    胥翎不願打擊白姨的興致,也就乖乖站在院中不動。


    白姨很快又出來了,手裏還拿著一版麵料色卡。


    她一邊將色卡比到胥翎臉旁,一邊道:“要過年了,必須做個應節氣的,哎呀哎呀,我們小姐長得可美,都好看該怎麽辦。”


    “不用做這麽多,這太辛苦你了。”胥翎無奈地勸。


    誰知白姨一臉“你不懂”的表情,她笑道:“我要是有個女兒,我也這麽給她打扮,可我現在還沒懷,隻能先在你身上過過癮了。”


    末了又加一句:“誰叫你和老六都有錢呢。”


    *


    已是臘月二十三,清晨薄霧尚未散去,空氣中已染上了幽微的火藥味和煙熏味。鞭炮不時響幾聲,柳鳶居前偶爾有一群孩子瘋跑而過,整個長沙都彌漫著快活忙碌的氣息。


    白姨很早就起床了,卻沒有像以往一樣悠閑地插插花、澆澆水、描描眉。她雷厲風行地洗漱、收拾,小步快走至前廳——前來送年禮的人實在太多了。


    沒辦法,家裏住了兩個不懂人情來往的糊塗鬼,可不得她將重擔扛著。


    年禮有貴有簡,貴的多來自與胥翎或老六合作過的老板、道上仰慕狐仙\/老六的、九門的;簡的則來自被胥翎幫助過的長沙老百姓們,遠的有販夫走卒,近的有街坊鄰居。


    一撥人剛走,一撥人又來,白姨連水都來不及喝,喉嚨都幹冒煙了還得不住地說著感謝和吉祥話。一連應付幾場下來,不由得在心中暗罵後頭兩個沒嘴的。


    黑背老六打了個噴嚏,以為是早上空氣太冷刺激了鼻腔,總之也不多想,盡職盡責地站在書房門口,等著跑腿送禮。


    今年輪到解九做小宴。


    九門中人,平日各有各的忙碌,閑暇時也大都深居簡出,是以一年到頭,必須辦個宴會來串串門、聯絡聯絡感情。


    既是做宴,必要宅子夠寬敞、麵子夠大、人手夠多才行,像柳鳶居、陳皮阿四府上、吳家(狗多鬧騰)、齊鐵嘴的小香堂這幾處顯然是不適合的。


    因此小宴大都是佛爺、紅府、半截李、霍家、解家輪著請,半截李脾氣不好,時常賴掉,於是剩下四家不得不扛起這交際大旗。


    雖說是解九做小宴,但不代表其他幾處就不送禮了,隻是會略簡薄一些。當然小宴之禮本也不算貴重,主要是數量太多,大都不會拆封便直接放入庫房。


    胥翎將符紙和朱砂準備好,她寫本界的字十分不好看,幹脆畫些修士過年送的符籙,總歸效果不差。


    一家畫了五張辟邪、聚財、平安、健康、祈福符籙,又給了老六一張條子——上麵安排好了哪家送什麽,讓其自去庫房找,事情才算完。


    黑背老六在長沙大街小巷躥了一上午,大包小包出去,又大包小包迴來,午飯和白姨一起草草用了,兩人又急忙忙到後頭和胥翎一起給各個禮物登記入庫……


    終於到了除夕,空氣中的火藥味更濃了,煙熏味卻淡了,這是由於家家戶戶的臘肉都熏好了。原本零星的鞭炮聲也成了連綿不絕的交響樂,東邊停了西邊響,西邊停了南邊放。


    孩子們仍舊唿嘯著從柳鳶居門口跑過,又烏泱泱地唿嘯著迴去。大人們都忙著準備年夜飯,基本不會管。


    白姨給胥翎和老六一人派了幾套春聯,務必將宅裏所有的門都貼上——春聯多是齊鐵嘴、二月紅和解九寫的,風格迥異但都文采斐然。


    下午開始下起雪,大小和梅花差不多,顏色和梨花差不多,擠擠挨挨飄下,又從容不迫地覆蓋住花枝、屋簷。


    又是幾個時辰,將祭祖的東西和年夜飯的食材都準備好,白姨迴屋打扮一會,再出來時把老六的眼睛都看直了。


    冬季日短,天色很快沉了下來,白姨和老六兩人在前院祭神燒香,胥翎則在後院朝南邊拜了拜——


    一拜師父,願師父快快醒來,神魂歸位。


    二拜九尾狐族,願族人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三拜父母,願父母早日轉身,安寧喜樂。


    拜完起身,將線香插進香爐,胥翎才又迴到前院。


    春節是修真界與此界難得相似之處,就連各種習俗含義也都大差不差。或許人們總是需要一個節點,來向一個周期總結告別,否則無休止地一日日重複,一生未免太過漫長乏味。


    要真論實際,這段時日以來,各種山珍海味、大魚大肉都快將人吃吐了,但年夜飯仍需得認真對待。胥翎比白姨和老六稍好些,隻是麵前也堆了不下十種水果。(長期辟穀之人是比較抗拒葷腥的)


    做任務似的吃完,又開始守歲。


    光守歲是不可能的,守歲向來是長沙人打牌的最佳借口。此刻家家戶戶的紅燈籠都映照著白雪地,紅光將整個長沙城照得通亮,數不清多少戶人正守在紅光旁,或打牌或打麻將,圍桌聚賭、吆五喝六。


    鞭炮聲也徹底迎來了高潮,轟隆隆地恨不得將天地震碎,在這不太平的年歲裏,用一種酷似戰場的聲音帶給人無與倫比的祥和安寧。


    白姨和胥翎先是將幹淨的水果熱酒拿出門,招待了一會值班巡邏的士兵。領頭的胥翎很熟,正是張十七。少年拒絕了進屋休息的邀請,高興地和其他士兵一起喝了酒,就又盡職盡責地帶人巡邏。


    目送著一隊人走遠,白姨才不知道從哪拿出一套牌:“我們三個,打撲克最合適,走走走,快進去。”


    說起來到長沙不過短短幾年,胥翎竟將各種休閑學了個遍,麻將、牌九、葉子戲、撲克……盡管都打不好,但是打發一會時間還是無妨的。


    門前不知道第幾次有士兵巡邏過,期間張十七還進來討了幾杯酒。雪已經積得挺深,玻璃渣似的堆得台階、庭院絨絨一片,屋內不時傳來“嘩啦啦”的洗牌聲,偶爾還有人撥弄幾下碳爐。


    又一次將錢都收進腰包,白姨看了一眼天色,才伸懶腰:“不玩了不玩了,補覺去,跟你倆玩兒沒意思,錢都放不下了,還得等晚上去解府打。”


    *


    天剛擦黑,張啟山帶著尹新月和副官就已經來到解府門口。趙管家將三人的鬥篷一一接過,轉身拿給侍女,自己則恭敬帶人走進膳廳。


    “佛爺,這次來這麽早?”解九笑道。


    張啟山幫尹新月將黃花梨雕花椅拉開:“可不是要早點來麽,辦公室哪有你這裏舒服。”


    很快門外又響起一道聲音:“三娘,怎的今年你早早就來了?喲,佛爺也在!”


    霍錦惜抓了一把瓜子,看也不看門口:“哎呀,我可不是從前的霍當家了,如今事情都交給了仙姑,可不就閑下來了?”


    尹新月接過張啟山遞來的溫帕子擦手,對霍錦惜道:“閑下來好啊,趕明兒有空了,咱倆逛街去,對了,把丫頭、白姨、羽羽和李家嫂嫂也約上。”


    聽見這話,齊鐵嘴果然看張啟山臉上露出苦笑,當即笑開:“嫂子,隻怕你們這一出門,長沙城又會被買空吧。看看佛爺那表情,真是不容易。”


    尹新月理也不理張啟山:“管他呢,我自己也有錢,咱姐幾個開心最重要。”


    張啟山無奈點頭:“你說得對。”


    門外又傳來一聲笑:“說得好,咱姐幾個高興最重要!”


    隻是還沒見人,倒是衝進來一群狗,“汪汪”吵著直撲滾進桌布下,後麵一個少年追得急:“別跑!別跑!都給我站住!”


    “快把它們管好,等會那人來了,小心狗都沒了!”解九抬起腳,從桌下抱起一隻,順著毛就摸。


    兩個女人是最喜歡的,也都一人從桌底捉住一隻,少年的壓力一下小了。


    狗五終於抹著汗坐下,懷裏抱著的那隻還在不住鬧騰,他靦腆地對解九道:“它們剛才被嚇到了。”


    不用說,誰都知道是哪個人的手筆。


    正主此刻已經進門,先是扶著身旁女人坐下,又對狗五“哼”了聲:“到哪都趕著一群狗,吃個飯也不安靜!”


    身旁那女人趕緊拍了一下半截李的胳膊,又瞪一眼,把齊鐵嘴懷裏的狗抱了過來:“你連狗都要計較,有沒有出息!”


    “今年都來這麽早?”二月紅牽著丫頭進門,掃視一圈不由驚訝。


    “仰仗各位給我麵子。”解九笑道。


    見二月紅和丫頭來了,陳皮才懶洋洋開了金口:“師父、師娘。”


    “還剩習習和仙姑了,就看這倆誰先來。”齊鐵嘴說著,眼神不住地往外瞟。


    聽到“習習”兩個字,陳皮才終於有了反應,也迴頭看著門口。


    副官下意識抿了口酒。


    席間氣氛仍舊輕鬆,隻是誰都看得出這幾人的心思,但又沒有任何人點破,隻暗自無奈搖頭。


    “準是白姨又在家拉著羽妹妹試衣服呢。”李家嫂嫂笑著接過半截李剝好的核桃,拿起小半逗著懷中小狗。


    終於,門外又響起雜亂的腳步聲,霍仙姑先一步走進,臉上還淡淡笑著:“事情太多,我來遲了。”說完就坐到霍錦惜身旁。


    尹新月將瓜子殼丟進腳邊垃圾桶,打趣道:“你這麽說要把我們羽羽放到哪個位置?她可是實打實的閑人,卻最晚呢!”


    丫頭也笑:“羽羽離得遠。”


    這時眾人終於看見姍姍來遲的身影,米白色的浮光錦光彩耀目,行動間華光流轉,其上雲曇、彩蝶扶風鬥影,又被火紅雲紋披肩襯得飄然熱烈。


    來人將麵簾摘下,鳳尾翽羽下是素到驚心、豔至縈魂的臉。


    無需任何鋪墊,旗袍有披肩可供增色、麵紗有容貌可供遐想,色彩雖簡單,但一白一紅間就有了比照,因此也生出奪人心魄的驚豔。


    席麵靜默一瞬,又猛地沸騰起來——


    “習習,快過來!”


    “羽妹妹,坐我旁邊來!”


    “羽羽,別聽他們的,來我這裏!”


    “羽羽,這裏這裏!”


    “老師,快坐下!”


    “羽姐姐!來這裏!”


    ……


    每年小宴皆如此,胥翎已經習慣了,帶著白姨和老六坐到陳皮和狗五中間——主要是這裏位置最寬敞。


    陳皮猛地垂下眼,鼻尖縈繞的那股獨特的雨後清香讓他不自覺攥緊衣角,半晌重新迴神,將果汁推到一邊。


    “你喝這個。”


    “謝謝。”胥翎對陳皮笑了笑,後者的眸光微微失神。


    招唿著傭人將菜都端上來,眾人都有眼色地把水果堆到胥翎這邊。


    看著一應十幾二十種、五顏六色的水果,半截李少見笑道:“這是一年比一年多,再這麽下去,咱們就可以辦百果宴了。”


    李家嫂嫂一筷子將扣肉塞到他嘴裏:“吃你的吧,這麽多肉還不夠你塞?不會說話就閉嘴!”


    胥翎知道半截李這是在開玩笑,心頭隻是感動:“還是要多謝大家照顧我。”


    “別聽三爺的,老師,解府就是你家,不必跟我客氣。”


    尹新月也道,她家世顯赫,一點不怕半截李:“你們懂什麽,我光是看羽羽吃水果都能多吃一碗飯——這叫秀色可餐。”


    張啟山吃味地看了一眼尹新月,又不敢多開口。


    霍錦惜同樣笑:“這就對了,還是新月說到正點了,真真的秀色可餐呢!”


    胥翎被她們說得不好意思,耳尖都紅了。


    陳皮已經將席麵上的所有人都忽略個幹淨,隻拿起一隻螃蟹,三下五除二卸好放進小碟,不沾任何調料,推到胥翎身邊。


    副官和齊鐵嘴看著心裏不是味道,卻又毫無辦法。


    鞭炮又響起來,驚起一地雪絮,推杯換盞間,嬉笑怒罵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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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級大長章奉上,今天更了六千哈哈,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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