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澤將孫吏員的手從輪椅上輕輕地扶下去。


    “我再三告誡過你,禍從口出。”


    “是你不聽,與我何幹。”


    孫吏員跪在雪中,猛拍自己嘴巴。


    “我不知道林侯爺說的是這個意思。”


    “我但凡知道,我絕不會不聽!”


    餘子陵將孫吏員從雪地裏再度拽起。


    “現在知道後悔,早幹什麽去了?”


    他一手拽著孫吏員,用另一手的指尖刮去一朵恰巧落在他鼻尖的雪花。


    “我來之前就對林侯爺說,你若仗勢欺人,我必讓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仗勢欺人。”


    “你方才不是宣稱代表得了典祿司,能抓諸位官夫人嗎?”


    餘子陵將孫吏員拽上台階。


    夫人堆立刻為他們讓出一條通向門外的道。


    餘子陵鬆開手。


    “我現在就罷了你典祿司吏員的身份。”


    “我要你自己押著自己,去刑部領假冒上官的大罪。”


    “你不去,就是逃犯。”


    “我會行文到刑部,勸他們從重罰你,抓住便發配你到廣越,我昭國極南的荒涼處。”


    夫人堆中,不知是誰趁著風涼譏諷了句。


    “假冒上官罪不小的,發落下來,也是一場流放。”


    孫吏員當場腿全軟掉。


    他摔在地上,圓肚子被壓成一灘餅。


    “大人放過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餘子陵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


    他擦淨自己拽過人的那隻白白淨淨的手。


    “快去刑部刑獄司領罰吧。”


    餘子陵擦淨手後,將帕子收迴袖中。


    他眸一暗,“再在我麵前礙眼,等著你的就不隻是流放了。”


    孫吏員伸了伸腿,想從地上蹬起來。


    但他實在被嚇破膽,蹬了四五腳,人沒蹬起身,腿卻抽了筋。


    他伏在餘子陵腳邊求道:


    “大人……我沒犯那麽大的事,別這麽害我啊!”


    餘子陵笑著道:“有什麽關係呢?”


    “方才是你反正不分青紅皂白,逼著林侯爺將宅子留給林家,又恐嚇諸位夫人。”


    “你不按律法做事,我也不按律法做事呀。”


    “如今的你很可憐,你快趕到刑部去。”


    餘子陵笑得陰森,“看看刑部有沒有人可憐你,替你選個上好的流放地。”


    餘子陵說罷,迴身先向蘇靜妤作了一個揖。


    接著他從蘇靜妤手中接過眼前宅院的房契冊子。


    餘子陵將房契冊子高舉手中。


    “在下戶部典祿司員外郎餘子陵,以房契為證,於今日為肅國公府世子妃追迴慶元坊三進宅院一座。”


    “典祿司手續三日內交割完畢。”


    “今日起,世子妃便可派人騰清宅院。”


    跟著蘇靜妤來的丫鬟們當即向她福身下拜。


    “奴婢們全聽世子妃吩咐。”


    “世子妃一開口,奴婢們便立刻動手清宅子。”


    蘇靜妤說了一句:“好。”


    她遙遙望向前一刻還雙眼幽深的林家老夫人。


    林老夫人這會兒哪還兇惡得起來,她抖著手腳,跪在雪裏。


    她住了七年的宅子,轉眼就不是她的了?!


    那她一把老骨頭,在京城哪還有落腳的地方?


    與老夫人不同,門前的夫人們笑逐顏開。


    年輕的兩位夫人還活潑地祝賀崔澤:


    “林侯爺,恭喜啊,有人為你主持公道了!”


    而年長些的夫人見事情塵埃落定,一人一腳地,將還倒在地上的孫吏員踢出了門去。


    崔澤謝過向他道賀的夫人。


    他迴頭對上泄了氣,眼縫裏滿是迷茫的林君成。


    林君成在迷茫中,還不忘罵崔澤。


    “林澤,這對你有什麽好處?!”


    “宅子沒了!!歸了外人了!”


    “你也沒拿到光明鎧,你發什麽瘋啊!”


    蘇靜妤越過崔澤,當著林君成和林老夫人的麵道:


    “宅子的房契我收迴了,但這座宅子我仍願意交給林侯爺。”


    “你們想在這住下去,就得聽他的。”


    林君成瞬間反應過來,聽林澤的意味著什麽。


    說到底折騰這一趟,林澤還是為了光明鎧。


    他惡狠狠地衝向崔澤。


    “小爺我看剛剛是沒教訓夠你!”


    “你敢這麽玩我們林家。”


    林君成猩紅了他那雙狹長的眼睛。


    他活像個上了賭桌輸得不分東西南北,連命都敢豁出去的惡徒。


    崔澤身後,夫人們慌亂著往後退。


    禦林軍們也天人交戰起來,該不該踏進林家。


    一片蒼茫的雪中,崔澤悍然出手。


    他從輪椅上站起,一腳踹中林君成的胸膛。


    林君成被他踹得整個人撲進雪地,臉也撞上了薄雪埋著的青磚。


    林君成不可置信地抬頭。


    他指著崔澤,眼睛望的卻是崔澤身後的輪椅。


    “你不是坐輪椅了嗎!”


    “你怎麽起得來?!”


    崔澤蹲下去,拔下他蓮花冠中穿的浮雲簪。


    崔澤舉起浮雲簪,一簪插進林君成眼前,地上的青磚縫裏,入地三寸。


    他將林君成拉起來。


    林君成頭上的蓮花冠少了貫穿的簪子,順勢滾落。


    他被迫和崔澤麵對麵,直麵崔澤眼中波濤洶湧的,壓抑了許久的怒意。


    “林君成,你想問的是我坐輪椅還憑什麽起來嗎?”


    “你想問的是一個多時辰前,你那般淩辱折磨我,我為何還有力氣還手吧?”


    落進崔澤手裏,林君成終於知道怕了。


    他瘋狂地拍打著崔澤抓他的手,想從崔澤的手裏逃出去。


    崔澤擰住他的胳膊,將他的胳膊向後反絞。


    擰得林君成慘叫連連。


    崔澤連推帶踹,將林君成推到門前。


    林君成大喊著,也大罵著:


    “林澤!光明鎧我不會給你的!”


    崔澤將林君成壓到禦林軍麵前。


    他肅正五官,仿佛曾經的禦林軍統領一般發號施令:


    “退三尺。”


    禦林軍們聽著號令,眷戀得眼眶一紅,轉身齊步後退。


    他們再轉身迴來,崔澤已將林君成押到了廣平侯府四個大字的匾額正下方。


    崔澤攥住林君成的發髻,逼著他向上看那塊曆經風雨,已傳承了百年有餘的牌匾。


    這塊廣平侯府的匾還是七年前,崔澤花了一個月的俸祿,從賭坊贖迴親手掛上的。


    林家重掛侯府牌匾後,林君成作為侯府大少爺的身價又水漲船高起來。


    而如今,崔澤逼著林君成看著牌匾,在他耳邊無情地說道:


    “昔年我能掛上這匾。”


    “今日也可再摘下。”


    “等我將匾拆下,必當著你的麵碎了。”


    “再用碎木替你削一個牌位送進林家祠堂,讓它陪林家列祖列宗好好談談。”


    “林君成,你待如何?”


    崔澤的話音落下,林君成不可抑製地從靈魂深處直到四肢百骸全顫抖起來。


    他上次這麽害怕還是他把廣平侯府輸了出去。


    賭坊當眾將廣平侯的匾額摘了下來。


    當時全京城的王侯世家,全在離原廣平侯府不足百步的高樓上圍觀。


    廣平侯府的牌匾落地,事後連著一個月,白天到黑夜,黑夜到白天。


    他受盡了滿朝公卿的報複。


    那何止是報複,簡直比將他活剮淩遲還恐怖。


    如果廣平侯府再因他被摘一次匾,再當眾丟一次身為王公貴族的人……


    林君成不敢想……


    漫天的大雪中,他抖得連牙齒都開始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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