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澤將紙張再覆上自己的血口。


    他不該再流血了。


    他甘願受辱是因為青州拖不得。


    他趕時間,計較不了這麽多。


    但在這個關頭,他若是不惜代價將自己折騰到倒下。


    豈不是平白誤時,本末倒置?


    崔澤的睫羽輕輕一顫又抬起。


    他偏頭看向身邊的林君成。


    “我再放血,會倒下。”


    林君成睜大他那雙狹長的眼縫,瞪著崔澤道:


    “你倒下,跟我有關係嗎?”


    “是你自己答應替我們抄血經的。”


    林君成踢了一腳地上的空茶盞,將茶盞踢得離崔澤更近。


    他快把唾沫星子噴到崔澤臉上。


    “老子就是要你放血。”


    崔澤緊捂著刀傷,目不轉睛地盯著林君成道:


    “我今日倒了,你今日便拿不到宅子的更契書。”


    提到更契書,林君成瞪著崔澤的兇光畢露的小眼睛又縮迴了一條縫。


    他撓了撓他那小疙瘩連片的粗糙下巴,隨後道:


    “你先寫更契書。”


    林君成說罷,馬上轉頭去看林老夫人。


    “奶奶,咱家的房契在哪?”


    “快拿出來,讓林澤往上加更契書啊。”


    老夫人忙招來一個婆子,囑咐那婆子迴她房間取一個木匣來。


    木匣取來,老夫人親自打開。


    她從中取出一份連本的冊子,那正是林家現在住的三進三出宅子的房契。


    林君成從老夫人將冊子從木匣中取出來時,眼睛就已經開始發熱了。


    他一時連身上的痛都不顧,一瘸一拐地衝上前,劈頭蓋臉地將那冊子奪到手中。


    林君成將冊子一甩,長條的,如折子般的冊子往下一落。


    整本冊子一下展開。


    冊子上記得清清楚楚,原先是一任工部員外郎造了這宅子。


    員外郎被調往外地,需離京赴任,於是將這宅子作價三千五百兩賣給了肅國公府少夫人蘇靜妤。


    蘇靜妤感念廣平侯林澤代夫君領禦林軍統領之職,身負重任,偏在京城無處落腳,特意將這宅子轉贈給林澤。


    林澤與發妻林念瑤伉儷情深,又將林念瑤的名字添到房契中。


    至此,房契冊子上已裱了三份更契書。


    三份更契書都有變更雙方的簽字畫押和典祿司的官印。


    房契冊子明明白白地顯示出如今林家宅子的主人是廣平侯林澤與廣平侯夫人林念瑤。


    而手握冊子的林君成已是心急如焚。


    他巴不得現在立刻將上麵林澤的名字換成他。


    迴頭他再弄死林澤,將林念瑤打發嫁出去,消掉林念瑤在房契冊子上的名字。


    這樣,林家這座價值三千五百兩的大宅子就隻屬於他一個人了。


    林君成想得興奮。


    他收攏冊子,奪過丫鬟端上來的紙,直拍在崔澤麵前。


    “寫!”


    “快把更契書寫出來!”


    “我立刻送去典祿司按印。”


    崔澤掃他一眼,用指尖點了點地。


    “將房契冊子攤在地上。”


    “我對照著之前的更契書來寫。”


    林君成撲通一下蹲下去。


    他兩隻手跟飛撲的蛾子似的,銜著房契冊子的兩頭,將冊子完全展開在崔澤的麵前。


    林君成蹲著扯到傷口。


    但他這時連疼痛都忘記了。


    他隻催:“快寫。”


    “快寫!”


    崔澤提筆在丫鬟捧來的硯台中沾了墨。


    他對著蘇靜妤的那份轉贈的更契書正要落筆。


    不料更契書中字字明晰的轉贈理由忽然讓他腦中閃過一絲不同尋常的感覺。


    崔澤朦朦朧朧的,還未想明白那是什麽感覺。


    迫不及待的林君成已按住他的手腕,逼著他往白紙上落墨。


    “林澤,你不許拖!”


    “你敢拖一分一秒,我都會讓你再拿不到光明鎧。”


    崔澤手腕用勁頂住林君成的手。


    他的眼眸中流淌起帶著殺勁的沉心靜氣。


    “看來你比我更急。”


    “不如這樣,我寫了更契書後,你立刻出門去傅宅替我要迴光明鎧。”


    “而我跟你去典祿司蓋更契書上的大印。”


    “有我這個房契主人在,典祿司核對更快,蓋印更早。”


    林君成聞言威脅道:“那我押著你去典祿司。”


    “反正是你求我去取光明鎧。”


    “你不敢不聽我的。”


    崔澤使出暗勁,將林君成的手頂開。


    他沉聲道:“我願意配合,事情會辦得更快。”


    “你不想今日就拿到寫著你的名字,蓋好印的新房契?”


    “你不怕今日事情未定,你夜半難寐嗎?”


    聽了崔澤的話後,林君成的背忽然就癢了起來。


    他聳了聳肩和背,卻怎麽也消不掉那股不明的瘙癢。


    背上的癢直鬧得他預想到晚上他會如何在床上輾轉反側地打滾。


    林君成的眼珠子在狹長的眼縫中轉了一圈。


    小眼睛忽然閃過精光。


    他想出了個好辦法。


    林君成立刻答應崔澤:


    “行,你寫更契書,咱們兩個一起出門。”


    “我替你去傅宅要光明鎧,你跟我去典祿司蓋印。”


    崔澤道了一聲:“好。”


    他提筆落墨,不出片刻就在白紙上寫出一份更契書。


    更契書上墨還沒幹。


    林君成就將紙奪了過去。


    他捧著紙,小心翼翼地吹幹了上麵的墨。


    林君成放寶貝似地將幹透的更契書夾進房契冊子,揣進懷中。


    他站起身,再度盯上崔澤。


    眨眼間,那雙鬼祟的小眼睛徹底被不懷好意覆蓋。


    “剛剛忘了說,去傅宅,我有一個條件。”


    “我挨了打,坐馬車不舒服。”


    “我左看右看的,騎著你去不錯。”


    林君成獰笑一聲,把小人得誌淋漓盡致地表現在臉上。


    “你給我趴下,讓我騎上,一路扛我走到傅家。”


    他拍了拍崔澤的肩。


    “你可別不樂意。”


    “不樂意我就不去傅家了。”


    “咱們兩個都很急,林澤,你別耽誤時間。”


    “快給爺趴下!”


    林君成說罷,將崔澤的肩往地上壓。


    崔澤頂著肩頭的壓力,一雙鳳目來來迴迴地顫動。


    他每一次眼眸的輕顫就如同他挨了一刀,被削去身上的一樣東西。


    數不清多少刀後,崔澤仿佛把自己全割舍幹淨。


    他順著林君成壓著他的勁趴下前,朝林君成要了一個承諾。


    “你發誓,我俯身做馬後。”


    “你若不去傅宅為我索要光明鎧,你斷子絕孫,後繼無人。”


    崔澤的話一出,老夫人被驚得站起。


    林君成也慌了起來。


    但他一扭頭就將慌亂不管不顧地拋諸腦後。


    “好!我發誓。”


    “我騎著你這馬,不去傅宅要光明鎧的話,我斷子絕孫。”


    林君成將誓發出來的這一刻,崔澤放棄所有尊嚴,俯下了身去。


    ……


    皇宮中,疏影軒內。


    地龍燒得足,連擺在疏影軒門前的矮月季都蹭上了幾分熱浪,孤零零地開出一枝黃花。


    光啟帝穿著輕便的夏衫,斜倚在榻上。


    他聽煩了樂工吹奏的婉轉小曲,也看厭了巧手為他剝蜜橘的新封的小才人。


    他百無聊賴地喚陳公公:“陳誠,說兩件有趣的事來聽聽。”


    陳公公隻用了一句話,就逗得光啟帝開懷。


    “陛下,林澤今日一早迴林家當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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