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大殿前,兩方對峙的氣氛冷峻至極。


    薛麥被侍女柔中帶剛地裹挾了下去。


    她被帶走時還連聲唿喊:“娘親!”


    可她每喊一聲,***眼裏的殺意就濃烈一層。


    “林澤!”


    “今夜你不顧麥麥的安危,蠱惑她為你的一己之私滿宮奔走。”


    “現在你又為了坐上青州主帥的位子,誆騙她,讓她來對付我。”


    “我看你是真的該死了!”


    ***突然發難。


    崔澤一時看不明白他於何處觸了***的逆鱗。


    他想,既然終歸講不了和,那便隻管公事公辦。


    崔澤將朱紅旌旗橫托在手上,呈在***與光啟帝麵前。


    “***殿下話裏的意思,我聽不懂。”


    “說到青州主帥,今夜是我勝了,主帥本就該是我。”


    “我無須誆騙郡主,更無須令***殿下承認。”


    “你!”***柳眉倒豎,上了年歲的眼中裹滿了滔天的風霜刀劍。


    光啟帝不動聲色地按下***怒指崔澤的手。


    “長姐,氣大傷身,莫真惱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淺笑著。


    又用半沉的眼朝站得偏僻的傅玉同使了個眼色。


    傅玉同自暗處上前。


    他毫無波瀾地用場麵話祝賀崔澤:


    “林侯爺好本事,今夜取勝,拿下一程。”


    他眼波中閃過一縷俏色,含著笑意說:


    “隻是我好像忘了請人知會林侯爺,此次考校是三局兩勝。”


    “明日另有兩場比鬥。”


    崔澤握著旗杆的手瞬間收緊。


    他花了大力氣,才沒將砍斷旗杆時削出的尖頭對準傅玉同。


    “傅大人說笑了。”


    “讓我來麗山行宮接受考校的是陛下。”


    “陛下金口玉言,比的是一場攻防戰。”


    “若我取勝,青州主帥之位,我名正言順。”


    他握緊旌旗,將朱紅如火的旗幟垂落於人前。


    旌旗昭昭,崔澤其聲朗朗。


    “如今我已勝了,青州主帥之位再無疑議。”


    “傅大人是想汙蔑陛下言而無信嗎?”


    “哎……”光啟帝直接打斷崔澤與傅玉同的交鋒。


    他穩坐釣魚台,將禍水引到***處。


    “主帥人選事關麥麥的安危。”


    “她是朕的外甥女,朕的長姐唯一的骨血。”


    “朕這個做舅舅的,為了她,不怕擔言而無信的罵名。”


    光啟帝深沉的目光斜掠過***。


    “一切隻看朕的長姐如何說。”


    ***毫不猶豫,雷霆之聲響徹殿前。


    “當然是三局兩勝,明日再看看你林澤還有什麽能耐。”


    她冷眼盯著崔澤,又吩咐方子明道:


    “方子明,你連夜迴府,帶出府中所有護衛。”


    “明日三千人對他林澤一人。”


    “本宮倒要看看他還如何取勝!”


    刹那間,崔澤嘔掉的那口馬肉的腥氣從肺腑溢迴了喉間。


    惡寒得他嗓子眼收緊發堵。


    崔澤手邊,朱紅旌旗靜靜垂著,無言地宣示著他得的勝。


    可寒風一吹,旗幟被吹得皺痕滾滾。


    又像在說,是他輸了個徹底。


    勝了也是大敗。


    崔澤始終想迴青州去。


    他想橫穿八百裏山川,迴到廣袤無垠的邊陲故裏。


    他離開這座他勝也是敗,從來無能為力的浩大都城。


    他顫了顫唇,將血紅的旗幟掩迴身後。


    崔澤屈膝下跪,跪在***麵前。


    “請殿下賜我一個機會。”


    “我定死戰,守青州,抵禦北羌,護郡主免於和親。”


    “無論幾場考校,殿下盡管安排。”


    “隻求殿下賜我如青州殘兵一般的人手。”


    他低垂下頭顱,“一抵三千,我做不到。”


    崔澤將心剖白,剖得讓戚家子弟與一眾護衛各個不忍。


    同為武人,他隻求衛國守家,何至於受此等羞辱戲弄。


    在場一幹人中,唯獨傅玉同一個,無論崔澤說什麽,他都隻有滿臉冷意。


    “嗬,林澤,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避重就輕,妖言惑眾。”


    “你說你會死戰,你死戰又如何?”


    “九年前,北羌破青州,你不曾死戰嗎?”


    “你奮力死戰,守住了誰?”


    他說得雙眸漸紅。


    “我問你,在你死戰之下,老師為何化作了一座墳塋。”


    “師娘又為何重傷,一年之內就隨老師去了?”


    提起九年前,崔澤雖心痛難已,但他問心無愧。


    “我與師父一道守住了青州百姓。”


    “守到肅國公大軍來援。”


    ***全當崔澤在強詞奪理,她聽得不耐煩透頂。


    “林澤,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昔年守住青州的不是你,是肅國公。”


    “本宮隻想讓肅國公出山,保住麥麥。”


    “你為何非要胡攪蠻纏,霸占青州主帥位子?”


    “你就不能放過本宮僅剩的女兒嗎?!”


    崔澤跪得端正,如一杆長戈。


    朱紅的旌旗和他最後的尊嚴都被他散放在地上。


    他懇切哀求道:“殿下,英雄遲暮,國公爺已難再護住青州一迴。”


    “更難保郡主平安。”


    “我並非胡攪蠻纏,隻求殿下留我一線返迴青州的生機。”


    誰知***拂開大袖,毫不留情地說:


    “青州若守不住,那便讓肅國公焚城,以青州為壑與北羌周旋。”


    “本宮懶得管死多少人,葬送多少甲兵。”


    “不惜一切代價,我隻要麥麥能活。”


    “林澤,你聽清楚,麥麥永不可能做你守衛青州的籌碼!”


    ***聲如驚雷,直劈在麗山行宮的大殿前。


    她傲據在大殿之上,仿佛腳下踩盡無數白骨屍骸。


    然而驚雷未散,崔澤忽然執起朱紅旌旗。


    削尖的長杆被他悍然擲出。


    旗掠如風,擦過***的肩,一杆洞穿***身後大殿的門扇。


    血紅的旌旗席卷過***高挽的如雲鬢發。


    撞掉了她鬢上的一雙東珠。


    金簪墜地,東珠映著月光依舊瑩瑩。


    ***瞬時像是被人奪了心肝,雙眸中橫淚如泉。


    她忙跪在地上,護住兩根東珠金簪,免得它們滾走。


    崔澤仍舊跪著,他的眸中也如***一般,滿是化不開的淚和痛。


    “這世上不止殿下有至親。”


    “不止殿下有舍命也想守護的人。”


    “殿下有的這些,青州的每一個百姓都有。”


    崔澤忍著淚起身。


    他不可遏製地迴想起師父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那是一句沒什麽特別的話,沒有大道理,也不是關心。


    那日殘陽如血,師父殺得劍都鈍了。


    他許久未飲一口水,嘴唇幹得皸裂。


    “歇夠了,北羌人也快來了,咱爺倆,守長街。”


    崔澤沙啞著聲音,對***道:


    “道不同,接下來我與殿下各憑本事。”


    “且看最後是誰去青州。”


    說這話時,崔澤眼睛的餘光也望著光啟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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