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搖。


    迴公主府的路上,有一瞬間,***覺得從車窗透進車內的陽光太過耀眼。


    見了那樣的陽光,她心裏忽然變得七上八下。


    人也肉眼可見地憔悴起來。


    她今日答應了陛下那樣的條件,但願她是對的。


    但願她不會害了麥麥才好。


    ……


    夜半,吵嚷了一天的廣平侯府終於重歸寧靜。


    崔澤久違地在這個名義上還算是他家的地方,安穩地得到休養。


    老夫人的房門前,林念瑤本來安排了兩個守門傳信的婆子。


    但那兩個婆子偷奸耍滑,一個打盹,另一個直接溜迴屋裏睡大覺。


    早在傍晚時,林君成便已知道林念瑤奪了他奶奶管家的大權。


    還差點搶光了他奶奶的私庫。


    護著他的奶奶剛一失勢,廚房送來的飯菜立刻不如以往奢侈。


    林君成扔掉筷子,摔了粥碗,怒罵道:


    “我可是廣平侯府的嫡孫,原來也做過廣平侯!”


    “這什麽寒酸飯菜?竟敢讓我跟林澤吃同一個檔次的飯?”


    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憋到晚上夜深人靜,拄著拐杖來到了老夫人的門前。


    打盹的婆子被他的拐杖聲驚醒。


    迷迷瞪瞪地攔他,“少爺?”


    林君成臭著臉,扔給婆子一對銀耳環。


    這對耳環還是他以前從林念瑤那順的。


    “別多嘴,繼續睡你的。”


    婆子會意,立刻閉上了眼。


    她權當沒看見林君成,更不去林念瑤那傳信。


    林君成拄著拐杖踏進老夫人的屋子。


    老夫人見他受了傷還要來,心疼得直掉眼淚。


    “書房的瘟神和隔壁的小賤蹄子真是林家的冤孽。”


    “把你害了不說,又找人看著我,逼得你帶傷來看我這把老骨頭。”


    林君成拄著拐站著,身上疼得直滲冷汗。


    “奶奶,必須得讓他們付出代價。”


    “要讓他們跪地大哭,給我們磕頭,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麽叫追悔莫及!”


    老夫人攙住他,老淚橫流。


    “可現在,家裏有你那個天殺的姐姐。”


    “她敢跟我鬧啊!”


    林君成發狠道:“我去找傅玉同,傅玉同定能治得住她。”


    老夫人把眼淚一擦,臉色瞬間變得兇惡。


    “還有林澤,將他一並收拾了!”


    “奶奶我要他去死!”


    “不是因為他,瑤兒哪敢反我?”


    “乖孫,你不知道啊,奶奶給你準備的那點過日子的小物件,險些全被他們搬走了。”


    林君成聽罷,臉都綠了。


    他抓著手裏的拐,恨不得衝進前院的書房,打死崔澤。


    “林澤!”


    “你敢動我的家產!”


    林君成氣狠了,隔空踢了一腳。


    結果扯到自己的傷,疼得他齜牙咧嘴。


    他趁勢換上一副可憐樣。


    兩眼閃著算計瞄向老夫人。


    “奶奶,我受著傷。”


    “大半夜的,還得去傅玉同那聯絡,您心疼心疼我,賞給孫子兩吊錢吧。”


    偏偏老夫人就吃他這一套。


    她身上沒有東西,又不好半夜去開私庫。


    老夫人在房裏看來看去,最後看迴自己手上。


    她將手上的玉鐲摘了下來,交給林君成。


    還問他:“乖孫,夠不夠?”


    “別委屈了自己。”


    林君成拿了鐲子立馬露出笑顏,道別的話也不說,拄起拐轉身就走了。


    他走得快,把老夫人留在後麵,伸頭張望他,生怕他穿得少,在夜裏受了涼。


    ……


    崔澤睜眼時,天光已穿過窗紗,撒到了他的身上。


    林念瑤偏房裏的榻,也比他在書房睡的那張軟和。


    崔澤已許久不曾這麽安穩地休息過。


    幾日的磨難長得像他渡了九世的劫。


    索性背後的傷傳來喜人的麻癢感。


    仿佛無聲在說,疤結得結實了,他又活下來了。


    一隻老鴉踩在柿子樹上,啄下去一個曬癟的柿子。


    廣平侯府門前來了人,將它驚走。


    崔澤尚未起身就隱隱聽到老遠傳來健朗的馬蹄聲。


    他火速將自己收拾妥當,出門一看,果真看到了一匹烏青銀鬃的高頭大馬。


    銀白的鬃毛散落在烏青的馬背上,恰如飛星劃破黑夜。


    馬的精神頭極好,好到長嘶一聲,聲破九霄。


    牽馬來的是衛尉司的軍士,馬屁股後還跟著一輛輪椅和推輪椅的喜樂。


    輪椅上坐的當然是戚如陌。


    戚如陌讓喜樂把自己推上前。


    “我把飛星給你送來了。”


    崔澤走到飛星前,身手摸了摸它的頭。


    飛星額頭前的鬃毛不算柔軟。


    微微紮手的觸感,一下將崔澤拉迴到還在青州的少時年歲。


    他被莫大的喜悅衝擊得一時說不出話。


    戚如陌笑著催促他:“騎上試試。”


    “算你小子因禍得福。”


    “前天喜樂送你迴府,出了大岔子,險些害你丟了命。”


    “我正好拿來當理由,將這匹軍中用不上的老馬調出來送給你,安撫你受傷的小心髒。”


    “馬是過了明路的,你盡管放心地帶去青州。”


    崔澤摸向馬耳朵,飛星在他手裏靈巧地抖了下耳尖。


    他去青州的阻礙這就掃清了?


    掃清了……


    刹那間,一股豪情衝破崔澤的胸膛,殺向雲天。


    “戚世子,你等我。”


    他快步奔迴林念瑤院中,打開放著光明鎧的那口木箱。


    崔澤熟練地先臂甲,再裙甲,而後是身甲、圓護和披膊。


    最後他戴上紅羽頭盔,束好掛劍的蹀躞帶。


    再踏出房門時,他已是腰墜長劍,身披全甲的大將軍。


    崔澤走到飛星旁,翻身上馬。


    飛星在他上馬之後,頭一揚,自覺在林家不大的前院裏信步健走起來。


    天光如注,崔澤穩坐飛星之上,昂首挺胸。


    他恍若一柄震爍北境,以一拒萬的長戈。


    立在廣平侯府前院中央。


    戚如陌撫掌讚道:“好氣勢。”


    崔澤一手輕按長劍,另一手控住韁繩,催著飛星如飛箭穿雲般奔出侯府。


    他仰頭望向眾雲之上,金光浩渺的白日。


    那輪白日與青州的是同一輪,故土仿佛就在眼前。


    崔澤真恨不得披甲帶劍,從此直驅八百裏,奔到青州。


    殺敵,殺敵,殺敵!


    林家的連廊下,林念瑤在暗處早看癡了。


    她嫁的原來是這樣的少年英雄?


    她忍不住出聲怨怪傅玉同。


    “虧我待他如明月,若不是他攪風雨,我何至於害我夫君至此?”


    她沒怨完,她耳邊就響起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


    “姐,你說得太沒道理。”


    “傅玉同哪次不是為了你打算?”


    “反而是林澤,你敢說他真是為了你?”


    林念瑤一迴頭,正對上林君成仿佛黑洞的眼睛。


    崔澤不知道連廊暗處生的風波。


    他控疆的手一時定住。


    飛星被迫止步。


    因他眼前多出一個,策馬而來,擋住了照向他的日光。


    傅玉同騎著馬進了林家才停下。


    他帶著馬轉迴身。


    “林澤,陛下遣我來向你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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