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瑤不提成親時還好,一提,真勾動了崔澤的心傷。


    崔澤對成親那夜的一切都記得很清楚。


    窗欞上貼的喜字,新房中火苗燃得高高的龍鳳燭,悄悄灑進房中的月光。


    還有林念瑤那張薄薄地塗著瑩瑩微光的細粉的小臉。


    真的很像夜空中微微閃爍小小一顆星。


    崔澤記得最清楚的是林念瑤的青黛蛾眉。


    那雙眉似展非展,寫盡哀愁。


    當時的林家的祖宅和祖產被輸得一幹二淨。


    皇帝幾番刁難,才同意崔澤改姓入贅,為林家繼承爵位。


    林念瑤記掛著林家的事,新婚夜裏愁眉仍展不開。


    崔澤一顆心都掛在林念瑤身上,哪舍得讓半分愁緒停在她的臉上。


    他矮下身子,執起林念瑤的手。


    崔澤沉穩的聲音像一條安靜流淌的河流。


    “夫人,難的事都過去了。”


    “往後餘生,我聽你的,守你一輩子。”


    崔澤的話衝淡了林念瑤的眉間的愁。


    她染上了笑,眉眼變得彎彎的,“好啊。”


    對著林念瑤的笑,崔澤暗暗感歎。


    爹娘不在,他又痛失師父師娘。


    本以為要一個人在世間孤獨漂泊很久很久。


    沒想到有幸靠上了岸。


    卻不想七年過去,記憶中喜字依然光亮,現實已然物是人非。


    林念瑤質問的聲音帶上了些許的顫。


    “你答應過的,會聽我的話,會守我一輩子。”


    “你那時的承諾算什麽?”


    “算荒唐?”


    崔澤暗了神色,“如今的事與當初無關。”


    “無關?”


    林念瑤覺得崔澤這句話才叫荒唐。


    她的顫音化作了淚。


    “怎麽沒有關係了?”


    “明明是你說話不算數。”


    崔澤凝眸望向林念瑤,臉上多了難言的厭棄。


    “我不願牽扯肅國公一家是因為我還知道廉恥。”


    “先不說肅國公府如何忠烈。”


    “單說這宅子,是打哪來的,林念瑤你說得出口嗎?”


    一提起宅子,老夫人先噤了聲。


    林念瑤沒說出話來,隻是癟著嘴擦去眼角的淚。


    她默了半晌,低眉道:“我也隻是為了玉同。”


    “世間的事有得必有失,我沒有辦法。”


    好一個沒有辦法。


    崔澤從來認為人在沒有辦法的時候該逼的是自己。


    從沒想到“沒有辦法”可以用來傷害別人。


    他望向院子前頭的那棵柿子樹。


    葉子落盡了,褐色的枝條上覆著雪,垂掛著顏色喜人的柿子果。


    七年前,正是在那棵樹下,肅國公府的世子妃打趣他和林念瑤。


    “柿子樹送你們了,等結了果兒,多子多福。”


    “無論生的男孩女孩,先說好,都要認我做幹娘。”


    世子妃送的哪隻是一棵柿子樹,是整座三進三出的宅子。


    是沒了家當以後,能為林家遮風避雨的地方。


    小小樹苗旁,世子妃臉將笑收了兩分,變得穩重。


    “崔澤,世子爺讓我特別囑咐你。”


    “收下宅子以後,要替他在禦林軍統領的位子上,好好護衛昭國。”


    紅澄澄的柿子,壓得枝頭低低垂下。


    崔澤又憶起一遭往事,頓時覺著氣短。


    身上的傷累積起來的疼也讓他再難忍受。


    “你要我去送死,我無可奈何。”


    “但隻要有我在,肅國公府,誰也別想動。”


    崔澤轉身要迴房。


    但偏偏一道尖銳的聲音在書房前炸響。


    “慢著,林澤!你別走。”


    “提起宅子,事情可得說清楚。”


    “免得不清不楚的,好像我們林家欠了肅國公府什麽恩情。”


    崔澤先聞到一股爛糟氣味,接著又嗅出爛糟氣味裏混雜的香粉味。


    他一迴身,果然看到了醉醺醺、迷迷瞪瞪的林君成。


    林君成的狗嘴裏根本吐不出象牙。


    “宅子是他們上趕著送的,我們求他們了嗎?”


    “倒是你,實打實地占著我們林家的爵位。”


    “現在讓你辦件事,你倒好意思推三阻四啊。”


    崔澤不是第一次聽林君成這套歪理邪說,也不是第一次見林君成這混不吝的樣。


    他斜睨了林君成一眼。


    林君成和他對了個眼,馬上向老夫人告狀。


    “奶奶,你看,他嚇我!”


    老夫人按下林君成指向崔澤的手,放到自己手心裏捂著。


    “有奶奶在,不怕的。”


    說話間,老夫人狠瞪了崔澤一眼。


    “你怎敢嚇我的乖孫?”


    “再說了,我乖孫說的有什麽不對?”


    崔澤對這對祖孫見怪不怪。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林念瑤。


    已經能睜著眼睛,是非不分。


    “君成說的是,你畢竟占著我們林家的爵位。”


    “是我林念瑤的夫君。”


    “遇事總該先為我們著想吧。”


    崔澤以為自己看破紅塵,無愛便無怖。


    卻終歸看輕了他奮不顧身去愛了七年的人。


    林念瑤想傷他時,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傷他。


    “那你呢,遇事為我先想過嗎?”


    他的目光停在她戴在鬢邊,熠熠生輝的插梳上。


    “他送的,就是比我送的好。”


    “林念瑤,你是不是後悔過,當初求我娶你,而不是求傅玉同娶了你。”


    崔澤說得林念瑤一愣。


    與崔澤想的不同,他說的,她從未想過。


    因為她總是想,傅玉同如明月一般的謙謙君子,就該封侯拜相。


    豈能折辱入贅,跟著她改姓林。


    相處七年,崔澤還有什麽不懂林念瑤的。


    望她一眼便猜到了她的心思。


    崔澤覺得那插梳太晃眼睛,垂了眸。


    “你甚至不舍得讓傅玉同吃入贅的苦頭。”


    林念瑤不言,無聲默認。


    寒風倒灌,吱呀一聲,將書房的門吹得要關上。


    崔澤反手將門抵住,一掌推開。


    他指向書房桌上的一枚玉印。


    手上綻出青筋,聲音裏混了氣,沾滿了疲憊。


    “廣平侯的玉印,你們收迴去。”


    “林念瑤,你記住,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不是替傅玉同吃苦的替身。”


    林念瑤這話被噎住,說不出對答的話來。


    但林君成順著崔澤的指向,兩隻眼睛都放出了貪婪的光。


    那明明是他的印!他的侯位。


    老夫人“啪”的一巴掌打在林君成的手背上。


    打醒了林君成,也驚醒了林念瑤。


    崔澤要是真走了,林家再不可能挑到這般端正的人物入贅。


    皇帝不會允許平庸的人來繼承廣平侯的位子。


    到時候,等待林家的下場隻有一個,削爵,淪為庶民。


    老夫人忙打起圓場,“念瑤夫君,你胡思亂想什麽?”


    “你和念瑤是實打實的夫妻。”


    “這是實的,旁的都是虛的。”


    “侯爺的位子你好好坐著,玉印你也拿著,莫說那些氣話。”


    老夫人又拍了林君成的手背一下,“君成,叫姐夫。”


    林君成壓下眼中的貪婪,不情不願的,“姐夫。”


    老夫人又招唿林念瑤,“好瑤兒,發什麽愣呢。”


    “你不是來給你丈夫送粥的?”


    “再不喝,粥該涼了。”


    林念瑤如夢方醒,“對,粥。”


    “繡羽,給姑爺端粥。”


    她暗暗心驚,真不知道怎麽了,林澤竟起了離她而去的心思。


    繡羽快步上前。


    “姑爺您先喝粥吧。”


    “小姐專門讓廚房做的鴿子粥,為您補身子的。”


    崔澤站在門前,用眼神阻住繡羽的腳步。


    他的視線穿過繡羽,落在院子的入口處的一道修竹般的人影上。


    “不必了,粥我無福消受。”


    “不如端給他喝。”


    眾人順著他的話迴頭一看,竟看見了一身素雅,踏雪而來的傅玉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入贅七年,休妻後侯府追悔莫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川黎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川黎黎並收藏入贅七年,休妻後侯府追悔莫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