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孤寂慘白的月下。


    官道上,兩匹馬並駕齊驅,拉著一輛馬車疾馳而過。


    馬車飛馳,車內的林念瑤快被搖散了架子。


    她緊緊抱著一個錦盒,把連夜趕路遭的苦和罪全記到崔澤頭上。


    在馬車不斷的顛簸中,林念瑤暗暗發誓。


    她發誓她要讓林澤知錯。


    更要讓林澤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


    月下,一望無際的廣袤大地上。


    林念瑤的馬車像一道墨線,拉著尾跡,飛向青州。


    含元殿中,光啟帝手腕一轉。


    他亦在偌大的紙上拉出了一道墨線。


    桌上的墨線在紙上勾點的山川間蜿蜒向前。


    墨線所指的方向正是林念瑤奔赴的青州。


    光啟帝放下筆,背起手,俯下身子。


    自下而上的,他將整張紙一掃而過。


    望著紙上山河,光啟帝開懷道:


    “陳誠,再過三日,林念瑤就到青州了。”


    “她手中的利器一出,青州城北門自會大開。”


    “屆時,朕的心頭大患就解了。”


    陳公公上前為光啟帝換上一潭新的洗筆的水。


    圓圓的筆洗裏映出他的卑服的笑臉。


    “陛下,可喜可賀啊!”


    光啟帝執起筆,隨手投入筆洗中。


    濃黑的墨在透淨的水中頃刻暈開。


    “陳誠,給傅家的信送到了嗎?”


    陳公公:“信鴿今夜定飛到青州。”


    光啟帝凝視著紙上草草勾勒出的青州城。


    “到了就好。”


    “想敞開青州城門議和,光有一個林念瑤不行。”


    “得靠他們傅家出力。”


    光啟帝抬眸一望,孤月渾圓,掛在含元殿外。


    同一輪月下,白裏帶灰的鴿子穿破雲霧,落在一處驛站內。


    不一會兒,驛站中飛馬如箭般射出。


    掛在馬鞍側邊的信筒一路顛沛,落進重門深鎖的青州傅府。


    傅府下人托著信筒,將它送上傅家家主的案頭。


    傅深當傅家家主足有十七年了。


    這樣十萬火急殺到他麵前來勾兌利益的信筒他見了不少。


    傅深隨意地將信筒拆開。


    讀過信筒內短得不能再短的信後,他整張頭皮不可抑製地緊了一陣,接著鬆開。


    傅深撚著信走向擺在麵前的炭盆。


    他掀起防火的銅絲網,將信紙撇了下去。


    炭盆裏炭塊多,火很旺。


    信紙瞬間被紅光吞沒,連灰都沒留下。


    燒了信,傅深穿過層層疊疊的帳幔,走進傅家的祠堂。


    祠堂內正麵牆上,一排一排地擺滿了傅家先祖的牌位。


    傅深拿起兩支香,就著長明的香燭點燃。


    他握著香朝滿天牌位們拜了一拜。


    “爹,你留給傅家三十多年的爛賬,終於可以平掉了。”


    他將香插進香爐時,一陣風猛地灌入。


    擺在香爐前的族譜被風吹開,連翻數頁。


    傅深垂眸一字字讀過被翻開的那頁。


    他的目光最終停在一個名字上。


    他笑道:“三郎也算有些出息。”


    族譜上,傅氏二房三郎之下,錄下的名字是傅玉同。


    隻是不知為何,他的生母那列,名字被塗成了一片烏黑。


    傅深燒完香後,退出祠堂,吩咐管事:


    “將府中覓花軒收拾出來,不惜排場,準備接待貴客。”


    傅深幽幽笑道:“畢竟來的是我們傅家平帳的關鍵。”


    ……


    一晃眼兩日過去。


    崔澤接連兩日在青州城中四處走訪。


    他累得腳不沾地,早已疲憊不堪。


    可深夜裏,他還睡不安穩。


    一進夢鄉,他就會因夢見朝廷特使長出林念瑤的臉而驟然驚醒。


    到第三日,連日睡不穩的崔澤臉上已有了憔悴相。


    這天夜裏,崔澤與範濤一同到青州城的南城門接人。


    而與他站在一處的司馬範濤也好不到哪去。


    範濤眼下也是兩團烏青。


    朝廷的特使對青州是大禍患啊!


    連著幾日的相處,青州城內的百姓們都熟悉了崔澤這個要帶他們活下去的青州主帥。


    見崔逐在等人,居然有些好奇的百姓湊上來問:


    “林帥,等誰呢?”


    “難道朝廷又派人來幫我們了?”


    崔澤不忍打破百姓們的期盼,隻道:“等特使。”


    一時間,連留在家裏的百姓也隔著沒門沒窗的門窗,悄悄議論。


    “特使?”


    “能讓林帥親自接,這特使官得多大,多厲害啊?”


    百姓們的議論聲嗡嗡作響。


    這些低沉的聲響在暗得壓抑的夜色中卻傳不進崔澤和範濤的耳中。


    他們眼中隻有一輛由遠處奔襲而來的馬車。


    眼看馬車越來越近,崔澤再三在心中祈禱。


    他祈求來的人千萬不要是林念瑤。


    馬車緩緩停在青州南城門前。


    雕著海棠花格子的車門被車夫打開。


    車內坐著的人探出身子來。


    螺鈿插梳花鈿步搖,一雙柳眉眸如星。


    不是林念瑤是誰。


    崔澤心中一裂,裂得他滿眼怨憤。


    昭國之主,堂堂一國的君王,竟真連臉都不要了。


    他就非上趕著,向北蠻跪求太平嗎?


    直麵走下車來的林念瑤,範濤臉孔一板,冷硬起來。


    範濤不認識她,但他記得林帥說的能對青州使出下作手段的正是個女子。


    一瞬間,範濤和崔澤都已如臨大敵。


    他們等著與林念瑤短兵相接。


    林念瑤卻捧著錦盒踩著步子,繞開了他們。


    直到進了青州城門,林念瑤才迴頭。


    她盯著崔澤。


    “林澤,我會讓你刻骨銘心地記住,你是林家的贅婿。”


    “被我娶進了門,你這輩子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她將眼眸上移,望向掛在青州南城門上一百多年的“武定門”三個字。


    曆經百年,石刻的武定門三個字已染滿了歲月風霜。


    “你為了這些破磚爛瓦,就作踐我?”


    林念瑤將眸子一轉,又落迴崔澤臉上。


    “我會讓你知道,我比它們尊貴得多。”


    林念瑤話音落下。


    從她身後湧出了長龍般的傅家仆人。


    傅家的人十分囂張,一步一人,十步一火把。


    火點起的長龍,為林念瑤連接出通往傅府的路。


    路的正中間,傅家抬來了一頂軟轎。


    林念瑤滿意地看著傅家為她擺出的排場。


    她提起裙擺準備上轎。


    可上轎之前,她似乎想起什麽,又忽然轉身。


    她特意托起手中的錦盒,亮給崔澤看。


    崔澤知道那盒中是林念瑤摧折青州的關鍵。


    但他卻來不及探究。


    因為北麵的城牆上,吹起了敵襲的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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