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來聞聲急急下馬。


    他剛扶住崔澤。


    崔澤就跟不可抑製地崩塌的琉璃塔似的,整個人攔腰垮掉。


    七尺多高的男兒重重撞在魏來的鎧甲上。


    魏來拽住崔澤腰間的革帶,費了大力氣才止住崔澤的崩落。


    他伸手去摸崔澤的臉,摸到的是霜雪一般的冰冷。


    魏來忙將龍幡遞出去,全力朝身後喊:


    “酒!誰帶酒了?”


    反複問了七八次,魏來才從下屬手裏拿到了一個小小的多寶囊袋。


    他顧不得旁的,咬開塞子,灌了崔澤一口,又用剩下的酒,替崔澤搓起了臉和手。


    烈酒穿喉過腹,像火一樣燒過崔澤的五髒六腑。


    崔澤痛唿一聲,微挑的鳳眼囫圇個的全睜圓了。


    魏來一看他那雙眼立刻大笑起來,力道十足地拍了他的背一下。


    “活過來了?!”


    崔澤被拍得連咳了好幾聲。


    “再來一巴掌,活過來也得被你拍死。”


    魏來攙著崔澤往馬那邊走。


    “統領,我記得你的八字,夠硬,且死不了呢。”


    走到馬旁邊,他拽住崔澤的革帶,正要把崔澤打橫提溜起來放到馬上。


    稍遠處,順著風傳來了帶著顫的一聲喚。


    “林澤,別丟下我一個人。”


    雪裏,林念瑤凍得臉白透了,唇也紫了。


    她發抖的一雙手腳擠不出一點力氣,怎麽都站不起來。


    見禦林軍要帶林澤走,她生怕被落下。


    林念瑤遠遠地朝前伸出手。


    她目不轉睛地緊盯崔澤,隻等崔澤來接她脫離苦海。


    魏來記得林念瑤幹過的好事。


    他腳下一步都沒往前挪,抬手將崔澤放到了馬背上。


    魏來用搭扣固定好崔澤後,踩住馬鐙預備上馬。


    不料崔澤抬手抓住他裹了護臂的胳膊。


    “魏來,幫個忙,去接她。”


    魏來的臉當場扭曲成恨不得吞幾個人的猙獰樣,活像寺廟山門前守門的怒目金剛。


    “你……統領你可別說你心裏還有她!”


    崔澤趴在馬背上,冷峻地望向林念瑤那側。


    “你想多了。”


    “我單純是怕一不留神又被人從身後捅一刀。”


    魏來順著崔澤的視線望去。


    隻見一個披著淡青披風的公子哥如一陣春風,漸漸靠近了林念瑤。


    林念瑤頭頂的雪突然不落了。


    她抬眸一望,正好望見傅玉同將半透的油紙傘遮在她的頭上。


    雪聲簌簌,疊落在紙傘上。


    傅玉同從眉到眼都溢著對她的關心,還有自責、懊惱。


    “念瑤,我來遲了。”


    傅玉同說罷,立刻伸出手,催林念瑤搭上他的指尖。


    魏來實在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都看愣了。


    關鍵時刻還是崔澤叫醒他:“老魏,快去。”


    “快走到時,你跟她提提門的事。”


    門?


    什麽門?魏來怎麽想都想不明白。


    雖然沒想明白,但魏來主打一個行動快。


    他邁開大步向林念瑤奔去,同時低聲問候了一遍傅玉同的八輩祖宗。


    “那個……夫人,林侯爺讓我來接你。”


    “你離那個小白臉遠點。”


    “***迴府了,你們活了,他知道來救人了?”


    “那他早幹嘛去了?”


    魏來直白的話說得傅玉同險些掛臉。


    他忙向林念瑤解釋,傾盡了溫言軟語:


    “念瑤,你聽我說,我有苦衷。”


    “苦衷?”


    林念瑤無法理解。


    她看向傅玉同,眼中更有克製不住的憤怒。


    魏來三兩步走到林念瑤麵前。


    他記著崔澤的話,原模原樣提醒道:


    “林,林夫人啊,那個門,門的事你沒忘吧?”


    門!


    魏來的話一出,林念瑤心裏的怒意在頃刻間化作赤紅的岩漿,一次全噴發了出來。


    她用淬了火的眸子凝望著傅玉同。


    “傅宅關了兩次門,你的苦衷真是很苦。”


    “苦得比我的命還苦,是嗎?”


    她看罷傅玉同最後一眼,不再留戀。


    林念瑤舍了麵子,手腳並用的,爬出了傅玉同的傘下。


    望著遠去的林念瑤,傅玉同的臉結出了破裂的冰。


    第一次,在他和崔澤之間,林念瑤選了崔澤。


    崔澤……!


    傅玉同在心裏將崔澤剮了千刀萬刀。


    但崔澤好好地趴在禦林軍的馬上。


    被魏來牽馬帶走前,他甚至不忘跟傅玉同揮手。


    那手勢像是作別,又像是嘲笑,笑傅玉同最後還是不如他。


    傅玉同盯著崔澤得勝一般的手,緊握著傘柄,恨不得將傘柄掐作碎屑。


    他多盼望,手裏的傘柄就是崔澤的脖子。


    ……


    魏來送崔澤和林念瑤迴到廣平侯府門前。


    崔澤被魏來扛在肩上,像袋米。


    林念瑤低頭跟在魏來身後,衣裙都被雪濕透了,髒兮兮的,像個闖了大禍的小孩。


    老夫人一聽崔澤迴來了,拄著拐出來,還隔著老遠就破口大罵:


    “林澤,你這個瘟神!”


    “你還要迴來禍害誰啊?”


    “你瞧瞧我那可憐的孫兒被你害的,屁股上都沒剩一塊好皮了!”


    “非要把這個家禍害散了,你才甘心是吧!”


    老夫人罵了一句又一句。


    崔澤聽了沒什麽反應。


    左右他早已不在乎。


    魏來不一樣,老夫人每罵一句,他臉色便難看多一分。


    老夫人罵到第四句,魏來直接爆發。


    他扛著崔澤邁進門,衝著老夫人就是一聲:“呸!”


    “老潑婦少造幾句口業,給子孫後代積積德。”


    “免得迴頭生了孫子沒屁眼。”


    林老夫人被他一句話懟得臉瞬間煞白。


    她憋了半天,到底沒再敢還嘴。


    魏來見她消停了,吼道:“我們統領住哪,我送他迴房。”


    被魏來問了,老夫人才注意到崔澤的慘樣。


    她一下覺得痛快解氣極了。


    可魏來還在,她在麵上又不敢顯露出來。


    老夫人手一指,給魏來指了書房的方向。


    魏來扛著崔澤,撞開了門。


    老夫人見魏來帶崔澤進去了,一把抓住跟在魏來身後的林念瑤。


    她高興得嘴角都壓不下去,“林澤也有今天啊!”


    “快和奶奶說說,他遭了什麽大難?”


    “讓他害我們君成,現世報來得就是快!”


    老夫人不問還好,一問立刻勾起林念瑤腦子裏灰慘慘的迴憶。


    她一抽一噎地哭著縮了起來。


    “您,您別問了……他們……他們怎麽能不把我的命當命?”


    “我明明是廣平侯府的嫡女……為什麽?為什麽?”


    老夫人根本不關心林念瑤哭訴了什麽。


    她從林念瑤話裏聽出來的是,崔澤得罪了大人物,才落得這個下場。


    要是這樣,她必得趁勢給她的乖孫報仇!


    ……


    書房內,魏來扛著崔澤走到榻前。


    他看著小而窄的榻,不知該把崔澤怎麽放,抓耳撓腮起來。


    “老魏,你扶我趴下就行。”


    崔澤被折騰太久,魂魄都快散了。


    他現在隻想倒下去,閉上眼,再不管任何事情。


    畢竟明天,公主府中還有一場惡戰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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