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麽好試的?


    林家人何曾把他當家人,甚至是當人?


    崔澤的眸色變得很黯然。


    他選擇岔開話題


    “不過你剛剛有句話說得很對。”


    “人很容易一葉障目。”


    “我之前就是,自己騙自己,哄著自己當賤骨頭。”


    戚如陌看出崔澤八成會錯了意。


    而且鑽進了牛角尖。


    他幹脆打斷:“你怕是誤會了,我沒有讓你用愛感化林念瑤的意思。”


    “老子家庭美滿,幸福得很。”


    “當然看得出來你遇上了怎樣一個爛到無可救藥的人。”


    熟人之間紮心總是紮得特別準。


    戚如陌一番話直接把崔澤幹出了震耳欲聾的沉默。


    紮心以後,戚如陌沒有提供安慰。


    他趁熱打鐵道:“我想說的是,你該利用她。”


    “戰馬的事,我和爹尚能為你想辦法。”


    “但甲胄……”戚如陌點了點輪椅的扶手。


    “陛下特地下旨知會了衛尉司,不許我們為你準備。”


    “而你入贅的廣平侯府中,恰有一件太祖爺賜下的光明鎧。”


    “我猜想,陛下是想讓你因為光明鎧,受製於林家。”


    “有林念瑤在,你受製於,就等同受傅玉同的擺布。”


    “落進傅玉同手裏,不僅你死路一條,我們戚家也在劫難逃。”


    “但反過來,你可以利用林念瑤,拿到光明鎧,奔赴青州。”


    “何樂而不為呢?”


    崔澤握緊了手中的木盒。


    木盒尖銳的盒角紮進他的掌心。


    他道:“因為那是林家的鎧甲,穿上,我嫌髒。”


    戚如陌對崔澤說出的話,不算意外。


    “的確令人作嘔。”


    他輕輕靠上輪椅的椅背,向崔澤出另一個問題:


    “不過你不與林家扯上關係,讓他們誤以為你很聽話。”


    “怎麽麻痹他們,讓他們放你去青州?”


    “你知道的,閻王好過,小鬼難纏。”


    崔澤的神色變得極冷,“我知道,但我更願殺出一條血路。”


    戚如陌狠敲了一下輪椅的扶手。


    “糊塗!”


    “莫與他們爭長短,先去青州。”


    “去了青州,你才能休妻。”


    休妻!


    崔澤一直想都不敢想的奢望選項,被戚如陌輕易地說了出來。


    為此崔澤眼神亮了一瞬。


    但轉瞬過去,他的眸又轉為了暗淡,像死寂的星辰。


    “林家不會讓我休妻的。”


    “我若休妻,林家再無人能繼承爵位。”


    “屆時等著他們的下場隻有一個,削爵淪為庶民。”


    “他們絕不會答應。”


    戚如陌忽然輕笑起來。


    他還喚起了崔澤的本名。


    “崔澤啊崔澤,你是不是日日隻想著在青州戰場上如何殺敵?”


    “卻忘了你到青州之後,手握兵權,誰還壓得住你?”


    戚如陌的一席話振聾發聵。


    崔澤的眼眸再度亮起。


    戚如陌繼續道:“你已認定自己迴青州等同赴死。”


    “既然都要死了,何不在死之前,卸了林家廣平侯府的牌子。”


    “讓他們滾落塵埃裏,自生自滅?”


    “難不成,你想讓林家供著你牌位,永生永世地占你便宜?”


    崔澤聞言生生打了個冷戰。


    一聯想到自己不休妻,死後不僅牌位會進林家祠堂,屍骨還會被埋進林家墳地。


    運氣不好的話,百年之後甚至會和林念瑤躺在一處。


    崔澤的臉比被傅玉同當街踢了一腳還臭。


    他穩了穩神色。


    “你是說,我先順著林家的意。”


    “等去了青州,再發作?”


    戚如陌吹出一聲讚許的哨響,又朝崔澤打了個軍中常用的手勢。


    崔澤會意過去。


    戚如陌沉聲說:


    “也不必太順著他們,你哄住林念瑤就夠了,林念瑤會替你處理好林家。”


    “甚至林念瑤,你也不用太哄她。”


    “必要時不說話就是。”


    “方才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你與她早該恩斷義絕。”


    “但我不過勸了兩句,她便深信不疑,信你愛她至深。”


    崔澤聞言陷入沉思。


    漸漸的,沙盤旁燭火的芯子燒暗了。


    他抬手挑亮蠟燭。


    燭火一下竄高,映在崔澤的眸中,如暗夜穿破長空的遊龍。


    “知道了。”


    他放下挑燭的銅針,拋了拋手裏的藥盒。


    “這東西真的管用,不會留疤?”


    戚如陌眨了下眼睛,“好東西,我是下了血本在幫你。”


    “這盒藥膏是一位醫術超群的女醫配的”


    戚如陌掀開蓋腿的毯子,露出尚在的雙腿。


    “我這雙斷腿就是她接迴來的。”


    他捶了捶腿。


    “雖無知覺,但血流暢通,保住了我作為沙場宿將的最後一點尊嚴。”


    “等你到了青州,說不定會遇上她。”


    “靜妤跟我說過,她常在那一帶行醫。”


    崔澤聽著戚如陌閑話家常一般的嘮叨,蹲下幫他重新蓋上毯子。


    “既然血流通暢,還是蓋好毯子吧。”


    “天冷了,小心凍成老寒腿。”


    崔澤替戚如陌蓋好毯子後,起身離開。


    走的時候,他背著身,揮了揮那盒藥膏。


    崔澤出了二堂,往正堂去。


    走著走著,一想到他要裝樣子利用林念瑤,崔澤的胃都鬧起了動靜。


    迴到正堂時,林念瑤果真還在原地等他。


    崔澤無話可說。


    林念瑤卻偏闖進他的視線,堵在他麵前。


    “哪怕你為我求了藥,我依舊不會原諒你。”


    崔澤想著戚如陌教他的,索性保持沉默。


    林念瑤見崔澤默了,以為他心中有愧,不敢迴應。


    她咬了咬唇,道:


    “罷了,給你個彌補的機會,上藥吧。”


    林念瑤將話說得高傲,臉也揚了起來。


    麵對林念瑤驟然貼近的臉,崔澤心裏轟隆一聲,下起了陰鬱的雷雨。


    他勸了自己好一陣,才打開木盒。


    盒中的膏體是淡粉色的,氣味也很清幽。


    林念瑤瞥了一眼,“算你用心。”


    崔澤心裏的雷雨頓時更大了。


    他用食指沾出一抹藥膏,探向林念瑤眉間。


    在林念瑤的傷口前,他的指尖停了又停。


    趁他猶疑,他心裏的雷雨泛濫成山洪,將他衝得七零八落。


    這一刻,崔澤徹底明白他究竟多想與林念瑤陌路永隔,再不相見。


    “林君成呢?”


    崔澤挑了個話題,閑談起來,想分分心。


    免得他下不去觸碰林念瑤的手。


    “剛才有軍爺過來,將他直接送迴府了,軍爺說是戚世子吩咐的。”


    戚如陌?


    那他可真是分身有數。


    一麵替自己籌謀,一麵橫插一腳,給自己硬安排出個二人世界。


    許是心裏胡思亂想得多。


    在不經意間,他已為林念瑤上好了藥。


    林念瑤垂了垂眸,“你若一直這樣,該多好。”


    崔澤想起新婚時,為林念瑤畫眉,她也垂著眸。


    “若能與你一直這樣,過一輩子,該多好。”


    見鬼的一輩子,再處半日他都嫌長。


    崔澤心裏的天被捅漏。


    滿腔的怨言從天上往下漏,和他心裏泛濫的洪水合流一處,兇殘地吞沒了所有。


    結果在這個節骨眼上,又有人噔噔噔跑到他和林念瑤麵前。


    “林侯爺,林夫人,世子命我駕車,送你們迴府。”


    崔澤“啪”的一聲把盒蓋推上。


    他臉色擰了又擰,幾乎擰成麻花。


    他在心中罵道:


    戚如陌,真有你的,你就秀吧。


    遲早把你那兩條不算太好的腿,再給秀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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