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瑤,你真要將我扔到北羌人的鐵蹄下。”


    “要我去死?”


    林澤說出這句話時。


    刁鑽的北風從合不上的窗縫鑽進書房。


    卷走了他蒼白唇間的最後一絲溫度。


    重傷的他靠著榻上的小方桌,勉強撐起身體。


    林澤望著兩步之外,他的發妻林念瑤。


    心裏是無可名狀的壓抑、憤怒、撕裂和鈍疼。


    兩步之外,林念瑤不顧他重傷難以支撐。


    她半步也不肯上前。


    書房內的氣氛一時冷到極點。


    而昭國上下早已愁雲慘淡多日了。


    昭國剛剛經曆一場大敗,精銳盡喪,主將被俘。


    北羌兵馬正圍在昭國的青州城下,逼迫昭國皇帝俯首稱臣。


    北羌不僅要昭國皇帝稱臣上貢。


    他們還要昭國的長樂郡主,北嫁和親。


    偏偏長樂郡主是皇帝的長姐,***殿下如珠如寶的幺兒。


    ***發了話,除非青州兵馬全數戰死,否則她的女兒寧死也不和親。


    現在,就缺一場青州大敗,還有一顆無能主帥的人頭,替皇帝分憂,助皇帝從***手上討要到長樂郡主,送去北羌求和。


    “林念瑤,我還算不算你丈夫?”


    “世上哪有妻子逼丈夫去前線送死的?”


    林澤一句話說到頭,尾音發了顫。


    對上林澤的叩問,林念瑤別過臉去。


    林澤瞬間明悟了。


    管他算不算她的丈夫,林念瑤都要他的命。


    慘淡的日光從窗紙透下來,映在林念瑤鬢間的螺鈿插梳上。


    螺鈿光華流轉,落入林澤的眸中。


    望著別人送的,卻被妻子日日佩戴的插梳。


    林澤忽然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為了幫傅玉同討陛下的歡心,連我的命都要給出去嗎?”


    林念瑤臉色大變,像是被人戳破了暗藏的心思。


    她雙眸一轉,很快掩飾好臉上的失措。


    “誰說要你死了?隻是讓你領兵向北走一趟。”


    “再說玉同救過我,是我的恩人。”


    “你我是夫妻,為什麽就不能為我多付出一些,和我一起報恩呢?”


    提起傅玉同,林念瑤的一雙柳眉漸漸彎出楚楚可憐的弧度。


    林澤看著她為別人繾綣地化身一泓春日的水。


    林澤真想問林念瑤:


    傅玉同是她林念瑤的救命恩人,是她林念瑤的心上明月。


    是她那泓春水恨不得夜夜對映的天上君子。


    那他又算什麽?


    林澤自嘲一笑。


    這聲苦笑,耗空了他大半的力氣。


    “林念瑤,你想過嗎?”


    “為了幫你保下林家廣平侯的封號,我入贅改姓,棄了科舉,前程已絕。”


    “為了幫你保住弟弟,我挨了肅國公一百杖,傷重未愈。”


    “如今我一無所有,隻剩半條命,連這你也非要拿去嗎?”


    林念瑤原本信誓旦旦的聲音頓時虛了下去。


    “何必將話說得那麽難聽。”


    難堪的神色在她眼中閃了閃,促使她走向林澤,扶他趴下。


    趴下以後,林澤後腰到大腿處透出的斑駁血痕全暴露出來。


    林澤的傷觸目驚心,林念瑤偏過頭去,看也不敢看。


    林澤用所剩不多的力氣,再求了林念瑤一次。


    這次不是情深義重的丈夫對妻子的苦求。


    隻是一個重傷的病人為了避開無妄之災的求生哀求。


    “林念瑤,放過我,好嗎?”


    看著林念瑤眸中似有若無的淚,林澤心裏升起零星一點的盼望。


    但不過一眨眼,林念瑤就向他證明,她眼中的淚從不為他閃爍。


    “不行!玉同已經將記著你的名字的折子遞上去了。”


    “討伐北羌,你非去不可。”


    “絕不能害玉同失信。”


    林澤的所有盼望一概破碎。


    他直接墜入冰窟。


    林澤爹娘早逝,師父師娘為北羌所害。


    如今世上最親的人便是他嗬護了七年的妻子林念瑤。


    而此刻林念瑤要他的命,竟是這般的果斷殘忍。


    “念瑤……我一直當你是我心間最要緊的那顆星子。”


    林澤話音未散,書房大門竟被人無端推開。


    五個人裹著風雪闖了進來。


    五人穿的都是宮裏的衣服,並列排開,氣勢淩人。


    打頭的是在光啟帝身邊伺候的陳公公。


    陳公公沒有寒暄,老辣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林澤身上。


    “廣平侯真是忠勇,竟向傅大人主動請纓,爭當北伐的主帥。”


    “既然如此,林侯爺隨老奴進宮吧,陛下有話要交代。”


    林念瑤似乎早知道陳公公會來。


    沒等林澤反應過來,她早退到了書房外。


    林澤被抬走時,她為林澤落了一點淹沒在睫羽中的淚。


    ……


    漫天大雪,籠罩得天陰陰慘慘。


    林澤就這樣被硬生生抬進宮中。


    長長的宮道被淹沒在冰雪中,淒慘得像是通往彼岸的黃泉路。


    抬著林澤的太監隻管把他往含元殿送,一路上除了踩雪的嘎吱聲,氣都沒有大喘。


    在一片死寂裏,林澤被抬到含元殿旁。


    他冷得快失去知覺,偏偏心還有知覺。


    是被剖開來,鮮血淋漓的痛。


    陳公公陪被抬來的林澤在含元殿外聽宣。


    不多時,光啟帝宣林澤進殿。


    小太監叫林澤時,嗓子尖細得像號喪的烏鴉。


    聽著號喪一般的傳喚,林澤的心硬成了凍結的泥漿塊。


    裏麵早爛了,隻剩一個冰做的外殼,勉強維持著形狀。


    陳公公瞧見他的模樣,將他從擔架上扶起。


    攙林澤進含元殿時,陳公公細不可聞地寬慰了他一句。


    “林侯爺,莫忘了,天無絕人之路。”


    門外風雪依舊。


    含元殿內暖爐的炭火很足,暖得如春。


    光啟帝高居上位,目光不曾離開手中的一紙策論。


    “崔澤,朕後悔當初未聽你的,防患北羌於未然。”


    崔……!


    林澤心中一震,險些落下淚來。


    太久未曾聽人喚他的本名了。


    帶著策論,光啟帝從椅背嵌著玉龍的紫檀椅上緩緩起身,走到林澤麵前。


    “崔澤,青州府秋闈第一。”


    “你再瞧瞧你現在。”


    “朕一個好好的棟梁之材怎麽就淪落成這樣?”


    光啟帝一句話勾動林澤無數迴憶。


    林澤眼裏的光暗了下去。


    偏偏陳公公還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林侯爺,陛下問你呢,答話呀。”


    林澤如鯁在喉,默了半晌才將自己如實剖開。


    他的聲音很低,似乎是怕被人聽清。


    “臣入贅林氏,領了林氏的爵位,再不能科考。”


    聽林澤草草說完往事,光啟帝周身的氣壓陡然降低。


    “你說得這麽簡略,是怕落了誰的麵子?”


    “朕不怕落人麵子,朕替你說。”


    “你的妻弟林君成嗜賭成性,不僅一夜輸盡廣平侯府。”


    “更將廣平侯位壓上賭桌,輸了出去,丟盡朕和滿朝公卿的臉。”


    “朕奪了他的爵位。”


    “除林君成外,林氏再無男丁。”


    “你不入贅,廣平侯的封號就會被削。你救了林氏,這點你為何不提?”


    林澤無言。


    光啟帝:“好,你不願挾恩自重。”


    “林家老祖母私自行賄,害你丟了禦林軍統領的位子,你不提。”


    “林君成惹怒肅國公,讓你挨了一百棍,你也不提。”


    光啟帝如鷹隼般的目光直直紮進林澤的心裏。


    “崔澤,你人太善。”


    “現如今,你的夫人又要你去北羌人那送死。”


    “朕是不是該遂你的願,賜你馬革裹屍?”


    「本文先虐後爽,前期鋪墊比較長,感恩每一位願意耐心往下讀的人好又心善的讀者姥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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