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小築時,辛蓮想把濯枝雨還給雲行舟。


    她握著白青色的長劍,遞給雲行舟,劍靈出現在她身邊。


    “師兄,物歸原主。”


    雲行舟看向麵無表情的劍靈,嘴角略微勾起,喉間溢出點點笑聲。


    “蓮蓮,我的劍是千年前的濯枝雨,不是如今的它。”


    劍靈眼睫一顫,抬眸望向雲行舟,一時連心中的茫然都停止了擴散。


    “濯枝,”雲行舟溫柔喚它,“舊人已去,新主複來。”


    “當年在雪嶺原上,你意外追隨師妹,與她幾經生死,難道還沒明白自己的心?”


    劍靈一時怔住,無言以對。


    辛蓮看看劍靈,又看看雲行舟。


    “師兄,你是在擔心劍骨嗎?沒關係,我會為你奪迴劍骨的,如果你不想要髒了的東西,我也可以打造一副新的劍骨。”


    “濯枝的碎片我也會找到,它還是以前的濯枝雨。”


    將雲行舟醫治好,將濯枝雨的碎片找全,那麽他們就還是千年前的遊洲與名劍濯枝雨。


    雲行舟微微一笑,抬了抬下巴。


    他看見,辛蓮望著他的眼眸雖淡,但卻像雪上的日光,清淺,卻無法阻攔地照射大地。


    “破鏡無法重圓,死人亦不能重生。”


    “千年前,我的劍濯枝雨就已經死在了元昌城中,它忠心護我,舍命為主,我也不悔曾與它相伴。”


    “它的碎片被嶽承義隨意丟往各處,多年過去,或許早已熔煉,或許早已消逝,也或許流落各處。而最大的那塊碎片,承接了當年快誕生的劍靈的執念,生生利用雪嶺原的冰雪之力,將自己重新鍛造。”


    雲行舟轉頭,十分認真地對劍靈說。


    “濯枝,你很好看,但我永遠也無法知道我的濯枝的靈體是何模樣了。”


    “找到我,是你誕生的契機,但不是你此生唯一的信念。”


    “你是一把全新的劍,你應該追隨明主,而不是同我一起,埋沒在曆史中。”


    “濯枝,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名劍濯枝雨同其主遊洲,早就在多年前的試劍大會上大放光彩。


    可也不過曇花一現。


    遊洲已逝,其劍已碎。


    而如今的濯枝雨,也該遠離痛苦的過去,開始新的生活。


    劍靈的嘴唇微微顫抖,心中的掙紮、猶豫與糾結如同膠著的兩股力量,在他腦中不斷攪動。


    它吸了口氣,然後一下消失不見。


    眾人:……


    雲行舟無奈。


    “它大概還沒想明白。”


    他轉過頭,看著辛蓮。


    “帶上它吧。”


    “此行你一人出門,我們都很不放心。”


    “是啊是啊!”薑書瑞抱著辛蓮的手,晃啊晃,“去西海找靈藥那麽危險!你真的非去不可嗎?”


    辛蓮點頭。


    “我親自去。”


    薑書瑞眼珠轉了轉,小聲道:“那個什麽一盞燈,不是你的嗎?讓他們去找不就好了!”


    辛蓮一愣,然後解釋。


    “一盞燈……不是我的。”


    “它是如意的。”


    “我頂多算是個二把手,長溪他們不是下屬,我不想命令他們。”


    對此,辛蓮沒有多說,幾句結束了話題。


    她在眾人的叮囑下走出了小築,念七壬為她整理了衣領,含笑道:“萬事小心。”


    “弟……我謹記著。”


    花非在她耳邊嘀咕幾句,辛蓮認真點頭。


    一一應下幾位師兄師姐的囑咐,辛蓮邁步而出。


    走了一會兒,她情不自禁迴身而望。


    小築門口,何天衡推著坐輪椅的雲行舟,槐安撐著傘,念七壬與花非含笑而立,華彩燈無奈地拉著舍不得辛蓮似乎要追著去的薑書瑞。


    一群人看她迴頭,下意識笑了。


    辛蓮也淡淡一笑。


    然後轉身,毫不猶豫離開。


    下次再迴來,家人也都會這樣迎接她吧。


    ——


    南華,玄陵府。


    這已經是半春不知道第多少次看見,那個瘦高的少年,踮著腳往外麵張望。


    半春挑眉,上下唇一碰,直接道:“來的是東門七刹刀教的人。”


    然後少年的眉眼肉眼可見地耷拉下來。


    就像一隻十分喪氣的犬類。


    半春早已習慣,她知道樓煜在等誰。


    隻是那個人,一直沒有來。


    半春轉身,向訓練場而去。


    因著樓煜的身份不同,他是流相門的人,是協會的客人,自然可以無所事事,隻是她們這些人,每日還要去訓練呢!


    半春歎了口氣,提起的腳還未落下,就感覺身前刮起一陣風。


    她驚訝地迴頭,正好看見長廊轉角處,那一閃而過的青色衣衫。


    樓煜扒在門口,瞪大了眼睛,驚喜不已。


    “是師叔!師叔來了!”


    四方協會的待客茶廳中。


    辛蓮忽略掉翟秋聲示意她坐下的手勢,淡淡道:“我來帶他走。”


    翟秋聲看著她,不明意味地一笑。


    流相門宗主樓紀明對辛蓮下追捕令,而他的親生兒子,居然不願跟他迴去!反而選擇了這位叛逃弟子!


    真是有意思!


    “唉~”翟秋聲往後一靠,喟歎一聲。


    “這小子可在這等了你許久!死都不肯跟他爹走!我說你,是不是來得太晚了?”


    辛蓮轉身要走。


    翟秋聲連忙瞬移過去,將人攔住。


    “誒誒誒!不就開個玩笑嘛!”


    “我們還沒說幾句話呢!別這麽急著走啊!”


    這孩子!還真是開不了玩笑!


    辛蓮看他,眼神中的意思非常明顯。


    有話快說!有屁禁放!


    翟秋聲搓了搓手。


    辛蓮覺得他這樣子,有點惡心。


    他還做作地清了幾聲嗓子。


    “你看,你的師兄師姐都迴來了,還有一位信息極少的六師兄不見蹤影是吧!”


    辛蓮點頭。


    “那是不是找他,還要很長時間啊?”


    辛蓮一邊點頭,一邊被按坐在座位上。


    “那你看,”翟秋聲停頓一會兒,然後咧嘴一笑,“你是不是該來協會了?”


    辛蓮抬眸,視線落在翟秋聲眼中。


    找到雲行舟的消息,或許能瞞過所有人,卻瞞不了翟秋聲。


    不錯,一年前,在東門,辛蓮第一次遇見翟秋聲時,就和他做了交易。


    在辛蓮自己無法處理的時候,協會幫她擋住流相門。


    而辛蓮,也會在自己的事情處理好後,去協會任職。


    “我沒有忘記交易,”辛蓮聲音冷淡,“隻是如今我還有事沒有完成。”


    “再給我兩年。兩年後,我會再來這裏。”


    辛蓮推開門的時候,視野中飄過一截衣衫,然後消失不見。


    她看著幾步之外,高處的屋瓦,沒有說話。


    直到跨過那扇大門,也沒什麽發生。辛蓮一直往前走,身後的唿吸越來越重。


    她腳步不停,快要離開這處時,那人也沒有跳出來。


    辛蓮心中微歎,突地轉身。


    趴在屋瓦上正傷心的少年沒料到她會突然轉身,含著水霧的通紅眼眸就這樣落在辛蓮眼中。


    樓煜一瞬愣住。


    茫然、無措、委屈、傷心、窘迫……


    種種情緒在心中交織,他的臉一瞬爆紅。


    辛蓮緩緩朝他走來,樓煜連忙用衣袖擦幹眼淚,從屋瓦上跳下來。


    或許是太緊張,落地時還崴了下腳。


    “師……師叔……”


    辛蓮走近他,看到他泛紅的頰邊還有點水光,於是下意識抬指為他擦去。


    溫暖的指腹落在臉上,就像輕飄飄的羽毛落下來,令他心中泛起絲絲漣漪。


    “哭什麽?”


    辛蓮一問,樓煜更覺委屈,眼淚瞬間漫上純淨的眼眸。


    這一瞬間,好似迴到了小時候。


    於是十幾歲的少年也變得小孩子氣。


    “你不是來接我的。”


    辛蓮挑眉,有些好笑。


    “你怎麽知道不是?”


    樓煜眼眶更紅。


    “你知道我在,還是要走。”


    辛蓮無奈了。


    “那你也知道我知道你趴在這兒,為什麽不直接下來?”


    樓煜一噎,怎麽好意思說自己就是想等她主動承認呀!


    他有些不自在地轉頭,淚從眶中飄出,如水滴,在陽光中如純白的寶石,直直落在地上。


    少年無言,眼中的淚卻是越來越多。


    辛蓮歎氣,努力抬起少年的頭。


    “不玩笑了,我是來接你的。”


    話音落,手上僵持的力道消失,樓煜順從她的力道抬頭,淚珠串串落下,有些落在辛蓮指間,帶來灼熱之感。


    樓煜盯著她,喃喃問:“真的嗎?你真的是來接我的嗎?”


    不是因為其他事才來了玄陵府,而是隻是來接他的嗎。


    辛蓮點頭,一字一句。


    “真的。我真的是來接你的。”


    聽到這樣的迴答,樓煜猛地抱住辛蓮。


    兩年過去,他已比辛蓮要高了半個頭,卻還是俯身抱著辛蓮的上半身,熱淚落在辛蓮頸間,令她心中也不由一軟。


    “我等了好久……好久好久……”


    “他一直要我跟他迴去!我不願意!他就讓長老綁住我!”


    “幸虧翟會長一直堅持留住我,才沒有被他得逞。”


    “我想迴彌羅城,可是我不敢出玄陵府,怕被他的人抓迴去。”


    “隻好在這裏一直等。”


    “那時你受重傷,我很擔心。”


    “靈珠聯係不上你,符籙也沒有反應,我急得快瘋了。”


    “後來翟會長說你醒了。再看到結嬰天象,我終於放下心。”


    “可是,你還是沒有來。”


    少年斷斷續續哭訴,辛蓮抬手輕拍他的背。


    手下是硬硬的脊骨。


    樓煜,瘦了許多。


    說得這麽簡單,樓紀明當時一定是要帶他走的。這傻子,怕是吃了不少苦頭。


    微風吹動兩人的衣衫,翟秋聲隔著窗戶,看見擁抱的兩人,勾唇一笑。


    大道無情,人間有情。


    等樓煜哭了一會兒後,脖頸上的哭聲越來越低。


    辛蓮垂眸,瞥見少年發中的耳尖通紅極了。


    “害羞了?”


    靠著的人一僵,慢吞吞地鬆開辛蓮。


    樓煜抬手,指間靈力閃過,辛蓮身上的衣衫便煥然一新。


    “對……對不起!師叔,是我失禮了。”


    少年的視線四處亂飄,就是不敢看辛蓮。


    辛蓮嗯了一聲,然後撫平樓煜的衣領,輕聲道。


    “是我來晚了,累你等這麽久。”


    仿佛一捧熱水澆在心上,樓煜覺得酸酸軟軟的。


    他握住辛蓮的手,聲音還帶著顫抖。


    “我不是在怪師叔!隻是……隻是太高興了!有些口不擇言!”


    “師叔能來,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無論等多久,都沒關係的!”


    “我知道。”辛蓮微微笑,“走之前,去和翟會長告別吧。”


    樓煜也衝她笑,轉身衝入待客廳中。


    同翟秋聲謝別後,兩人打算直接離開。


    走到協會門口時,一位少女正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看見她們,眼睛一亮。


    她似乎等了有一會兒。


    “你來了!”半春高興地打招唿。


    她上下打量辛蓮一番,然後拱手祝賀。


    “元嬰已成,恭喜你!”


    辛蓮也淡笑行禮。


    “半春,也祝賀你成功結嬰!”


    離開了玄陵府,兩人禦劍一路往西。


    樓煜看著前行的方向,疑惑問。


    “去西海做什麽?師叔,你的追捕令?”


    辛蓮搖頭:“不必擔心。”


    ——


    西海,赤湘城。


    這是西海上遊的一座城池,巨大繁榮。


    辛蓮與樓煜落地,兩人入城。


    迎麵而來一股淡淡的鹹味,卻並不難聞,其中夾著些許花香。


    入了城,辛蓮沒有急著找落腳處,而是帶著樓煜往市場而去。


    幾乎所有靠近西海的城市都有海市,也就是專門售賣海貨的交易市場,包括各種魚類、貝殼珍寶以及西海中難尋的寶物等等。


    而赤湘城的海市,是最有名的。


    在西海各城的海市中,流傳這樣一句話——


    最大的海市在赤湘,最貴的海貨也在赤湘。


    海市有,赤湘有;赤湘有,海市無。


    久而久之,赤湘甚至比海市的名頭更大了!


    赤湘城的海市幾乎占據了半個赤湘城,此刻正是上午,雖是九月,但西海靠海,天氣還是很暖和。


    燦爛的陽光下,辛蓮兩人踏入了海市。


    “這裏,似乎也沒什麽不同吧?”


    樓煜嚼著剛從一個攤子上買的海鮮零食,四處看看,十分好奇。


    由於之前在元昌城,他的身份已經暴露。


    所以這次,兩人又是換了一番新容貌。


    兩人已經進入海市裏麵,兩邊是各種海貨鋪子,街上也有許多攤販吆喝。


    “急什麽?精彩的還在後頭呢!”


    辛蓮淡淡掃過街邊無數貨物。


    無論大小、色澤、純度,確實都比之前在西海安城看見的要好許多。


    但這也不過是開胃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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