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旭深吸了一口氣,殿內香火繚繞進他鼻腔,又如長蛇噴吐出來。


    許久才開口說道:“你不該是用天夢界的信物來叩門嗎?”


    蘇川心裏一驚,難怪今日這麽正式,還有這麽多其他陰司地神。


    這熊旭,怕是早已想好答應自己,但要他拿出青丘令才行,以此和雲夢界搭上關係。


    蘇川從懷中拿出了青丘令,但並未遞出去。


    他現在才明白,熊旭嘴上說這嶽州府君隻是分身,並不重要,真的隻是嘴上說說而已。


    相反,這分身對他必定極為重要。


    所以他才想要在黃泉老母和雲夢界兩頭下注。


    畢竟現在,雲夢界也算是半個地府,還能在各地設置界門。


    明白了她的心意,蘇川才再次朝上凝視:“不論是雲夢界還是黃泉老母,都是極小的概率能夠成為新地府。”


    “但我……我們茅山,則是十成把握,可以正法封神。”


    “有正法敕封,任是誰,也不能動搖府君的位置。”


    熊旭長談了一口氣: “我承認你說動我了,既然你非要送死,那我也不攔你。”


    說罷袍袖一揮,東嶽府君大殿頃刻翻覆,升騰的香火金色光華變為了黑色的仿若地府的光芒。


    警接著手一撚,一抹山精凝聚而成青銅印落入蘇川掌心:“此乃泰山印,入地府後可保你一條性命。”


    “多謝府君。”


    蘇川握緊手中青銅符節時,大殿頂上翻湧起玄色雲渦。


    七十二道青銅鎖鏈穿透雲層垂落,鎖鏈盡頭傳來金玉相擊的脆響,一頂玄色冕旒破開雲海,十二旒白玉珠簾後,東嶽府君的麵容在晨昏交界處明滅。


    “生人走黃泉,十死無一生”


    府君的聲音帶著青銅鼎銘文般的迴響,蘇川感覺五髒六腑都在共振。符節上饕餮紋遊動起來,在青石板上投下血色地府契文。


    冕旒下的手指再動。


    霎時千裏鬆濤化作嗚咽,周遭陰司判官虛影在雲層中列陣。


    熊旭額間神紋亮起蒼青火焰,指尖點向虛空,一道裂紋順著金光蔓延。


    裂紋深處傳來鐵索拖地的聲響,八匹骨馬拉著青銅戰車撞碎空間,車輪碾過處綻開朵朵幽藍的彼岸花。


    重陰神齊喝;“黃泉路開——”


    蘇川明明仍然站在大殿內。


    府君紫綬玉帶上的螭龍紋遊出衣袍,化作九丈高的界碑轟然落地。


    碑文亮起的刹那,蘇川看見無數透明人影從地脈中升起,他們的哀嚎凝成實質化的黑霧,卻被碑文金光絞成碎屑。


    隨著熊旭一指點出,界碑突然裂開一線幽光。


    起初隻是發絲般的縫隙,轉眼就擴張成橫貫天地的深淵。


    蘇川的瞳孔映出深淵裏翻滾的赤色冥河,河麵上漂浮著青銅巨輪,每艘船上都懸掛著白色的魂幡。


    他忽然聞到濃重的鐵鏽味,低頭發現不知何時已站在界碑裂縫邊緣,忘川河水正順著他的靴子向上攀爬。


    “去吧。”


    府君的聲音仿佛從水底傳來。蘇川看見那頂玄色冕旒已懸在冥河之上。


    十二旒珠簾倒垂如瀑,當府君抬手叩響虛空,整條冥河突然倒卷上天,露出河床八千具青銅棺槨。


    “每日子時,黃泉水退潮。引魂使者會撐船過來,你們坐渡魂舟一路往下,不要和河中鬼影對視,哦對了,還要記得給船費……”


    聲音漸遠,蘇川眼前場景變化,再睜眼時,已經不在人間了。


    蘇川的靴底陷進某種膠質般的黑沙時,林宗正盯著河麵倒影發抖——那水裏分明映著他的臉,嘴角卻掛著不屬於他的獰笑。


    “不要看!”蘇川趕忙提醒,林宗迅速收迴目光,但仍舊心有餘悸,隻敢遠眺黃泉。


    黃泉比他們想象得更像一麵摔碎的鏡子,無數暗紅色河流在龜裂的大地上蜿蜒,每條支流旁都站著個戴鬥笠的撐船人。那些擺渡者像是從同一塊泥胚裏捏出來的,全都佝僂著脊椎,蓑衣下擺滴落的不是水,是正在融化的赤黃晶體。


    “活人?”


    河邊的船夫突然擰過脖子,頸椎發出竹節爆裂的脆響。


    林宗這才發現鬥笠下根本沒有臉,隻有團旋轉的冥火在吞吃他腰間的生人氣息。


    蘇川舉起青銅符節,符節上的饕餮紋突然睜開第三隻眼,將窺探的冥火逼退三丈。


    河灘開始蠕動。


    成片的彼岸花從他們腳下鑽出,花蕊裏噴出的磷粉在空中凝成血色路標。老船夫空洞的袖管突然鼓脹,一節森白脊椎破袖而出,重重插進沸騰的河水。


    那艘半埋在黑沙裏的渡船發出呻吟,船身蝕刻的鎮魂咒接連亮起,驚散了附著在龍骨上的怨靈。


    渡船靠岸,蘇川立刻伸手,掏出百兩黃金丟了出去。


    船夫一口吞下金錠,骨節中發出滲人的笑聲,這才叫真的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能讓鬼撐船。


    “上船莫低頭,低頭留生魂。”


    船夫的聲音讓蘇川想起鏽刀刮骨,聽著隻覺得腦袋都被刺了一遍。


    渡魂船停在身前時,河水突然翻起屍蠟般的濁浪。


    蘇川拽著林宗躍上船板的瞬間,無數蒼白手臂從船尾竄出,卻在觸及船舷時瞬間化作飛灰。


    老船夫用脊椎長篙點中某個浮屍,那具膨脹的屍骸立刻爆開,濺出的黑血在船舷烙出篆文。


    老者突然用篙尖挑起林宗和蘇川一縷頭發,係在船頭的骷髏燈上:“過了哭魂灣,自己跳船,一路往前,就可到你們該去的地方。”


    蘇川順著他的篙杆望去,遠處河麵浮著密密麻麻的惡鬼麵具,每個麵具的眼眶裏都遊著發光的紅蟲,那些都是破碎的魂魄所化,這黃泉之中,已經不知埋藏了多少生魂。


    旁邊林宗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好多陰兵,好多戰船,黃泉老母這是準備效仿北冥鬼帝,用陰兵打上陽間嗎?”


    蘇川也沒想到,黃泉界會是這般場景,與其說是陰司,更像是個戰場。


    心中同樣驚訝,還是開口提醒道:“林兄,慎言。”


    林宗才反應過來,立刻閉口,在黃泉界中胡亂說話,可是會受到黃泉老母的注視的。


    他們的實力,要是引來了黃泉老母,那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渡魂舟擦著麵具陣列漂過時,所有紅蟲同時炸出血霧,無數陰魂從中爬出,不斷試圖爬上船來。


    船夫從蓑衣裏掏出一把骨粉撒向河麵,沸騰的河水上多了一層護罩。


    所有的陰魂立刻被按下,在仍在瘋狂掙紮,自冰罩下傳來指甲抓撓聲。


    蘇川收迴目光,看向了老者蓑衣的破洞。


    蓑衣下麵露出的根本不是血肉,而是正在蠕動的《地藏本願經》梵文。


    看來這地方的老船夫恐怕都是原本地府的引魂使者。


    是和黃泉老母一個時代的人物。


    蘇川看著也難免有了幾分緊張,這撐船的船夫,恐怕都不是他們能對付的人物。


    而剛剛見到,每一個黃泉渡口,都有一個船夫。


    難道地府的神佛消失後,竟然留下了這麽多強者?


    船夫自然不會迴複蘇川的疑問,隻是繼續駕船前行。


    船槳每一次劃動,都會戳碎一個從忘川河底伸出手來的鬼魂。


    這些沉於黃泉中的厲鬼幽魂大概永遠無法超度


    每次看到其他魂魄,都想要爬上來重入輪迴。


    船一直前行,逐漸駛入一條寬度看不到邊際的巨大長河。


    水變得愈發湍急,波濤甚至比船還要高。


    到這裏,才算是進入了真式的黃泉,也即將到達真正的黃泉界。


    渡魂舟在湍急的忘川河麵劇烈震顫,青銅船身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這個不會散架吧?”林宗緊張地問道。


    老船夫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們都是活人,再這麽下去,我的船恐怕是要支撐不住了。”


    說著,不斷搖頭歎息,好像真的要沉了一樣。


    林宗立刻緊張的掏出法器,要是掉進黃泉,他怕是九條命也不夠死的。


    蘇川抬手從懷中取出數個金錠拋了出去。


    那船夫立刻扭頭,空洞的臉龐化作一團黑霧,將黃金收入其中,露出黑漆漆的笑容,說道:“行,拚了我這條老命,也肯定會讓你們到哭魂灣。”


    “送你們一個免費的建議。上了哭魂灣之後,別停,一路往前走。但凡你們停下,便是神佛難救,你們也會成為這哭魂灣中哭泣的魂魄之一。”


    蘇川拱手:“多謝前輩。”


    船夫用力一撐船槳,整一艘青銅小船朝前猛衝。


    當渡魂舟撞碎最後一張青銅麵具時,整條黃泉突然豎了起來。


    蘇川看見河水變成千萬根懸垂的血絲,老船夫脊椎骨做的長篙寸寸斷裂,小船也不受控製向後歪倒。


    “閉氣!”


    蘇川拽著林宗後仰的瞬間,河下的抓撓聲化作實體——無數青黑指甲刺破冰麵,織成一張裹屍布似的網。


    林宗的袖口被冰碴劃破,小臂上的皮肉開始發燙,滾燙的血珠墜入黃泉時,水下突然安靜了一瞬。


    緊接著是山崩般的嘶鳴。


    河水倒卷成赤色瀑布,露出河床下密密麻麻的魂魄殘骸,


    老船夫的鬥笠被狂風掀起,露出由《地藏本願經》梵文編織的身體,此刻所有經文都在燃燒。


    “走!”


    眼見船就要散架,蘇川顧不得其他,抓住林宗的衣袖往前一躍,“撲通”一聲落在地上。迴頭一看,剛剛的青銅小船已經完全散架,沉入黃泉水中。


    船夫說拋去性命也要將他們送到,竟不是假話,為了將他們送到這兒,真的沉入黃泉海底,連船也完全消失。蘇川本來還覺得花的金子有些多,現在才覺得這收費完全值了。


    可定神一看,迴頭才發現,黃水中,一股黑色氣息正在逆流而上。片刻,遠處一個船夫的黑影緩緩出現,跟他們招手打招唿。


    蘇川這才明白,他所看到的幾百個船夫,或許都是類似分身的神通,其真實實力肯定比自己想象的要強很多。


    看起來他並非受黃泉老母的鉗製,隻是和地府眾神未消失時一樣,將江中的生魂運到這裏來。


    等那船夫消失,蘇川耳邊聽到了若有若無的哭聲。


    他順著哭聲望去,看到了哭魂灣的全貌。


    哭魂灣並非完全的陸地,而是一片半幹枯的河床。


    殘存的河水稠如敗血,翻湧時扯起粘稠的浪絲。


    蘇川靴底碾碎岸邊一顆眼珠狀的卵石,膿血爆開的刹那,整片河灣響起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林宗後頸寒毛倒豎:“好多惡鬼……”


    兩人跳過來時,兩岸腐柳突然扭曲成弓背的餓鬼,垂落的柳條化作千條青紫舌頭,舔舐著泰山印撐起的結界光幕。


    光暈外三丈,密密麻麻的鬼影正隨血浪起伏


    溺死鬼浮腫的指縫鑽出螺殼,正朝著岸上走


    蘇川兩人,正站在腐柳中間黏濕的道路中,感覺厲鬼對他們虎視眈眈,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突破結界衝進來。


    他們這生人氣息,對這日夜生活在黃泉、號哭的幽魂厲鬼來說,就是天生的吸引力。


    所有的陰魂,此刻眼中都冒著綠光,想要衝過來。


    林宗雖然平日捉妖除鬼也是得心應手,但見到這麽多厲鬼,也是心底發顫。


    這麽多厲鬼衝上來,就算他將符紙全部丟出去,也除不完啊。


    不過他還是迅速從懷內取出兩張符紙。


    符籙以龍虎山特有的“雲篆”繪製,朱砂紋路如遊龍走蛇,在黃紙上蜿蜒出玄妙的軌跡。


    “天清地濁,人鬼殊途。”


    他並指抹過符麵,朱砂紋路頓時泛起清光。


    符紙在他指尖翻飛,化作七道流光環繞周身。每一道符光都對應北鬥一星,在空氣中織就薄紗似的結界。


    林宗掐訣念咒:“天罡隱曜,地煞藏形,龍虎交泰,萬鬼莫侵。”


    符光流轉間,他的氣息逐漸與周遭陰氣融為一體。那些原本虎視眈眈的鬼物突然失去目標,青白色的瞳孔中泛起困惑。腐柳上的餓鬼停止舔舐結界,浮屍的眼珠茫然轉動,烏篷船老叟的秤杆失去平衡,七顆人心墜入血河。


    蘇川微微感知,竟然真的感覺自己成了死人,和感知到的幽魂氣息竟然別無二致。


    “好高明的匿息符。”


    蘇川本想掏出匿息符,隱匿氣息看看能不能躲過這些惡鬼的探查。可看到林宗掏出的符籙,立刻停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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