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兒,快要高考了,你抓緊時間複習,爭取能得到長安的大學的保送生名額。”


    “說了多少遍了那叫分配生名額。”


    遲鍾把書包放下來,一邊走一邊擼起校服袖子,走上前就要把餐桌上吃剩下的飯菜收拾了,姐姐挺著大肚子攔他,“誒誒,說了你抓緊時間複習,廚房我給你留著飯菜呢,趁熱吃,我來收拾就好。”


    “二姐,大夫都說了你要多休息,再說了這也用不了幾分鍾,多這一兩分鍾對我的成績不會有影響。”遲鍾擋住她的手,按著她坐到沙發上,“我來我來,歇著,不許動。”


    女人揉著自己的腰,沉沉地歎了口氣。


    她抬眼看著少女收拾桌子,剩的菜渣子倒進垃圾桶,還能留下一頓吃的就單獨放起來,束起的長發剛好掃在她臉頰上,這個妹妹是全家最漂亮的孩子,她又是高材生,通體一種淩然又平和的氣質,著實跟這個家不相符。


    遲鍾端著盤子進了廚房,姚念楠又起身,把桌子擦了擦——她實在是不願讓念兒做家務。


    念兒那雙手是用來書寫未來的,不應該被充滿油汙的水困住。


    遲鍾看到廚房蓋著的米湯和一碟牛肉,鍋裏還有一個有點涼了的饅頭,他放下盤子,先把飯吃了。


    也沒端出去,就在廚房,遲鍾倚靠著櫃台,目光落在小窗戶外麵的樓房,破破爛爛的不知道已經多少年了,樓與樓之間的空隙很小,低矮住戶甚至見不到光。


    一邊吃,一邊思考還有幾天高考,他需要再複習什麽模版,重點在哪裏抓分……遲鍾喝了口米湯,側著身子,一歪頭,透過窗戶的防盜網,看到了一角藍天白雲。


    這種感覺,就像是即將刑滿釋放的犯人在渴望自由。


    小魚小魚快快遊。


    四麵八方皆是自由。


    姚念楠走進來,“念兒,你看見掃把在哪裏了嗎?誒,這牛肉好吃嗎,哎呀本來還有兩個蝦的,被倆臭小子分了,我想偷偷給你的,沒藏住,真對不起啊。”


    遲鍾啃了口饅頭,他迴過頭看二姐,曾經張揚潑辣的女子成家之後忽然沉穩了下來,嚷著永遠都不結婚的女孩如今孩子都五個月了。


    他的目光從姐姐淩亂的發絲一路向下落到不合腳的棉拖鞋上,仿佛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姐,我不要分配生,我去考一個差一點的大學,拿很多很多獎學金,我還可以兼職賺錢。”他開口道,“你願意離婚,跟我走嗎?”


    少年人總會有很多不切實際的理想,以為自己可以成為誰的救世主。


    姚念楠看著她,嘴角好像要上揚,又因為哭泣而撇下去,她歎了口氣,“念兒,你好好讀書,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你得考出去,考最好的大學,知道了嗎。”


    她拿走了掃把,把客廳打掃幹淨。


    父親跟二姐夫出去打牌了,大姐夫腿腳不好,應該在打遊戲。母親出去溜達,大姐不知道帶小侄子去哪裏玩了。


    遲鍾吃完飯,把鍋刷了,收拾了廚房,擦幹手往外走,見姚念楠彎腰在收拾洗衣機裏的衣服,他又急忙上前,“我來我來,你腰疼就去休息,別忙了。”


    他又把衣服從洗缸裏弄到甩缸裏,等著它甩好,一件件晾起來。


    接著又把地拖了,晾幹的衣服疊好分門別類放進櫃子裏——因為都在一個小區,一家子經常聚餐,一個人做飯一個人收拾的那種。


    遲鍾最後幫姚念楠揉了揉腿和後背,讓她歇下了,才去提書包,在客廳的茶幾上寫作業。


    打開數學習題,遲鍾找到在學校裏圈定的錯題,準備重新過一遍思路。


    他按著筆,忽然愣了一會。


    做題?


    我不是應該……我要做什麽來著?


    遲鍾有點頭疼,他以為是數學寫多了,於是重新抽出來物理錯題本,推導到一半的式子還在等著他往下接著寫。遲鍾瞪眼看了幾秒,忽然抬起頭看向天花板。


    燈光很亮,亮得他眼睛疼。


    不對……不應該這樣,他記得自己胸口很痛,心髒像是被打穿了,槍響,還有什麽,特別混亂,酒杯……一雙紅金色異瞳。


    遲鍾看著自己的手,被水泡得有些褶皺,右手中指被筆磨的略微有些痛,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些物理題和數學題上,隻覺得一切都很不對勁。


    我要高考,考一個好大學,我要離開這裏。


    腦子被這句話環繞,遲鍾抓了抓頭發,強迫自己進入學習狀態,他大概是太累了,開始想一些有的沒的。


    數學,物理。遲鍾扭過頭抽出化學題,錯的很少,整張卷子幾乎都是紅勾,現在隻需要他重新算一下純度。遲鍾拿出草稿紙,開始列比例。


    落筆,寫不出來一個字。


    ……我不應該在這裏寫題。


    遲鍾還沒來得及往深處思考,門忽然被打開,母親身後跟著弟弟,十歲的男孩手裏拿著冰激淩,母親一看見遲鍾,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念兒迴來啦,哎呀今天考試了沒,多少分啊,高考一定要考七百分昂,我都跟你王嬸吹出去了,你可得給你媽爭光啊。”


    “哦。”遲鍾早些時候還跟她吵架,頂天了六百四,這六十分可不是隨便說說的,但他現在懶得吵了,“小點聲,我二姐剛睡下。”


    母親又開始數落她了,“你姐那懶的,就該讓她多活動活動。想當年我懷你們的時候,生你大姐頭幾天還下地幹活呢,現在的年輕人真是——”


    “三姐,我手機被老師收了。”姚承坤打斷母親的話,他挖了一勺冰激淩,臉上沒有任何悔改之意,“你再給我買個新的,媽說你這次考試又有獎學金了,加上上一次的,我要華啟最新版的!”


    遲鍾冷著臉,“你才六年級就敢帶手機去學校,被收了正好,新手機,哼,做夢都別想。”


    他話音剛落,姚承坤忽然用冰激淋狠狠砸向遲鍾。


    遲鍾閃身一躲,冰激淩扣在他的書本上,黏糊糊的奶油也迸濺到了校服上。


    姚承坤衝上前拽住遲鍾的馬尾把他拖過來,拳腳並用施加在他身上,“你馬上給我買!我就要!你憑什麽不給我買!”


    “姚念兒!你就不知道讓讓你弟弟!一個手機而已,你拿那麽多錢有什麽用,還不都得給你弟!”母親並不拉架,反而在一旁冷聲嗬斥著。


    遲鍾不知道為什麽沒力氣拽開他,拳頭落在他胸口上,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腦子裏閃過去零星的畫麵和聲音,大雨傾盆閃電肆虐天地,有人死死拉著他往前跑,往前跑,像是奔赴一場盛大的死亡慶典。


    “放手!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姚念楠聽到動靜,從臥室出來,見狀立刻上前要拉架,誰成想姚承坤連自己懷著孕的姐姐都不放過,落在她肚子上的一腳,徹底掀開了今晚的風雨。


    “姐!”


    “打救護車!!快點!”


    黑夜被紅藍色的光劃破,刺痛著他的眼睛。


    “你要是答應給我買,哪有那麽多事。”姚承坤的話還在他耳邊迴響,他沒有任何愧疚心理地往沙發上一躺,打開了電視,“反正二姐肚子裏也隻是個女孩,沒了就沒了。”


    遲鍾靠著醫院冰冷的牆壁,目光有些空洞。


    醫生說這胎有點不穩,能保,需要家屬多加上心,不能累著。


    遲鍾一直待到早上,姚念楠轉醒的時候,他死死握著她的手,眼眶紅透了。


    二姐夫在一旁叨叨,要不就別要這閨女了,還是你身體要緊。他話是這麽說的,已經開始考慮接下來生個兒子怎麽怎麽樣了,完全不是身體要緊,而是女兒不要緊。


    “姐。”他小聲說,“你跟我走嗎?”


    少年人總是天真爛漫。


    姚念娣倒是一頓數落姚承坤,來醫院照顧妹妹,督促念兒去上學。但她的獎學金還是拿去給弟弟買新手機了。


    遲鍾有幾天沒見到二姐,他覺得有點恍惚,白天在學校裏做什麽了一無所知,想不起來,反正題寫了考試也考了,分出來依舊是年級第一,至於過程,想不起來。


    直到他看到二姐的肚子扁平了下去。


    “保不住了,算了。”


    遲鍾盯著她看。


    才不是保不住了,他偷聽到二姐夫跟父親的對話,明明是覺得養個女孩也挺麻煩,還不如算了。


    算了。


    人總是一次次算了。


    “……”遲鍾說,“姐,離婚吧,我帶你走。”


    姚念楠看了她一眼。


    “你好好上學吧。”


    她沒有勇氣,早就失去了年少時試圖用滿身刺去防禦世界的勇氣。


    高考結束,遲鍾看著卷子被收走,想不起來自己剛剛寫了什麽,反正寫了。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好像背在身上這麽多年的壓力忽然消失了一樣。


    大姐姚念娣問他,“念兒,你以後想做什麽?”


    李尋冉圍著遲鍾蹦蹦跳跳,問小姨這道題怎麽寫,樂樂跟在姚承坤後麵跑,拿著小槍對著李尋冉biubiubiu,含糊不清,不知道在說什麽。


    “互聯網吧,賺錢。”遲鍾看向姚念娣。


    姚念娣說,“警察怎麽樣?鐵飯碗,多威風啊,都能抓人判刑的。”


    “審判是法院的事情,那是法學。”遲鍾說,“怎麽忽然想讓我當警察?以前聊天的時候也沒聽你這麽說啊。”


    “警察好啊。”姚念娣有一瞬間失神,也不知道在看哪裏,“警察能抓人。”


    遲鍾想起小時候父親家暴母親的時候,姚念娣打的那通報警電話。


    後來父親和母親一起打二姐,試圖把二姐這個刺頭擰過來的時候,大姐也報過警。


    “我要是能上學,我就去當警察。”姚念娣歎了口氣,“警察多好啊。”


    遲鍾沒說話。


    幾天後,分數出來了。


    班主任給他打電話,“念兒,恭喜啊,考得相當不錯呢,六百四十一,真是咱們學校曆來的最高分了。不過聯邦大學隻有一個分配生名額,在魔都上學的一個學生戶籍臨禾市的,考得跟你一樣,但估計分配生是沒希望了,看看其他學校有沒有相中的,咱也不必糾結聯邦大學,長安還有很多學校呢。”


    遲鍾“嗯”了一聲,掛斷電話。


    他又接了一個電話,備注,


    ——醜小鴨。


    這個人半年前聯係過她,承諾一定能進聯邦大學,甚至一定可以進去聯邦大廈工作。沒有任何附加條件的幫忙,姚念兒沒信,但留了個心眼。


    “我可以讓那孩子下輩子投個好胎,富貴寵愛一生。”醜小鴨帶著變聲器,“隻需要你進入聯邦大廈,這對你來說百利無一害。”


    “為什麽。”


    “我需要有人進入聯邦,還不明白為什麽嗎?”


    反動軍,姚念兒知道,一年前聯邦大換血,倒台了很多人,自然也是有不服的,準備東山再起。


    這些勾心鬥角跟她沒關係。


    但是真真切切對她有利益。


    “好。”


    遲鍾聽到自己的聲音。


    醜小鴨笑了一下,“那好。”他說了一個日期,說了一個地點,“你到這裏,會有人把你蒙住帶走,你隻需要掙紮,喊救命,吸引聯邦上將的注意力即可,相信我你一定沒事,如果害怕,今天晚上在你學校後門東邊一百米,有一張一百萬的銀行卡在那裏放著,你去拿,密碼你的生日。別害怕,相信我,隻需要喊救命就可以了。”


    事情的發展並不受遲鍾控製,他越發覺得一切都不對勁,但這個世界像是被寫好的代碼,一路運行下去,他不能抵抗,被動前行。


    錢拿到了。


    遲鍾去了那個地方,上了車,幾個男人用一種很惡心的眼神看著她,遠離市區之後開始上下其手。她真的怕了,喊救命,拍打窗戶。


    有人。


    是聯邦上將,閃耀。


    遲鍾在看見閃耀的那一刻,零碎的記憶湧入大腦,是女生滿身黑色紋路,周圍黑霧環繞,她縮在角落楚楚可憐,又用怨恨的眼神注視人間。


    那是一個集火點,炸得還有火苗在燒,閃耀滿臉戾氣從地上坐起來,正好看到不怕死的開著車從不遠處經過,壓過去碎石還顛簸了一下。


    此後一切都順理成章。


    遲鍾進了聯邦大學,得到了執行官的印象,還念在她是貧困生的份上,玖言讓他好好努力,爭取考公考編上岸,去追求自己的人生。


    “念兒。”遲鍾喚了一句。


    姚念兒忽然出現在他身後,黑色紋路爬到她臉上,雙眼漆黑,血順著臉頰往下流。


    “別救我了。”她笑了一下,“不如我們一起下地獄。”


    林奇所攜帶的b級感染靈核被姚念兒強行吸收,異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強,她釋放了自己的痛苦,報複世界。


    遲鍾醒不過來,隻能繼續看著她破爛不堪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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