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一晃而過,到了約定沙盤比拚陣法的日子。


    蘇州二十八房的案子被官府壓下來,薑良整日棲於高樹上,觀察著州府。


    宋家織造宋老爺與死去張公子的父親張老爺,二人三進州府。


    第一次,手捧箱子,裏麵是一箱金條。


    第二次,十抬箱子入了州府。


    第三次,他見到牢房裏拉出四車草席運往亂葬崗。


    咕嚕嚕的牛板車上,草席顛簸滑下一角,露出死不瞑目的雙眼。


    看身高和樣貌分明就是被關押的孩童。


    官兵從二十八房的院子撤了出來,宋意也被釋放,抱著宋老爺哭訴他的委屈,讓蘇州刺史一定要抓住傷他的人。


    刺史大人一副本該如此的樣子。


    “宋少爺放心,那賊子傷人性命,連殺四人,罪行惡劣,本官已經下了通緝令,必定將其緝拿歸案!”


    “那些孌童簽了死契,是宋少爺個人財產,自然由宋少爺決定他們的死活,本官還是清楚的。”


    吐血男人也被放了出來。


    形容潦倒,怒罵刺史黑白不分,財迷人眼,昏聵無能,是個狗官。


    被捕快亂棍打的奄奄一息,丟在大街上。


    宋意不解恨,用完好的腿,狠狠踹了他幾腳。


    “要不是你,本公子能被傷的這麽重嗎?”


    “你這條狗命沒了也賠不起本公子的腳!”


    “還讀書人?我呸!”


    “把他給我丟河裏喂魚!看見他就晦氣!”


    大庭廣眾下,州府門前,宋府的下人揪著男人的後脖頸將其拖走。


    滿街百姓習以為常不以為奇……


    祁元祚頓生一股無名火。


    這股火氣讓溫和從容的太子殿下,露出金戈鐵馬殺穿金秋的冷酷之色。


    兩人同站在軍德殿上,三蘭麵色微有蒼白,謙遜低調。


    小太子以往總是眸帶三分笑矜貴而疏離,像一塊寒泉浸潤的硯台,人們被墨香文氣吸引又為硯台寒涼卻步。


    可今日,黑睛沉而壓抑,無論是旁若無人的冷淡還是低而沉鬱的聲音,都表達著主人的不爽快。


    滿殿人浮想聯翩。


    幾個皇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搖頭,這幾天他們很安分。


    伯勞自認還不值得殿下為他隱忍,通常是他前腳犯錯,殿下後腳就把他打罰了。


    小太子臭著一張臉:“父皇。”


    齊帝看的稀奇,小太子金尊玉貴不舍得讓自己吃一點虧,這是哪路不長眼的讓兒子臭了臉?


    別說,兒子的臭臉也別有一番趣味兒。


    三蘭做賊心虛,難不成太子知道他的計劃了?


    兩人互相行禮,去了殿中左右兩間房。


    軍德殿堂中,大齊與匈奴人各占半邊,中間亮堂堂的地麵吱呀呀一聲下陷,隨著機關的轉動,露出底下的銅兵推演盤。


    隻見盤上銅兵,一黑一金分列兩側,以騎兵在前步兵在後的陣局,均勻列隊。


    這些銅兵內部是鐵,陣盤下方是磁石,可以根據機關運轉磁石,挪動一個或者一群兵甲。


    規則是兩人不能出房間,將自己排兵布陣的想法寫在紙上,喊令官會大聲喊出紙上內容,並挪動盤上對應的銅兵。


    彼此隻能根據喊令官推斷沙盤上的局勢,以沙漏計時,兩方交鋒隻有二十秒時間作出決定,如果二十秒內不能寫出應對方法則輸。


    他們要交鋒一柱香的時間,計時結束後沙盤上的兵甲靜止,勝負以局勢分曉。


    這考驗的不僅是記憶力,還有立體幾何思維,快速思維能力,以及對對手的預判。


    畢竟它是限時的,你要爭分奪秒,不可猶豫。


    一炷香30分鍾,1800秒,彼此有二十秒思考時間,除去下人傳遞消息耽誤的時間,就算它一個迴合一分鍾,那也要交手三十個迴合。


    這樣的思考能力,常人難以具備。


    齊帝隨手擲出骰子


    “單數金兵先行,雙數黑兵先行。”


    4,雙數。


    眾人忍不住側眸,隻見左右兩間房間門口掛著一黑一金兩色旗子。


    主黑兵的正是三蘭王子。


    肥公公揚聲喊出答案


    “黑兵先手——!”


    一柱香點燃,銅鑼聲敲響


    “計時開始!”


    三蘭聽到黑兵先手時立刻提筆,將決策寫於紙上。


    房間裏的下人拿到寫好的紙條,快步走出門交給喊令官。


    喊令官大聲念出紙上內容:“一字長蛇陣,進攻!”


    一字長蛇陣,可攻可守,兩翼為騎兵,中間三員大將攜主力,無論敵人怎麽進攻,都有重騎護衛主力,主力軍會迅速凹型包抄,由重騎絞殺。


    大齊人當即夾緊眉毛,這是匈奴慣用的陣法,不僅適合突襲也適合紮營!在邊疆都是令人頭疼的存在!


    轟隆隆的機關運作聲,隻見推演盤上黑兵成‘川’,兩側為重騎,中間步兵排成長蛇狀,衝向金兵。


    祁元祚快速下筆,想要破此陣,先殺重騎!


    喊令官拿到金兵決策大聲喊道


    “重騎對重騎!步兵繞過騎軍對壘,砍蛇頭!夾蛇尾!斬蛇腰!”


    這一決策,殺氣騰騰。


    齊帝忍不住點頭。


    三蘭聽到喊令官此言,當即變換陣型。


    “黑兵騎軍圍攏成圓!護衛中間步兵主力!”


    想擋?


    祁元祚怎麽可能讓他這麽容易脫身。


    “右側斬腰步兵與右翼騎軍裏外合圍!”


    三蘭冷聲道:“齊太子想斷我右翼騎兵!”


    “既然如此舍棄右翼!左翼騎兵迴撤!分為兩隊支援蛇頭與蛇尾,頭尾步兵反撲。”


    休屠止不住點頭,以三蘭的年齡,能作出此等反應已經稱得上天賦絕佳。


    推演盤上隨著黑兵騎軍迴撤眼看要絞殺金兵的步兵主力。


    若沒了大半步兵,即便齊太子絞殺了三蘭一翼騎兵也沒什麽用處。


    祁元祚思忖片刻:“東方步兵力與右翼匯合,將重騎分割,困死黑兵右翼重騎。”


    “左翼騎兵迂迴騷擾,其餘步兵分為四隊,排成一字長蛇陣,從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穿透戰場!”


    三蘭擰眉:“他想幹什麽?長蛇陣對長蛇陣?”


    沒有重騎的長蛇陣,管個屁用!


    莫不是在詐他?


    “後退,集合兵力圓陣突圍!”


    祁元祚正要提筆寫下下一步呢,聽到喊令官此言手腕一頓,微微挑眉,扔筆而笑。


    “孤贏了。”


    卻見陣盤上,三蘭王子的黑兵根本退無可退!


    以被困的右翼黑兵為中心!金兵放射狀穿插在整個戰場!將所有黑兵被以十字形分割,以勾連網狀困於其中!


    三皇子忍不住撐著兩尺的身高,看推演盤上不斷挪動的兵靜止。


    推演盤是會根據主帥決策變幻不假,可若是主帥對戰場的構架與沙盤上上演的格局壓根對不上,那可真是彌天大笑話了!


    這就好比沙盤上的兵露出頹勢,需要你去救援,你卻看不清局勢,覺得他正勇猛,命令他往陷阱裏衝鋒。


    簡直要命!


    一旦如此就不是陣法被碾壓,是主帥的預測偏離軌道,跟不上局勢變幻,被對手的智商碾壓!


    他壓低聲音問大皇子


    “本王怎麽看著很眼熟,這是六花陣嗎?誰見過?”


    大皇子搖搖頭:“不是六花陣。”


    六花陣是以方圓陣為中心,前方還有六路方陣步兵,一步步堂堂正正碾壓過去!


    此陣中間雖是騎軍方陣,四周卻成網狀,不是六花陣。


    休屠的臉色在三蘭發出退兵擺圓陣的時候就臭了。


    祁元祚以長蛇陣鋪開了戰場,三蘭得圓陣撤軍好比自投羅網!


    沙盤的規則是遇阻即困!


    也就是說當你的兵三方被圍時,便會成為廢子。


    現在什麽情況呢?


    三蘭的所有黑兵被金兵三麵夾擊,扇狀分離!


    休屠看了眼香,時間才過半!


    他臉色黢黑,這已經不是打成平手的問題了,這是時間未到勝負已分!


    簡直是被吊打的恥辱之戰!


    巧合?


    吱呀一聲,眾人忍不住看向聲源,卻見齊太子閑庭信步的走出來。


    眾人腦海浮現出一個念頭,他知道自己贏了!


    不是巧合!


    三蘭長時間沒想到喊令官的聲音,看著沙漏一點點流失,直到二十息盡,仍未聞喊令官傳令。


    贏了!


    三蘭心砰砰跳了兩下。


    齊太子認輸了?!


    休屠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齊太子才華橫溢,果然名不虛傳,今日比試,到此為止吧。”


    休屠竟連三蘭也不顧了,帶著人手下離開。


    喊令官隻好喊道:“比試結束——!”


    三蘭一愣,從房間裏跑出來,正好看到休屠離去的背影。


    他不知發生了什麽大喊一聲:“大父!”


    三蘭跑到正堂,往沙盤一瞥,臉色頓時慘白。


    沙盤上的局勢,竟與他腦海想的天差地別!


    這代表什麽?


    代表接下來他無論再如何布局決策都是無用功!


    因為他讀的題就是錯的!


    答案又怎麽可能對。


    三蘭想過自己會棋差一招,不幸落敗,卻沒想過自己被碾到泥裏。


    三蘭的自信一下崩塌,他的臉色數次變幻,不敢置信的望著祁元祚。


    他還想著若他棋差一招,正好可以用裝病壓一壓齊太子威風……


    這樣的慘敗。


    裝病又有什麽意義?


    徒增笑話罷了。


    “你……”


    “你一直在看我笑話?”


    這樣的碾壓之勢,在匈奴提出比試沙盤推演的時候,齊太子看他們是否如看待宰羔羊、癡心螻蟻?


    齊太子淡淡道:“你想多了,孤以為你至少能撐到孤的陣法成型。”


    無形的東西,塌陷於心髒,理智的廢墟發出哀鳴。


    三蘭的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你的陣法,還有幾步成型?”


    祁元祚掃了眼沙盤


    “一步。”


    內扣合圍後,此陣十一門,門門無生路。


    為八陣的變陣,六陣圖,唐朝神將李靖的慣用陣法。


    三蘭慘笑:“怪不得你不稀罕旁門左道。”


    祁元祚內心毫無波瀾。


    若真要他發表一下感言,伯勞這家夥真有點運勢在身上。


    在他得設想裏,與三蘭玩兒到時間結束,看他表演一下病發,廢些口舌辯一辯,打伯勞個半死結束鬧劇。


    沙盤推演最大勝者——伯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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