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樂殿宴會散席後,齊帝亦聚了一堆重臣移步明德殿商討十天後的狩獵之約。


    個個都是朝堂前三排的老狐狸了,如今一個個的圍著小太子,掐指捋須、搖頭晃腦、口中喃喃有詞、這個小心的摸摸小太子的腦瓜,那個小心的摸摸小太子的肉爪。


    時不時駐足點頭一番。


    祁元祚盤膝坐在地上,胳膊肘放膝蓋撐著下巴,被眼前一圈的黑鞋麵鹿鶴紋繞的想打瞌睡。


    齊帝到現在還捧著按著兩個血手印的對賭國書發呆。


    小太子無聊的轉著血玉珠子。


    “諸位看夠了嗎?”


    尹太尉輕咳一聲破壞隊形離場


    “陛下,臣以為,此次對賭隻能贏不能輸!”


    江南六州十年的賦稅,真輸出去,是國恥!是國運崩壞的前兆!


    禦史大夫眉間壓著皺紋,往那一站就是戒尺


    “索幸狩獵場在我大齊境內,此局有利大齊,不如我們從中稍微撥弄撥弄……”


    丞相揭下他的遮羞布:“我呸!不就是動點手腳嗎,還說的這麽優雅,撥弄撥弄?”


    禦史大夫一身正氣:“為國為民的事怎麽能說成動手腳?”


    方太仆咳咳兩聲:“若說撥弄,臣覺得,可以從馬上下些功夫。”


    丞相冷哼:“行了,這般上不得台麵的東西,虧你們還討論的有來有往,場地有利於大齊,匈奴也能想到這一點。”


    “諸位莫非忘了匈奴單於說的生死不論?”


    “狩獵場是咱們定的,為了保證公平,狩獵的規則是匈奴定,他們的意圖隻從生死不論上就能窺得一二了。”


    一股沉肅之氣蔓延。


    還是禦史大夫先歎出口:


    “錐在囊中惹人眼,就怕匈奴心狠手辣,寧願折了狼厲也要將太子拖下水,河西走廊九百裏豈能與我朝儲君媲美?”


    這份賭約,若贏了,大齊再無被封鎖扼喉之患,若輸了,好比鐵鎖囚蒼龍,大齊會艱難喘息十年。


    而十年裏會發生什麽,大齊還能不能從匈奴虎視眈眈的覬覦中存活,無人可知。


    祁元祚堅信,理智主義者是世界上最瘋狂的賭鬼。


    這些臣子有的看中他的潛力,怕他就此折戟,有的怕大齊輸了國家動蕩,唯獨沒人覺得這個賭約有問題。


    就像大齊對匈奴九百裏河西走廊瘋狂心動,賭上江南六州都要搏一把,匈奴對江南六州也瘋狂心動,賭上要塞也要上桌。


    兩方都想贏下對方的籌碼。


    因為利益夠大!大的令人上頭!


    在唾手可得的利益麵前,人性的貪婪會壓下所有的顧忌、隱患,眼中隻有即將到嘴的令人瘋狂吞咽唾沫的肥肉。


    國書以立,不可轉也。


    這些老臣自不會陪著齊帝感春傷秋,狩獵場的場地、裏麵的獵物、涉及狩獵的細節都需要他們一個字一個字的與匈奴掰扯。


    盡可能的爭取到利己。


    等明德殿隻剩下父子兩人。


    齊帝神色複雜的看著兒子刺蝟大的背影。


    “怕嗎?”


    祁元祚沒有扭頭,因為是背對著,聲音又低,聽起來若有若無


    “父皇怕嗎?”


    齊帝輕聲道:“怕。”


    小太子站起來拍拍屁股,揣著袖子坦然道:“兒臣不怕。”


    “孤若敗了失去江南六州賦稅,被萬民唾罵的是父皇,要平民憤的是父皇,要穩朝堂的是父皇,要擔憂外患的還是父皇。”


    “孤賭的隻有生死,而父皇要賭的是餘後半生的安穩,所以孤不怕。”


    說的簡單,賭的隻有生死,人死了,可就什麽都沒了。


    七歲的小太子,一身赤金龍紋袍,懶嗖嗖的搭了一個鵝絨披風,披風的肩帶垂得高低不一,多虧鵝絨輕薄才不至於掉下來。


    像掛了白霜的柿子坐在枝頭,圓潤飽滿的果肉,隻看一眼就覺得日子有了盼頭,皎皎小少年玉樹臨風前。


    大齊輸不起。


    齊帝感覺自己成了一杆秤,一方托著是江山,一方托著他的後繼之人,孰輕孰重?


    千言萬語,匯成了一句悖宗悖祖的話:


    “你爺爺、太爺爺的陪葬品很多,朕輸的起,知道嗎?”


    無論如何,疼了怕了趕緊出來。


    皇帝的皇陵從上位開始修建,一直到死後收工,裏麵有從生到死的一切所需,陪葬品無數。


    齊帝既然說出這樣的話,勢必是掂量過且真的作為後手了。


    祁元祚何等聰慧,好似在粉芯兒湯圓上捏出的五官,笑起來流出了餡兒:


    他走過去勾起小拇指:


    “孤不會讓父皇成為孤寡小老頭。”


    “如果敗了,孤陪父皇東山再起,如果勝了,孤與父皇千載留名。”


    這句話誰來說都顯得虛偽,隻有祁元祚。


    隻有來寶、豚兒,隻有他能暖進齊帝心窩,讓滿心的焦慮不安化作篤定的信念。


    拉勾。


    *


    一日之間,兩國賭鬥的國書傳揚上千裏。


    有憂國憂民的,有事不關己的,自然也有趁機撈財的,民間多地開設賭場,壓兩國儲君的輸贏。


    盧芝犀利的勢利眼怎麽能看漏這個機會,蚊子腿也是肉,他咋咋唿唿的進宮問祁元祚幾分把握。


    小太子為難的思考兩秒:“五分。”


    大皇子毒舌攻擊:“你何必高看他三分。”


    盧芝會意,八分。


    出宮後轉頭一千兩壓太子贏。


    這十日,小太子的文課告一段落,每天在皇宮跑馬場上練武。


    伯勞每天都向他稟報典客薯的消息。


    休屠單於為狼厲製作了一件軟甲。


    休屠單於親自教授狼厲箭術。


    三蘭王子是個好色之人,總調戲宮裏人。


    ……


    小太子煩不勝煩,時間越近,身邊人就越焦躁。


    連幾個皇子都不例外。


    四皇子每日寫大字,卻早出晚歸,有幾天還和三蘭王子幹起來了。


    衣服打的破破爛爛的溜迴承祚殿,偶爾遇到太子,瞪著眼睛一聲不吭,滿臉寫著:對!老子從外麵鬼混迴來了,你想怎麽滴!


    三兒這幾日很少出來,三皇子把控身體繞著祁元祚走,與五皇子、六皇子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在幹什麽。


    大皇子秘密跑去了軍工所,一直不見人影。


    祁元祚還有閑工夫彈琴煮茶。


    隻不過這琴譜,有點與眾不同。


    88麵無表情的聽宿主“好運來好運來”的荼毒它的耳朵。


    琴音歡快的飛起來,透出牆外,絆住了一個人的腳步。


    寶珠公主奇道:“這是什麽曲子,如此歡快別致,是誰在彈?”


    話一出口她就覺得自己說了廢話,前麵就是承祚殿,還能有誰敢在這個時候在太子宮裏胡亂彈琴?


    想到宴會上字字璣珠的太子,再聽這歡快的曲調,這反差感才讓寶珠公主有了太子年七歲的認知。


    不由得感慨,太子真是個妙人。


    在狩獵的前一天,三蘭帶迴了一個消息——太子怕黑怕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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