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公主是太後最小的女兒,如今才十歲,在太後身邊承歡膝下。


    齊帝對他這個妹妹也算仁至義盡,提前給了封地,隻等她成年找個門當戶對的嫁出去。


    有封地在,一生無憂無慮,不必煩憂。


    皇宮裏孩子很少,大皇子與寶珠公主的年齡相近,太後對大皇子偏愛,寶珠公主又養在太後跟前,兩人一來二去就處出感情了。


    大皇子隔三差五就去寶珠公主的明華殿,上次看上了她的一個香囊。


    香囊用的是龍紋料子,是皇兄夏天落在她那兒的,她怎敢送他。


    這一拒絕,大皇子一月沒來,寶珠公主以為他生氣了,又繡了一個給他。


    席名一事爆出,寶珠公主心憂大皇子,今日來看他,兩人在路上相遇了。


    大皇子要去承祚殿,寶珠公主幹脆同行。


    小太子上次將母後氣得頭疼,她去看看是多伶俐一人。


    大皇子保持著距離,兩人中間隔了好大一個空子,寶珠公主貼近他,大皇子就躲


    “今天怎麽這麽生分了?”


    大皇子木著臉:“男女七歲不同席,往日是本王無禮,請姑姑恕罪。”


    寶珠公主捂著嘴笑溫柔的像朵百合花:


    “瞧瞧,剛念兩天書就成文君子了。”


    笑完稍有惆悵:“也確是如此。”


    宮裏寂寞,皇子們長大可以出宮建府,公主們大多訂了親才會有自己的府邸,出宮即出嫁。


    大皇子上輩子喜歡姑姑喜歡的要死要活,這輩子迴想像一場荒唐大夢,連喜歡她什麽都說不清。


    寶珠公主看著溫柔,骨子裏叛逆得很,他們這段不倫是對方先提出來的。


    起因是駙馬不行,寶珠公主不想守活寡。


    他鬼使神差的應下了。


    最後才發現,寶珠公主心有所屬,自己是個替身。


    替的誰,死了也沒能知道,想想挺憋屈的。


    大皇子退避三舍的態度令寶珠公主覺得無趣,看到對方腰間自己繡的香囊心裏又得了幾分安慰。


    宮裏真心難得。


    她還是不願意看兩人漸行漸遠的。


    這邊沉默著進了承祚殿,就看到一個太監在門口跪著。


    大皇子多看兩眼。


    認出了伯勞。


    這人上輩子是老四插在太子身邊的棋子,後來又給反賊通風報信。


    當時太子身邊孤立無援,就是這狗東西,帶著一群太監,利用太子怕黑怕封閉空間的弱點,將太子關在殿中。


    假傳聖旨,開宮門迎接反賊入皇宮!


    如果祁元祚輸在品德、能力上,他不會這麽不甘。


    可他對下體恤,對民仁愛,他是輸在心不夠狠!


    一群雜碎篤定祁元祚無法置北方萬民死於異族鐵騎,才敢這麽堂而皇之以一己私欲跟隨那對狗男女兵變叛國,意圖從龍之功!


    大皇子眼中閃過幾分厭惡。


    上去咣咣踹了他兩腳。


    一腳踹他腰上,伯勞倒在地上,抱著頭,第二腳就落在他頭上。


    他動作太快,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踹完了,餘光瞥見小太子過來,罵了句


    “狗東西,擋道了。”


    伯勞蜷縮著抱頭,可憐極了。


    祁元祚隻微微皺眉,卻沒有說什麽。


    “既然是大哥罰你,你就受著吧。”


    “什麽時候知道錯了,悔改了,自己起來。”


    祁元祚對大皇子笑了笑


    “孤來遲了,沒想到大哥和小姑姑一起過來了。”


    寶珠公主很少見到太子。


    她除了太後身邊,無處可去,太子又不喜歡太後,被皇帝護的眼珠子似的,一年到頭隻有過年的宮宴有機會聚一聚。


    她沒想到太子能認出她。


    又一想,太子不認識她,也有下人提醒。


    剛才大皇子打人那一幕驚到了她,太子的冷漠反應再次驚到了她。


    祁元祚帶著兩人入正殿。


    不用吩咐絲苗和胖公公就上了茶點。


    寶珠公主忍不住問:“外麵的小太監犯了什麽錯?也太可憐了。”


    大皇子渾不在意:“一個奴才,小姑姑不必在意。”


    他叮囑道:“那奴才不是好的,太子切記不可用他。”


    祁元祚看了大皇子一會兒:“孤自有想法,大哥安心。”


    大皇子不安心。


    “你年紀小,別被奴婢騙了。”


    “那個人,最好早打發了。”


    這就是祁元祚不願意看到的了,他不想給自己再養出一個控製狂的爹。


    在場人多,有些話不方便說,他轉移了話題


    “小姑姑來找孤有事嗎?”


    寶珠公主端坐在那裏,祁元祚總覺得她看著眼熟,又不知道這份熟悉從哪裏來。


    寶珠公主搖了搖頭,發現她坐這裏,大皇子和太子兩人說不開話,就提議告辭了。


    “本宮就是聽說了席名的事,怕承友傷心,路上遇到承友,便一道來了。”


    “眼下沒事了,本宮先告退了。”


    祁承祚點了點頭,大皇子婉言謝過她的記掛,二人一起目送寶珠公主離開。


    大皇子:“你那日向父皇說了什麽?”


    “孤隻是說,席少傅身上的香味兒很特別。”


    大皇子猜測席名一事有父皇推動,一定是太子對父皇說了什麽,父皇才想起查席名房內的事。


    大皇子作為情場老手,隻這一提,立刻明白了,不再多問,反過來道


    “席少傅犯了錯,被父皇流放,裏麵的事小孩子少打聽。”


    小太子似懂非懂的點頭。


    大皇子再次提及伯勞,認真告誡他:“聽哥哥的,外麵的太監,不要用。”


    祁元祚這次沒裝了,他認真道:


    “大哥,父皇說孤是太子,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如果連一個奴才都壓不住,還做什麽太子?”


    “孤想用他,也自信能壓住他。”


    “大哥的擔心孤知道,但是孤有自己的主意。”


    末了他補上一句:“反正有大哥和父皇在,他還能翻天了嗎?”


    大皇子所有反駁都在最後一句話中沉了底。


    吐出了句


    “聽你的。”


    他臨走時邀請祁元祚有空去凝露閣坐坐。


    “母妃養了一隻貓,你若去讓人提前告訴我,別讓小畜生嚇到你。”


    祁元祚來了興趣:“貓?長什麽樣?好看嗎?”


    大皇子:“貓還有好看不好看?不都一個樣嗎?”


    大皇子心裏一咯噔,遲疑問:“你……不怕貓?”


    祁元祚:“不怕,貓可愛,為什麽要怕貓?”


    太子現在不怕貓,為什麽後來又怕貓了?


    “那你怕黑嗎?”


    祁元祚搖頭:“不怕。”


    太子幼時怕黑,晚上蠟燭常年不滅。


    重來一次,小太子健健康康,什麽都不怕。


    唯一與上一世有區別的,是一個月前的重傷。


    大皇子意識到,一切與上一世都不同了。


    太子不怕黑,不怕貓,也不會再背弑師罪名。


    想到那不能習武的言論,大皇子五味雜陳。


    若這是代價,真不知道是好是壞。


    這樣的太子,還是上輩子的太子嗎?


    大皇子心事重重的走了。


    祁元祚推開窗戶,看著殿外佇立的下人,還有跪的顫抖的伯勞。


    他從抽屜裏摸出一麵銅鏡看著裏麵映出的相貌。


    終於知道對寶珠公主的熟悉感來自哪裏了。


    他與父皇、寶珠公主,都遺傳了太後的唇形。


    不點而朱,不笑時薄而鋒利,再加上他現在一臉嬰兒肥,臉型圓潤,寶珠公主正好也是圓臉,看起來三分相似。


    等他們長大,這幾分相似許就淡了。


    父皇和小姑姑都遺傳了太後的唇形,可知唇形是顯性基因,所以又從父皇傳到了他這裏。


    大哥沒有遺傳到,可能是像了賢妃娘娘。


    等等……


    祁元祚努力思考。


    大哥長的和父皇不太像,難道全像了母家人?


    他打量著自己五官,又想著父皇的長相,父皇長的好看,小姑姑也好看,母後畫像也是個美人,日後自己一定長不醜。


    放心了。


    正樂嗬著呢。


    院子裏撲通一聲。


    胖公公進來稟報


    “殿下,伯勞暈過去了。”


    祁元祚平靜道:“帶進來。”


    胖公公不敢怠慢,連忙將人拖進來。


    伯勞狼狽的很,嘴唇幹裂,渾身發抖,看著是起熱了。


    祁元祚倒了一杯溫水,胖公公想代勞被小太子製止。


    祁元祚蹲下身體,托著他的頭,歪斜著杯子,親自喂水給他。


    伯勞迫不及待的吞咽。


    人慢慢醒了。


    祁元祚站起身,冷言冷語:“知道錯了嗎?”


    伯勞趴在地上像是無力跪伏,淒厲道:


    “奴才不知錯在哪裏,望殿下點明。”


    “你知道。”


    伯勞心一提,小心上覷。


    冷白透粉的臉上,微長的雁眼冷漠靈透,睛如黑漆帶金黃,不合年紀的沉穩和聰慧衝淡了嬰兒肥堆出的稚氣。


    伯勞心不規律的狂跳,他知道小太子聰慧,可這已經是智近於妖了吧?


    “如果你服侍的是父皇,你敢不請示就上前給父皇暖腳嗎?”


    “孤已經吃飽了,你還打著為孤好的名義勸孤多吃。”


    “孤吃藥不要飴糖,你卻說藥苦,心疼孤,非要孤吃糖。”


    “你心裏想的是什麽?真的為孤好嗎?”


    伯勞聽到自己的‘罪證’被道出,他情不自禁吞咽口水,看著麵前的金黃龍紋繡鞋,眼角溢出一絲陰毒。


    下一刻,重重一巴掌落在臉上。


    伯勞被扇的偏了臉。


    他驚惑的看著小太子。


    祁元祚彎下腰,眼睛彎彎,唇也彎彎,手指在他眼角一撫,輕的像根羽毛


    “孤看到了。”


    伯勞覺得他成了翻蓋的王八無所遁形,自以為是的特殊,自卑的高傲,病態的算計,全被小太子看在眼裏。


    他任他表演,在他沉浸戲幕裏時,一巴掌把他扇醒,告訴他:


    別他娘的自我高潮。


    在他否認之際,揪著他的狐狸尾巴告訴他:


    孤看到了。


    伯勞癡呆一樣仰望著小太子,這是他第一次不在掌控下的卑賤如塵。


    小太子再等他,伯勞的心砰砰跳,腦子裏一片空白,愣是想不到要說什麽。


    太子殿下煩了,腳步轉到半空被伯勞一把抱住。


    “太子殿下!”


    他喊的破音,一點也不好聽,胳膊羞恥的縮緊


    “奴才知罪!奴才真心想侍奉太子殿下身邊!”


    他此刻的聲音一點也不諂媚,不婉轉,不乖順。


    花言巧語的嘴,笨拙的像死蚌殼。


    他隻能緊緊抱住他。


    不是同類,是深淵裏的蛛絲。


    伯勞抱的死緊死緊。


    我會聽話。


    我一定會聽話。


    伯勞徒勞的張著嘴,嗓子裏發出氣音。


    此刻的太子殿下,極為耐心。


    “放開孤。”


    伯勞遲疑片刻,緩慢的鬆了力道,確定祁元祚不會抬腳離開,一點點的收迴環著的手。


    “跪正。”


    伯勞下意識聽從命令,吃力的磕頭伏跪在地上。


    “抬頭。”


    伯勞立刻抬頭,身體仍保持伏跪姿態。


    祁元祚微俯身體,這一個動作被他做的優雅至極,仿若仙鶴垂首,也將自己的身份與伯勞拉開千裏。


    “你要對孤說什麽?”


    伯勞身體繃成了彎弓。


    他握緊了拳頭,跪在火油煎熬間,羞於說出敗寇的臣服


    唇開闔數次,他再拜叩首,妄圖以這種方式讓太子知道他的答案。


    他會知道嗎?


    祁元祚笑了笑:“好吧。”


    “孤聽到了。”


    “你下去好好休息吧,養好身體,一切如常。”


    伯勞渾身泄了力,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情緒被太子玩兒弄鼓掌。


    祁元祚伸個懶腰,往榻上一滾


    “胖公公,父皇今天還來陪我睡覺嗎?”


    胖公公笑的比往日都要小心


    “殿下,奴才打聽到陛下今晚會歇在尹娘娘處。”


    祁元祚又問


    “絲苗,父皇今日還陪我用飯嗎?”


    絲苗恭敬道:“陛下必然是要陪殿下的。”


    祁元祚對兩人的識趣很是滿意。


    這二人之前從不迴答他父皇的行蹤。


    若是以前,胖公公和絲苗會說


    “這奴婢不知,殿下要去看望陛下嗎?”


    胖公公和絲苗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苦笑。


    他們雖是陛下的人,也是太子的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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