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大惡或是大魔,以佛門慈悲之念而言,俱都不可妄動殺念。


    佛門神通之術,少有攻伐,多為降服。


    其實降服妖魔異類,要比攻伐更為艱難。


    攻伐之術,均是力求殺伐,無有顧慮。


    然而降服二字,則較為艱難。


    若是道法神通手段稍弱,便降服不得,反而被那邪魔異類趁機傷及本身。倘如出手太過強盛,則傷及性命,將對方打殺於手下,談不上降服。


    至於降服之後,也並非多麽穩妥。


    比如眼前這位,便是降服了一位蠱道高人,結果半途遭遇妖王,一場爭鬥,反被蠱道高人趁機逃脫,並傷及自身。


    蠱蟲劇毒,使他佛門金身都壓製不住。


    這人貌如青年,約二七八的模樣,相貌清俊,一身月白僧袍,頗有灑然之態。


    隻見他在室中盤坐,便如月光灑遍室內,皎潔如霜。


    他隻抬頭看了秦先羽一眼,目光純淨如月華,稍微點頭,隨後又自閉目,靜心調養。


    “此為秋月禪師,乃我師叔一輩。”


    相正說道:“前些時日,正因降服一位蠱道高人,未有殺戮,竭力封禁,後來遭遇妖王時,我非對手秋月師叔隻得騰出手來,分心去鎮壓那頭妖王,卻未想被那蠱道高人逃了出來,反用蠱蟲傷了師叔。”


    秦先羽問道:“那蠱蟲高人呢?”


    相正雙手合十,低聲道:“他年已老邁,壽元幹枯。與師叔爭鬥之後。油盡燈枯。自行坐化。為免有詐,小僧以降魔杵,打碎了他的殘軀。”


    秦先羽眉宇微挑,問道:“蠱道高人?又在此附近?”


    相正說道:“他是連山門太上長老,八轉地仙。”


    秦先羽略有驚愕,說道:“據我所知,連山門太上長老,已在二十年前坐化。”


    “這廝詐死遁世。然而暗中用蠱道秘法,換了陰山閣一道續命之方,乃是以殺戮為主,汲取人身魂魄之本源氣息,補益自身,勉強續了二十年命。”


    相正徐徐說道:“我與秋月師叔至此,發覺此事,於是秋月師叔便即出手,將之擒下,鎮壓下來。哪知出了變故。如今那蠱道高人已死,連山門掌門意欲為他複仇。我非其敵手,秋月師叔又有傷在身,難以躲避,要等候其餘同門來援,卻又耗時太長。”


    秦先羽道:“於是,便見燈下黑?”


    相正微微笑道:“連山門也不曾想過,我們反而不逃,來了這及木城躲避。再過些時候,秋月師叔有所恢複,或者有其餘同門來援,便不必顧忌了。”


    秦先羽對相正稱讚了一聲,同時心中也暗自感慨了一聲。


    蠱蟲之毒,連這麽一位過了三重地境的高僧,都無法抵禦得住。若是換做秦先羽,身懷道劍,毒初入體便已被道劍斬滅,根本無需憂慮此類危機。


    “我不知你來此做什麽,但大概猜得出來,你應是來者不善。”


    相正返身朝秋月禪師施了一禮,然後便領著秦先羽出去。


    ……


    秦先羽道:“看起來,你像是這位秋月禪師的護法。”


    相正點頭道:“正是,至於連山門那太上長老,被鎮壓之後,原本也是要用佛言導他向善,從而為佛門再添一位八轉金身級數的護法,可惜出了差錯。”


    秦先羽問道:“為何會落到這般地步?按說佛門號稱平等,非是道家有內外之分,真傳之別,你雖是大德聖朝的和尚,但升入西天極樂淨土,就已是真傳,如何成了護法?”


    “護法金剛,莫非就求不得佛法?”相正不以為然,說道:“不論我是金剛還是菩薩,或是佛陀,但我求的是佛法,求的是真佛,地位並不重要,如此方為真正平等。”


    秦先羽沒有開口,隻是靜靜地看了他片刻。


    相正豎起手掌,道了聲佛號,說道:“因為小僧犯戒了。”


    秦先羽問道:“殺戒?”


    “算是。”


    相正說道:“淨土之中有一頭大妖,乃是大菩薩座下的坐騎,昔年曾為禍一方,後被菩薩降服,在座下聽法,已得佛音真諦,原以為再無惡念,卻未想又逃了出去,大肆殺戮,以飽口舌之欲,後來被菩薩追迴,罰了個麵壁百年。百年後,它又再度作惡,害了一方百姓,有一位地仙將之降服,卻顧忌佛門,將之送了迴來。”


    “而這一次,它再度作惡,恰好被小僧撞見,得知它作惡多次,有恃無恐,便用降魔杵把它打了個粉碎。”


    相正微微一笑,說道:“現在,至少它不能再作惡了。”


    秦先羽不禁歎了聲,說道:“原來如此。”


    “除惡即是行善。”相正說道:“你素來下手不曾手軟,卻不願傷及無辜,小僧倒要給你一句忠告。”


    秦先羽說道:“但請直言。”


    相正說道:“在這連山門中,未有無辜之人,俱是大奸大惡之輩。你若撞上了,他不尋你麻煩也便罷了,倘如他阻了你的路,攔了你的道,不必手軟,盡可殺之。”


    秦先羽怔了一怔。


    相正說道:“在這及木城中,你見人人麵泛死氣……”


    他忽然把手一指,點向那處,說道:“那邊的二人,就真的如此嗎?”


    秦先羽偏頭看去,隻見一對年輕夫婦,依偎在一起,行走之間也未有分開,顯得極為親密。


    “及木城乃是連山門的地界,每家每戶都要供養一隻蠱蟲,視作祖宗般看待。”


    相正說道:“每人每日,均要喂它一口人血,待到老來,凡是年過六十者,均要徒步往連山門而去,以身飼蠱蟲。”


    “這些年輕夫妻,若是在二十歲前生不出後代血裔,便要被自家供養的蠱蟲所食。如若他們生出了後代,那麽便將孩子送與蠱蟲吞食,其中資質較高的可以拜入連山門之中,從此,可以免去供養蠱蟲三十年,待過三十年後,才重新領來一頭蠱蟲吞食。”


    “而三十年內,若能再誕子嗣,則有賞賜。正因如此,這及木城人口旺盛,但依然死氣沉沉。”


    “這裏是連山門境內,連山門這座蠱道宗派護住了他們,不受兇禽猛獸與大妖精怪所襲擾。然而,這就是他們所付出的代價。”


    相正看著秦先羽,說道:“世人說不清善惡,說不清好壞,與你為敵的未必是惡人,與你為友的未必是善類。可這一次,小僧須得與你說,連山門上下,均為惡類。”


    秦先羽沉思不語。


    他忽然想起在蠻荒神宗時,觀疆錄殿中,那蠻荒神宗一代長老的言語。似乎曾經說過,當時所言均為空談,到了這時候,該如何行事,連自身都未必預料得到。


    約莫那位長老早已知曉連山門之事,所以斷定,自己與連山門之間的動靜,將是滔天之大。


    相正說道:“小僧雖然登上西天極樂,眼界閱曆均高於世俗,所習佛法傳承亦有改變,非比以往,如今已是二轉金身,可卻遠不如你,此行多半是辦不上忙的。”


    “不瞞你說,小僧之所以讓你不要留手,下手狠辣一些,便是要你鬧出較大的動靜。而趁著你鬧出較大的動靜,小僧便會領著秋月師叔趁亂離去。”


    他從懷中掏出一物,說道:“此為秋月師叔隨身之寶,可助你一把,不受連山門大陣之擾。”


    秦先羽接過此物,隻覺是一件金色物事,綻放光芒,宛如蓮子。


    “秋月師叔乃是八地不動地菩薩,他所持此物,常年經受佛法,於你用處不小。”


    相正又與他說了些話,然後二人方自分別。


    秦先羽心中頗為複雜。


    二人算是大德聖朝中同輩之人,俱是傑出之輩,也算交情不淺。然而今日一見,已然非比往昔,言談之中已有隔閡,不甚親近。


    相正已不複天生禪心,修為固然更甚往昔,但心性卻已變得焦躁了些,或許隨著他佛法日益精深,可以迴複本性,然而卻已不是短時日可以見到的。


    昔日不怒佛相正,已不見了影蹤。


    如今僅有殺生和尚。


    秦先羽忽然一頓。


    他看著手中的蓮子,莫名想道:“未免太巧……”


    詐死的連山門太上長老,死於佛門八地菩薩秋月禪師的手上。又有一寶送來,助他不受連山門陣法所擾。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但從某一個方麵來講,蠻荒神宗就是這片大地上的天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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