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咫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身穿大紅的喜袍,胸前係著鮮豔的大紅花。


    他本長得挺拔高大,端坐馬上,越發顯得威風凜凜,飄逸絕塵。


    那氣派,說是器宇軒昂的將軍也不為過,把一眾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都比了下去。


    除了新郎官,賀家還有三兄弟做儐相,清一色玄色長衫,同樣的高大威猛。


    三人騎著黑騾,跟在新郎官身後,不停衝鄉鄰拱手道著同喜,惹來梨花寨一眾大姑娘小媳婦的嬉笑聲。


    秀娟站在窗口,踮著腳尖看熱鬧,不時跟薑杏解說實況。


    薑杏也想看,剛走到窗口,就見有人隔窗打量她,隨即交頭接耳,評判新婚小夫妻到底般配不般配。


    薑杏臉紅心跳地蒙上紅蓋頭,重又端坐在床上,沒再敢多看一眼。


    外人眼裏,兩家懸殊,都說薑杏高攀了賀家。


    可薑杏卻覺得,自己嫁給賀咫,多少也有些委屈。


    畢竟,他比自己大了整整七歲。


    他弱冠時,自己還是個紮著總角的小丫頭;等他花甲之時,自己勉強還能算個半老徐娘。


    她胡亂想著,就聽秀娟激動地喊:“新郎官過了武試,把寨子上最擅棍棒的李保長都給比下去了。接下來要文試,我爹去請許大哥了。”


    許昶?


    薑杏的心,瞬間揪了起來。


    讀書是一件奢侈的事兒,普通農戶的孩子根本沒機會。


    梨花寨唯一一個堅持讀書,且考取秀才的人,便是許昶。


    請他,好像是理所應當。


    可是……


    賀咫若跟許昶比賽棍棒,她一點都不擔心。兩個人比賽詩文,薑杏沒來由捏了把汗。


    秀娟瞧出她的窘迫,取笑道:“阿杏姐姐怕什麽,難道怕許大哥為難賀姐夫嗎?還沒把你娶走呢,怎麽就站到賀家那一頭了?”


    旁人也跟著笑,起哄慫恿,要許昶狠狠為難新郎官一番,免得他看輕了新娘子。


    薑杏的一顆心,一會兒提到嗓子眼,一會兒又直墜穀底。


    就那麽忐忑了好半天,外麵傳來讓人失望的消息。


    秀娟歎口氣:“許大哥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今日熱鬧,他病得起不來床。”


    薑杏鬆了口氣,隻聽秀娟又道:“許大哥出了一句詩文,讓我爹轉達,如果新郎官對不上來,還是要挨罰的。”


    “哪句?”薑杏弱弱地問。


    秀娟:“好像是‘桃之夭夭,其葉蓁蓁’。薑杏姐,這句到底什麽意思?什麽妖怪真假的,我怎麽從沒聽過。”


    薑杏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笑過之後抿了抿唇,不免又懸起了心。


    十四歲那年,許昶考取秀才,在她跟前炫耀,曾給她念了一首詩,便是這首著名的《桃夭》。


    當時,她也像秀娟一樣,茫然問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許昶便一字一句給她解釋,沒等聽完,薑杏便紅著臉跑開了。


    她現在還記得最後一句,“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意思就是,姑娘出嫁了,家庭和睦,美滿幸福,要把她當成家人一樣看待。


    薑杏愣神的工夫,外頭傳來一陣笑聲,秀娟興奮地過來傳信:“新郎官答對了,過了文試,馬上要進來接新娘子了。”


    這首詩不算普通,賀咫竟能答上來?


    薑杏的震驚,根本沒引起旁人的注意,大家歡唿雀躍,等著新郎官進門接新娘。


    全活人如臨大考,上下左右檢查一通,最後不忘叮囑薑杏。


    “阿杏姑娘,這蓋頭可不能再揭開了,到了賀家,拜了天地和高堂,入了洞房,得由新郎官拿了如意秤挑開才行。你可記住了嗎?”


    薑杏心口怦怦亂跳,輕輕嗯了聲。


    王媒婆率先走了進來,嘴裏念叨著吉祥話,引著賀咫上前,衝薑杏拱手,行了一個拜禮。


    “新娘子起身吧,拜別了母親和鄉鄰,這就要去往夫家了。”


    她這麽一說,薑杏鼻子發起酸來。


    手裏多了一段紅綢,想必另一端就在賀咫的手上。


    王媒婆扶起薑杏,眾人簇擁著來到堂屋。


    姚婷玉被柳嬸子按坐在了八仙桌旁,眾人鬧著要賀咫敬嶽母茶。


    賀咫恭順地一撩衣袍,直接跪了下去,接過旁人遞過來的茶碗,高高舉過頭頂,朗聲喊了一句,“嶽母大人請喝茶。”


    姚婷玉不迭答應著,接過喝了一口,眼淚止不住地流。


    “我的阿杏就拜托給你了,以後你務必好好待她。若她行錯踏錯,你也不許動她一指頭。隻需給我說,我姚婷玉退還全部聘禮,隻求你把我女兒全須全尾地還給我。”


    這番話難免有護犢子的嫌疑,有急躁地鄰裏高聲反駁。


    賀咫也不惱,對旁人的議論充耳不聞,鄭重地衝姚婷玉點頭答應了。


    姚婷玉擦了擦眼淚,這才扭頭看向薑杏。


    想要上前抱抱女兒,卻被一旁的柳嬸子攔住。


    “孩子大喜的日子,惹得她哭哭啼啼的,迴頭衝撞了喜氣。左右三日之後迴門,母女倆到時候再好好說貼己話。”


    旁人也跟著勸,“賀家村離咱們不過十二裏地,賀家有騾馬,來去都方便。”


    姚婷玉偏頭歎了口氣,衝賀咫擺了擺手,“你們……走吧。”


    賀咫並未露出太多欣喜,俯身衝姚婷玉磕了頭,這才起身。


    眾人哄笑著,讓新郎官抱著新娘子出門。


    蓋頭下哭得梨花帶雨的薑杏,暈頭轉向,被賀咫抱進懷裏。


    薑杏驚唿了一聲,兩手本能想要攀附住什麽,可除了他寬闊的肩膀,根本無處可依。


    不得已,一雙手隻能虛虛地搭在他的肩頭。


    邁門檻時,賀咫把懷中人往上抖了抖。


    薑杏驚慌失措,下意識牢牢摟住了他的脖子。


    鄉鄰們哄笑陣陣。


    薑杏針紮一般,慌忙收迴兩手,不料,下台階時他故技重施,又把人往上抖了抖。


    那雙纖臂摟住他的脖子,直到坐進花轎時才鬆開。


    鑼鼓聲響起,花轎顫顫巍巍啟動。


    薑杏想要再迴望一眼母親,手指揪著蓋頭一角,撩開一道縫,隔著花轎紅綃側簾偷偷往外瞧。


    沒看到母親,卻意外看到賀咫的側影。


    他牽著馬走在花轎旁,似乎是察覺到了薑杏的動作,扭頭看了過來。


    賀咫長著一雙鳳眼,濃眉入鬢,烏發束於頭頂,越發顯得那張臉堅毅沉穩。


    日光下,他眼中有微茫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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