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中午,繩子打完了。隊裏宣布放假,各家各戶都去掃墓上墳。


    華子走到白淩雲跟前悄悄說:“我也沒有墳可上。下午咱們把冬天排練節目的夥食賬結算一下。滿自由和國詠梅都迴城了。”


    白淩雲:“嗬嗬,你那黃豆芥菜絲味道不錯啊。”


    華子:“我還有幾條鯽魚呢。”


    “好,我下午就去結賬。”


    眼看天黑了,白淩雲才騎著紅旗自行車上東崗子來到集體戶。華子燉了一盆鯽魚瓜子,弄了一盤黃豆芥菜絲。然後把白酒拿出來。


    “喝酒之前得把賬結了。要不然喝上酒就說不明白了。”


    白淩雲:“聽你這話還有結餘呀?”


    “那當然。後期就剩倆節目八個人。夥食費省了一百八十多塊錢。”他把十八張大團結放到桌麵上。


    白淩雲:“你趕緊收起來,我可不敢接。五分錢你都能把竇鳳禮整掉蛋兒了,我可惹不起你。”


    華子說道:“我又沒說給你。當時是你從公社領迴來的夥食費,現在剩下了,我不給你給誰?”


    白淩雲:“當時還怕不夠呢。公社都沒入賬。再說,主管的宣傳委員借你們光都調走了。你讓我退給誰去呀。”


    “那不更好啦。你就算自己花了,誰也不會查問。”


    白淩雲:“你拉倒吧。有你一個我就害怕。”


    “嗬嗬,那咱倆一人花點,誰也別說誰不就沒事了。你要一百五,我要三十。”


    白淩雲眼珠亂轉,終於被眼前的財色打動了:“你分三十,不公平。”


    “嗨。我花錢的地方少,你花錢的地方多。再說你是女的我是男的,讓著你唄。”


    白淩雲抓過酒桶:“那我敬你一杯。”然後邪兮兮地看著華子。


    “白隊長,你別這麽看著我。我心裏發毛。”


    白淩雲:“哼哼,你什麽女人沒見過。還怕我看哪?你要不是那樣背景我還真願意做你老婆呢。不過現在要做你老婆,那我這輩子就完了。再說你那麽點年紀,十年以後你還不把我甩了。”


    “我啥背景都不行。我這人就是看不上當官兒的。”


    白淩雲:“所以你連正眼都不看我?”


    華子:“那倒不是。你說我敢看麽?你可是隊長。”


    “嘿嘿,那你說,我到底好不好看?”


    華子故意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把她看了個遍才說:“說實話,你的臉還真的挺好看。就是身材,你能不能少吃點。”


    白淩雲:“你還真實話實說。我就是三天不吃飯,喝涼水都填膘。沒辦法。”


    “蘑菇崴子屯兒這地方水土養人。尤其是女人,個個都好看。”


    白淩雲端著酒杯坐到華子身邊:“你說我哪裏好看?”


    “嗯……,比寬城的姑娘都白淨、高佻、眉清目秀。蘑菇崴子屯兒雖然山深人不知,可是這裏的女人一個個都天然健康,不用什麽化妝品,更不用什麽好衣服,心裏想什麽很容易就能看出來,沒什麽心機……”


    白淩雲:“別說那沒用的。大山旮旯,就算是西施楊貴妃、穆桂英,那又能怎樣?我隻是想積極響應一切號召,努力進步,爭取入黨,可是這一步足足花了十年!”


    華子看著醉態可掬的白淩雲,忽然想起了流傳甚廣的山精傳說。山精不是妖怪,不會吃人,但她經常戲弄人。


    白淩雲是山精還是自己戲稱的蘑菇精?其實她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人。是重重疊疊的大山擋住了她的視野,讓她變得目光短淺。把一個小小的隊長當成了至高無上的權柄,她不會認為自己就是山精,但她一定認為自己就是大山深處,蘑菇崴子屯兒的女王!


    現在她更加膨脹,更加急於走出大山旮旯……


    國詠梅被選為前進大隊黨支委委員,讓白淩雲、孫信義、葛長纓、王秉春都感到極度不安。


    李耀晨的一把手位置已經搖搖欲墜,看架勢這個知青姑娘極有可能作為李耀晨的接班人超前上位。


    孫信義雖然不動聲色,卻是最怕國詠梅接班的。這個姑娘不但自身清正純潔,她背後的力量更不可小覷。一旦讓她上位,自己的會計肯定保不住。不但保不住,一旦查賬,自己有鋃鐺入獄的危險。


    其他三人都早就寫了申請,都想坐到一把手的位置上去。這其中以白淩雲最為接近,因為她已經在預備期了。


    不過預備期也是非正式的,國詠梅已經是大隊支委,半個屁股已經坐到了一把手的寶座上了。


    李耀晨讓李清華告訴國詠梅,明天上午去大隊,有重要事情要談。


    國詠梅一時猜不透李耀晨要說什麽,隻能跟華淩霄、滿自由兩個狗頭軍師商量。


    其實從打田大褲襠被華子揍了,李耀晨當眾把她刷下去,就一直有人鼓搗他。現在大隊班子和幾個隊長聯名寫信,告到王書記那裏去了。


    滿自由:“他找你談話,那就是讓你接班當書記呀。這是天大的好事兒!”


    華子思考著說:“我看未必是什麽好事。”


    滿自由:“怎麽不是好事?大隊一把就能管住小隊隊長,將來就能提升到公社去!”


    華子:“李耀晨提到公社去了?全公社有幾個大隊書記提升到公社的?就算提升到公社,還得熬多少年能轉正?我在大隊大院裏待過一個多月,葛長纓還說得過去。孫信義、王秉春都不是什麽好鳥!以國姐這性格,她能管住幾個隊長?如果再有小人告刁狀,她就再也沒有被推薦的機會了。”


    國詠梅:“公社王書記的意思也很明顯,他也希望我去大隊。”


    華子:“這就很難抉擇了。兩級領導支持,下邊群眾難平,這是以前咱們說的最難走的那條路。小隊長不算幹部,其實大隊一把手也不算幹部啊。現在沒有矛盾沒有鬥爭的地方還真就隻有咱們集體戶,如果你再花幾年的時間把全大隊都變成咱們坦誠歡樂的集體戶,你就真成了老太婆了。別人不說,就說白淩雲,想當官都想瘋了。像她這些人,別的能耐沒有,爭權奪利個個都是山精,就你是個正直的大傻子。”


    國詠梅:“你的意思,不支持我去大隊?”


    華子:“不支持。你已經是大隊支委,好事兒拉不下,壞事兒攤不著。這就是推薦上大學的第一塊鋪路石,跟王書記、李耀晨表個態姿態高點,繼續勞動在第一線你就有了第二塊鋪路石。你要不去,誰也爭不過白淩雲,她的官位是你讓出來的,她還能攔你?這樣第三塊鋪路石就墊好了。上兩年大學迴來是什麽,當五年大隊一把手又是什麽,你自己掂量不出來?你想過公社書記沒有,想過縣委書記沒有?要那樣你還不如拿著指標去大修廠了,好點也是國家工人。”


    國詠梅:“說良心話,王書記點名我參加支委,我就明白他的意思。我還真動心了。”


    華淩霄:“你是在白淩雲的官威之下委屈太久了。你動心的是大隊一把手的寶座,而不是整個前進大隊。你想過沒有,要是你當一把手,怎麽安置白淩雲?王秉春還用不用?小康家窩堡那四個破爛生產隊如何去改變?你能不能確保他們不背後鼓搗你?”


    國詠梅:“這個我真沒想。可是……”


    “不想不行啊。現在要根治這幫東西,一個是暴,能打則打能壓則壓,把我和白淩雲綜合到一起。這你做不到。另一個是壞,不管陰謀陽謀,腦袋不停轉,把他們一個個整趴下,幹蒙圈。這你更辦不到。如果是我,好好表個態,然後安心準備推薦上大學。”


    滿自由:“當大隊一把手,不比上大學強啊!”


    華淩霄:“兩個層次,兩個境界!大隊書記能跟人事局的小科員比麽?有可比性麽?如果是你滿自由,哥們樂樂嗬嗬幫你當好大隊幹部,要力出力,要人出人。醫俠門講究望氣斷病,我看見國姐那雙眼睛就覺得她像個清正的幹部,前途光明!”


    滿自由:“我說這話不是碎嘴子,你倆也別不樂意。華子你歲數小,是不拿戶長當親姐,依賴上了不願讓她離開?”


    華淩霄:“你說的沒錯,多少有點。跟你們在一起,我少打多少架,少想多少煩心事兒?可是就算我依賴,上大學遠還是當大隊書記遠?我就是覺得不值當。”


    國詠梅:“事情這麽急,我也來不及迴家問我爸……”


    滿自由:“唉,確實很難決斷。要是沒有華子,還是老趙老唐他們,保證全都支持你去大隊。”


    國詠梅:“不過華子說的有道理。我的確隻想到那個位置,沒想到那些人。”


    華淩霄:“你也別上火。王書記沒有明確表態,李耀晨沒權利確定人選。見到他們你就裝作啥都不知道,大唱頌歌,猛拍馬屁準沒錯。”


    國詠梅臉都紅了:“唱頌歌還行,拍馬屁……,太惡心了。”


    國詠梅來到大隊部的時候,隻有李耀晨一個人。


    落座之後,李耀晨拿出一堆文件字紙:“這是這兩年反映我的部分材料,有一多半是蘑菇崴子的。要不是因為沒有合適的人選,今年春天我就該下去了。”


    國詠梅真的裝作一無所知了:“蘑菇崴子?不會吧。你和清華姐一直以身作則,況且大家都是親戚。”


    李耀晨:“就是親戚才急不可耐呢。也怪我沒眼力見兒,早就該給人家騰地方。上級已經找我談話了,我也推薦了你。其餘沒有合適的人選……”


    國詠梅:“李書記,謝謝您的賞識。我太年輕,沒有群眾基礎,工作能力跟您比不了。”


    李耀晨一擺手:“這些今後你跟上級說。我要跟你說的是,王秉春已經去公社拉關係去了。葛長纓去知青辦要澄清她的家庭關係,盡早進入預備期。孫信義已經七八天不照麵兒,還有小康家窩堡的劉玉庫、吳滿金,跳得最歡的是蘑菇崴子白淩雲和他爹白景林。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國詠梅低頭沉思,沒再說話。看來還是華子說得對,李耀晨下台,山精出籠,自己根本沒有能力降服他們。


    國詠梅被李耀晨叫到大隊,華淩霄卻被白淩雲叫到了隊部。


    隊部裏人不多,白淩雲、米永剛,還有一個就是當時的赤腳醫生田大褲襠。炕邊最末端還坐著大美女米雪晴。


    “隊長,叫我有什麽生產任務?”


    白淩雲:“華淩霄,你當時是主治醫生,是你發現田大褲襠糟蹋藥物,盲目誤診,要給病人注射鏈黴素害人命的。這是她本人的交代材料。”


    難怪有米雪晴在,她是負責記錄的。華子拿起來看了一遍,然後又看看那個垂頭哭泣的女人。


    “這事兒找我幹什麽?”


    白淩雲:“你得簽字,並說明誤診、害人的具體情況。”


    華子:“沒必要吧。她誤診,那是水平問題,不是什麽覺悟態度問題。要靜點鏈黴素不是沒點麽,當時我也把人家打了,李書記也把她刷了。這種懲戒已經有些過分,這都多長時間了,還提它幹什麽呀?”


    白淩雲:“當時迫於一些情況,沒能追究但不等於就過了。我們得深入揭批,向上級匯報。”


    華子:“那我更不能簽字了。這個女的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哪裏來的那麽些險惡目的,惡毒心腸啊。她一個農村婦女,這麽整那不是害人麽?她扛得住麽?就事論事可以,欺人太甚我不幹。”


    白淩雲一拍桌子:“華淩霄!”


    華子一擺手:“你別跟我耍態度啊。泥人都有個土性,我不吃你這一套。都一個屯兒住著,大家鄉裏鄉親的,這是幹什麽?抓住小辮子不放,把人往死裏整,我幹不出來。事情都過去了,李清華活蹦亂跳的這不挺好麽。”


    白淩雲:“華淩霄,你要放明白,現在形勢變了。你要放下包袱,輕裝前進。”


    華子:“行了吧,白隊長。形勢變了能變哪去,小日本兒還敢打進來?你這麽做對誰都沒啥好處。不管怎麽變,這麽扣帽子打棍子,整治一個農村婦女算你啥能耐?沒別的事兒我走了,還得做午飯呢。”


    華子拒絕簽字,田大褲襠的認罪材料就是廢紙一張。


    白淩雲真急了站起身:“對抗領導,你別後悔。”


    華子:“絕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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