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淩霄的打人怒火剛燒起來,又被一個人澆滅了。是米雪晴。華子把苞米筐背在身上,掰一穗往車上扔一穗。


    “別貪玩兒。那麽幹一會兒就累了。扔我筐裏,我送過去。”米雪晴閃著大眼睛看著華子。


    華子不由自主把苞米穗子扔進米雪晴的筐裏。


    “我猜,你是在盤算怎麽揍竇保成子呢。”


    華子心裏一驚,這姑娘真會猜:“別瞎猜。幹活兒!”


    米雪晴:“竇家在這個隊有十幾家,再加上姑表親兩姨親,你惹不起他們。連隊長都是他們家親戚。安穩過兩年,迴城吧。”


    “我還沒想迴城……”


    苞米地的車道上忽然傳過來叫罵聲:“康淑君你個不要臉的東西,我猜你就在這偷懶呢。非把你工分都扣光了不可……”


    兩個人探出頭去,隻見白淩雲拿著一根苞米秸稈,正在抽打一個大個子婦女。


    華子問:“那高個兒娘們兒是誰呀?”


    米雪晴:“她叫康淑君,你們東崗子柳子富的老婆。”


    華子不由得羨慕道:“當隊長真他媽好,打架不需要理由。”


    米雪晴一笑:“嗬嗬,趕緊幹活兒吧。要不然,不挨打也得挨呲兒。白老丫兒可不是個善茬兒。”


    “白老丫兒?她不是叫白淩雲麽?”


    米雪晴:“蘑菇崴子屯兒,就數她的名字最多。本來叫白老丫兒,到生產隊幹活兒自己把名字改成了白玉蘭。當女民兵的時候她改名叫白颯爽。”


    華子不由得接道:“這名字不錯,聽著就朝氣蓬勃。怎麽又改了?”


    米雪晴:“嗬嗬,多改名字,能多認幾個字颯爽倆字還是我教她寫會的呢。現在的白淩雲也是我教的。”


    “那你的名字呢?米雪晴,多有詩意。”


    米雪晴:“我本來叫米雪清,白淩雲說太像資本家小姐的名兒。逼著我改名,我想了好多詩詞名句,最後改成米雪晴了。”


    生產隊掰了十五六天苞米,華子天天憋著揍竇保成子。可是半個多月,天天挨著米雪晴。兩個人開始還很拘謹,過了兩天就變得有說有笑。華子也不惦記打架了。


    掰完了苞米,華子就和米雪晴分開,又和集體戶的人分在一夥兒了。


    國詠梅給每個人發了一根半寸寬,兩寸長,中間有個指套,前邊尖尖的竹簽子。大家都到大場院去扒苞米。


    站在山野裏,會感覺大自然的偉大;進了場院,任何人都會覺得人的偉大!華子進入大場院的時候,國詠梅他們早把穀物雜糧打(脫粒)完了。整個大場院堆得滿滿的都是白花花的苞米穗子。站立一側,根本看不清對麵的人。


    這種苞米穗子都帶著外硬裏軟的苞米皮兒。帶著這種白皮兒,苞米穗子很容易燒熱發黴。必須及時扒掉苞米皮,變成黃燦燦的苞米穗子。


    來到蘑菇崴子屯兒,扒苞米皮是華子最喜歡的活兒。


    男男女女做成一排,先用苞米皮編成長辮子,再團成坐墊。然後就坐下去有說有笑扒苞米皮。扒了倆小時,華子才逐漸體會到那竹簽子的妙用。苞米皮雖然柔軟,可是扒得時間長了,右手中指和食指指尖也會磨得疼痛難忍。用這個竹簽子挑開苞米皮,再用手撕下去就不磨手指尖了。


    他們六個坐在一起,先說吃後說穿,說完戀愛說當官。實在沒得說了就聽滿自由講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葷段子,風月故事。


    “你們記著我的話,梁立冬明天早晨準挨罵。”滿自由的竄稀嘴開始來葷的了……


    元朝輝:“曲惠勤沒結婚那時候多文明。這一結婚,變得太可怕了。”


    唐竹青:“惹不起。蘑菇崴子屯兒第一罵!”


    滿自由所料還真準!


    第二天早起到大場院扒了一陣苞米迴去吃早飯,蘑菇崴子屯兒西崗子上就傳出一陣陣尖利的叫罵聲:“梁立冬你就是完犢子貨,你們老梁家就是把屁眼子長到嘴上去了,都是該死的騙子……”


    那小媳婦可真了不得。雙手叉腰站在院子裏,雙唇跳動,口吐激流,毫無禁忌!不換氣,不斷流,不噴唾沫星子,嗓音清脆,底氣完足,活靈活現,酣暢淋漓!要說動武,巾幗可以不讓須眉;要說動口,須眉決比不了巾幗!


    滿自由一揮手:“怎麽樣?蘑菇崴子屯兒第一罵,絕非浪得虛名啊!”


    華子:“走,過去看看。”


    她足足罵了半個多鍾頭,一句跟著一句,流暢而又雄厚。力道如同滾滾江河,綿綿不絕……


    華子自問,當年戰鬥隊那些手拿喇叭筒的女將要是這麽罵,沒一個是這個農婦的對手!也絕沒精力從對手的祖宗十八代,一直到父母姐妹兄弟,再到子孫後代全都逐一拜訪。


    要不是白淩雲來到,很有可能她這一個上午都不會歇氣兒。


    “曲惠勤,你他媽又因為啥開噘了?耽誤大夥兒扒苞米,開你的批鬥會!”


    曲惠勤:“梁立冬家就是個騙子!說是去萬寶煤礦當工人,這都兩年了。他們家祖墳都被黃皮子掏空了,咋一點動靜沒有?”


    白淩雲:“都怨你爹眼虛。你自個淨想好事兒!再不住嘴我把你關起來!”


    曲惠勤不罵了,聽罵的人也都自然散了。


    飯後再去大場院可熱鬧多了。大場院裏來了很多孩子。是小學校老師帶著學生來支農的。


    扒著苞米,開始拉歌兒。輪到唱歌,唐竹青豈甘落後?


    老師學生那邊大海航行靠舵手,知青社員這邊就是東風吹戰鼓擂;知青社員這邊工農弟兄們呐,咱們是一家人呐。老師學生那邊工農齊武裝,衛國保家鄉……


    老師學生那邊歌聲嘹亮,知青社員這邊花樣繁多。嘴不停唱,手不停扒。黃苞米堆漸漸隆起高大,白苞米堆漸漸收縮變小。


    學生老師在歌聲中支農兩天,大場院的白苞米隻剩一小堆。應該是最後一戰。


    學生們不再來,社員們也鬆懈下來。


    扒到九點多鍾,李清華下令:“女社員休息一會兒。男社員清理苞米葉子,打耗子。”


    白苞米堆越是縮小,老鼠們越是集中。經常看見他們慌慌張張從白苞米堆鑽進苞米葉子堆,再伺機逃進黃苞米堆。


    華子和滿自由、趙國偉的最高紀錄,一個歇氣兒打死四十多隻老鼠!


    人們正在叫嚷著打耗子,苞米葉子堆後邊又響起了白淩雲高亢洪亮,頗具威嚴的嗬斥聲:“柳大妞,你他媽就是個賊骨頭!別人都在幹活兒,你躲在這裏看黑書!拿過來!”


    “隊長,這不是黑書,是我借的。不能撕啊。”一個懦弱顫抖的聲音。


    大家停下手,紛紛圍過去看熱鬧。


    那姑娘雖然不如米雪晴那麽明豔動人,但是微胖的身體特別勻稱。一張銀盆俏臉,泛著微紅。眼大明澈,黑眉微蹙,豐胸起伏,別具風韻。是柳青青!


    在蘑菇崴子,除了李清華,華子認識柳青青最早,相處的時間最長。也可以說最不了解她,這姑娘話太少,跟誰都是打過招唿就不吱聲兒了。也不知道那些蜂毒膏她賣沒賣掉?


    白淩雲把書奪過去三把兩把撕得稀爛扔到地上。


    “白隊長,我們歇氣兒……,這不是黑書……,是我借的……”


    華子湊到跟前:“這不是他媽欺負人麽?”


    白淩雲一抬頭:“華淩霄,你說誰呢?”


    “說你呢?咋的?你給人賠禮道歉,賠人家書!”


    白淩雲:“讓我賠禮道歉?你算老幾呀?”


    華子:“我算隊裏的社員!你作為隊長,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辱罵女社員還撕毀人家的書?不賠禮賠書老子就去公社告你!”


    白淩雲:“你去告吧。柳大妞藏奸耍滑,偷著看黑書……”


    華子:“誰他媽告訴你那是黑書?那本書是寫赤腳醫生的。知道啥意思麽?上麵還有題詞呢!你這是蓄意踐踏紅色著作!”


    那個叫柳大妞的姑娘蹲在地上哭了。


    白淩雲:“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有理啦?鼻子下麵是屁眼子麽?老子最恨有人糟蹋書,你必須賠!”


    白淩雲洋洋不睬:“我要不賠呢?”


    華子一頓叉子:“那隻有兩條。第一條,告你。”


    白淩雲:“說第二條。”


    “揍你!”


    “你敢?!”


    “不信你試試!青青姐,你先別哭了。拿筆把前後過程寫出來,我帶著去公社。她要不賠你書我打折她狗腿!”


    國詠梅看不下去了:“華子,你別胡鬧。白隊長不了解情況。”


    華子:“我這是胡鬧麽?人家借的書,她伸手就給撕了。這是什麽書她會不知道?那是宣傳赤腳醫生大隊衛生所救死扶傷的。你看這封麵題詞,讓她撕得都對不上了。就這一點她就得進學習班!還想當隊長。”


    國詠梅看了一眼掃眉遝眼的白淩雲:“這本書多少錢?”


    柳大妞:“不知道。我是借同學的。”


    華子:“四毛。不信你撿起封底對上看。”


    白淩雲:“對不起大妞。我今天身上沒帶錢啊。”


    華子:“你不是隊長麽,打溜須拍馬屁的有的是。借!”


    國詠梅:“華子你別犯渾。都在幹活兒,誰能帶那麽多錢?年底從賬上扣吧。我保證。”


    華子怒氣漸收:“青青姐,你也別發愁。這書我也有一本,下午拿給你。你看完了還給你同學。”


    柳大妞:“那你——”


    華子:“我朝她要錢。迴城的時候再買一本。”


    李清華:“一本書耽誤這麽長工夫。幹活啦。”


    一本書引起的風波,讓華子坐在苞米堆前高興不起來。


    他扔在寬城的,除了破敗不堪的華興堂破院子,就是後院東廂房那些書了。八爪章魚安欣沒有得到禦製避瘟散,先後幾次以各種借口去過那座房子。師姑秦憶娥工作太緊張,又有自己的家庭,無法分身。前兩天來信說爺爺留下來的那部秘方筆記,莫名其妙地不見了!那部毛筆手寫本,除了自己隻有師姑秦憶娥讀過。外邊很少有人知道。


    落到大山旮旯,山深人不知,就算他想離開這裏現在也沒有退路。


    蘑菇崴子屯兒人識字的不多,集體戶這幾個人日子不長。他得想辦法了……


    可是那麽多書,還有一支雙管兒獵槍,走鐵路托運到最近的喇嘛廟火車站,連貨物檢查都過不去。根本上不了貨運列車。


    生產隊最好的運輸工具就是四匹馬大車,來來迴迴,至少得七天!人吃馬喂,耗時太長,費用太大。


    那隻能求助於大隊,求助國詠梅。借用大隊的膠輪拖拉機,給自己搬一趟家!


    想他此處他像中邪了,忽然站起身甩掉苞米簽子起身就走。


    白淩雲和場院上的人都愣了,都以為他要因為一本書去告隊長!


    苞米還沒最後扒完,華子卻跑到大隊找書記李耀晨。他提出一個出人意料的要求,要借用大隊的“28”跑一趟寬城。


    “28”就是28馬力的膠輪拖拉機,上點年紀的人都叫它“耶特”,是俄語。


    李耀晨問:“個人借大隊的耶特,這可新鮮啊。從來還沒人這麽幹過。”


    “李書記,我跟你說清楚。我們集體戶的知青分紅之後就都迴城過冬過年了,五間房隻剩下我一個人。可是我過日子的東西都在寬城,你說我不都弄過來,這一冬天還不凍死餓死呀。”


    “都搬過來?那你將來不迴城了?”


    華子立刻獻出笑臉說:“蘑菇崴子屯兒不錯。糧食好吃水好喝,我決心在這裏紮下去了!就是路途太遠,小隊的馬車來來去去得七八天。火車托運,咱拿不起運費。說實話有那麽些運費錢,還不如請您喝酒呢。還得勞動車馬去火車站……”


    李晨光想了半天:“沒有個人借車的先例。不過你這小夥兒機靈懂事兒,咱們就得算公出給知青搬家。我給你寫個條,你去機耕隊找劉安。”


    “謝謝您李書記。等我把家當都搬過來……”


    李耀晨:“嗬嗬,公事公辦。你們也快去快迴。”


    兩個人坐在車上,一路聊天兒,華子才知道這個開耶特的拖拉機手劉安,已經跟李耀晨的閨女李清華訂婚了,就等著今年分紅結婚呢。


    本來自己一個小知青,可以不在乎大隊一把手這種村官兒。可是既然要在蘑菇崴子屯兒紮下去,搬一次家欠他這麽大一份兒人情,那就說不得了,得給他悄悄打點一下。


    自己的家當,光是那些醫書也就罷了。還有四箱子是自己在戰鬥隊弄出來的“大毒草”,有自己在戰鬥隊時用過的彈弓,還有一杆紅纓牌雙管獵槍。他得給自己辦一張持槍證,蘑菇崴子屯兒的山林可是打獵的好地方啊。


    車到寬城,白天不敢動作。請劉安美美地吃了一頓,天黑以後裝車,連夜出城……


    除了六箱子書籍,師姑秦憶娥還給他帶了兩大包袱東西。


    華子告訴秦憶娥,他特別喜歡大山旮旯裏的蘑菇崴子屯兒,尤其那裏的知青對他出乎意料的好。


    他給師姑做了一頓貼餅子,秦憶娥吃得大快朵頤。然後拿出一條布口袋,滿滿當當一條口袋,竟然隻是一棵茜草根子,超大的仙品鴻茅!


    秦憶娥是個醫藥行家,但也從未見過這麽大這麽好的藥材。她斷定,華子去的蘑菇崴子屯兒,絕對是一塊中藥寶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精女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放浪書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放浪書生並收藏山精女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