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龍飛一手攥著被角,一手掀著簾子角,看得忘乎所以。那練功的女孩一轉身:“什麽人?!”


    說著奔著這間房子衝了進來。


    華龍飛嚇得無處躲藏,裹著被子逃到了床上,藏頭裹腦縮成一團。


    那女孩衝進室內,來到窗前:“你是關媽什麽人?”


    華龍飛悶在被子裏:“我什麽人都不是。”


    “你還敢耍滑!”那女孩子上前一把把被子拽開了。


    “啊——!”不是女孩驚叫,而是華龍飛的驚叫。


    那女孩兒看著他又驚又羞的樣子,不禁放聲笑了出來,哈哈哈哈……


    華龍飛現在又羞又怕,腦子一片混亂,說出話來語無倫次:“恩,恩公……,我是昨晚……,衣服丟了……,那位嬸子呢?”


    那女孩子:“關媽去買菜。你叫什麽名字?”


    華龍飛:“我叫華三兒,家在關外寬城。我……”


    那女孩:“寬城?我在那住了好幾年,前年才來北京。我叫葉若兮。”


    華龍飛:“葉……,姐姐。我衣服?”


    葉若兮沒理會他的衣服,很新奇的看著他:“你剛才說什麽恩,恩公?”


    華龍飛:“哦,一個多月前,我在大柵欄兒同仁堂附近要飯,您賞了我兩塊大洋。”


    葉若兮想了半天:“一個月?大柵欄兒?哦,你是那個坐在路邊,很好看的要飯孩子?”


    “哦,就是我。多謝葉……,葉姐姐。”


    葉若兮:“嗬嗬,當時覺得你好看。今天……,今天更好看。我去給你找衣服。”


    她把被子扔給華龍飛,轉身跑了出去。


    葉若兮很快又跑了迴來。她給華龍飛拿來的是一條明黃色的褲衩,一件和她身上穿的一樣圓領小半截袖子的紅色衫子。


    華龍飛此時不管中式洋式,男士女士,隻要能穿在身上遮羞就比什麽都強。隻有那雙鞋他認識,北京老大爺有穿的,叫趿拉板兒。


    衫子褲衩看著無比別扭,可是穿在身上卻是柔軟絲滑,特別舒服。


    葉若兮的父親是個白俄,叫葉爾諾夫。公開身份是藥材商人,實際則隸屬於是蘇聯人民委員會國家政治保衛總局,代號格別烏。現在說格別烏,沒幾個人知道是什麽,可是說到他後來的稱號無人不知,無人不談之色變!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克格勃!


    這一年的中國,南方有孫中山出任非常大總統,北京有個有名無實的大總統徐世昌。也就在這幾天曹錕、吳佩孚趕走總統徐世昌,“法統重光”黎元洪再任大總統。關外又崛起一位咄咄逼人的張作霖!


    趕走了徐世昌,葉爾諾夫再次接受任務,收買軍政要員遊說北洋政府承認外蒙獨立……


    葉若兮不知道這些,華龍飛更是個懵懂的孩子,連什麽是大總統都不知道。


    關媽本來打算給華龍飛兩件舊衣服,把他打發走。可是葉若兮堅決不讓,讓他給自己當陪練。


    葉若兮每天起早帶著他在什刹海邊跑步,跑步迴來就打沙包。打一陣沙包,就是兩人對打格鬥。


    陪練兩天,華龍飛叫苦不迭。原來陪練就是挨揍,用自己這個活人代替那個吊在香椿樹上的沙包。


    葉若兮也給他一對拳擊套,說明也可以揍她。


    華龍飛雖然年紀小,但懂事以來一向以男子漢大丈夫自居,豈能跟女人動手?尤其是這個二毛子姑娘,隻比自己大兩歲,可是個子長得比一般常年女人還高,渾身上下發育得豐滿圓潤,曲線流轉,綽約可人,峰穀畢現,唿之欲出。他生怕一拳不小心,打在自己不該打的地方。


    華龍飛躲躲閃閃,扭扭捏捏,不敢出手。葉若兮可是毫無顧忌,揮拳就打,伸胳膊就抱,稍不注意就把華龍飛打得鼻血長流。兩個人的搏擊墊子旁邊經常放一盆涼水,鼻子流血就用涼水洗。


    這院子裏,華龍飛最喜歡的就是牆根附近的單雙杠。他天天到那邊抻上抻下,盼著自己個子快快長起來。


    華龍飛躲過一場生死劫,沒多久就暗自後悔。在葉若兮身邊比服刑還難受,天天挨揍。


    挨揍歸挨揍,葉若兮家吃的可好多了。不要說自己要飯,就是迴春堂的夥食,甚至自己在華興堂家裏有時也遠遠不如這個老毛子家。麵包雖然硬,那也是細糧。除了牛奶蔬菜,每餐必有牛肉!


    吃了晚餐,葉若兮的父親交代她得在院子裏散步。華龍飛來了,這位二毛子姑娘要他陪著到什刹海邊兒上三步。散步迴來繼續開打……


    華龍飛實在累極了也痛急了,帶著拳擊套,不管不顧,一通亂揍。


    他一腳踢在葉若兮的屁股上,轉身又是一拳!


    葉若兮“呀——”的一聲,捂著胸部倒在了拳擊墊子上。


    “小姐,你這是?”華龍飛連忙摘下拳擊手套,奔過去查看葉若兮。


    “小兔崽子!”葉若兮騰身躍起,把華龍飛摁到拳擊墊子上,一頓暴揍……


    打夠了,葉若兮放開華龍飛,仰麵躺在拳擊墊子上。


    華龍飛被揍得脊背疼痛,呲牙咧嘴。


    “你過來。”


    華龍飛蹲在葉若兮身邊。


    “知道你打我什麽地方了嗎?是這裏!”她抓著華龍飛得手按在自己的胸部。華龍飛頓時覺得臉和耳朵像著火了一樣,心突突突地跳,手直哆嗦,像按在了棉花球上一樣。


    “給我揉揉。”葉若兮語氣變得溫柔,聲音變得很小。


    華龍飛既興奮又害怕。


    笨拙地遊動著手掌……


    葉若兮開始還在呻吟,後來不再出聲,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


    “小姐。”華龍飛輕輕喊一聲,葉若兮還是沒出聲兒。


    他剛要站起來,葉若兮突然伸出胳膊將他摟住。


    不知道葉若兮是真睡還是假寐,華龍飛被葉若兮摟著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他就是因為這種事被父親冷著臉送進北京的!興奮之餘他總有做賊的感覺。比偷了別人價值連城的寶貝還惶惑不安。他開始暗自打算逃跑,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被葉若兮經常摟著固然舒服,也可以讓他在挨揍之中學會打架。可是她不是不是大夫,教不了自己望聞問切,診斷開方。學不會當大夫的本事,他就沒臉再迴大關東……


    華龍飛就是沒有想到他在華興堂後院還有一個老婆。半年的時光,他已經想不起那個叫江翩兒的姐姐什麽模樣兒了。


    他總盼著那個紅胡子禿頂老毛子多在家住幾天,可不知為什麽從打葉若兮把華龍飛留下當陪練,他幾乎十天八天都不迴來一次。


    華龍飛不知道的是,老毛子男女可不像中國這樣規矩禮儀說道那麽多。對男女之間不管多大,沒有授受不親之說。他們的開放,對華興堂出來的這個少年根本無法想象。


    直到中秋節前兩天,葉若兮才提出來明天去前門外逛大柵欄兒!


    吃完早飯,葉若兮家的老媽子關媽特意給華龍飛了一條青布紮腿褲子,一件灰布左衽夾襖,一雙千層底老北京布鞋。穿戴起來,就是葉若兮的一個仆人小跟班兒。最令他驚喜的,關媽把那對“重金”買來的快板兒還給了他。可惜大板節子上的紅穗子都弄丟了。


    葉若兮:“當時在大柵欄兒也沒看見你有這東西呀?”


    華龍飛:“就是用你給的大洋買的。夠我們仨吃小半年包子的。”


    葉若兮:“你們仨?那個野郎中?”


    華龍飛:“他奶奶的,野郎中趁我買包子就跑了。是幫子和舀子,他倆教我打快板要飯的。”


    想到幫子舀子,華龍飛不禁心裏一驚!


    自己一怒之下打死青皮老哈,現在官麵兒上一點動靜都沒有。可是那倆小叫花子,一旦見著他們說的大櫃,一定好不了。他們說大櫃的老牛鞭可是打死人不償命啊!


    他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雖然一身小打打扮,卻是新鮮幹淨。模樣齒白唇紅,俊眉朗目,隻要不拿出快板兒沒人相信他就是個叫花子。


    葉若兮不懂華龍飛的心事,帶著華龍飛出門雇車直奔大柵欄兒去了。


    華龍飛很小的時候就在寬城坐過父親的軟簾馬車,還看見老毛子小鬼子督軍大人坐屁股冒煙兒的小汽車。到北京才看見這種人拉著滿街跑的洋車,拉車的體格不是很壯,可是從什刹海小跑到鼓樓才歇了一陣,喝了口涼茶接著小跑。


    華龍飛不由得說道:“姐,哦小姐,我下去跟著跑吧。或者我幫他推,這可跑的夠遠啦。”


    葉若兮一撇嘴沒說話,拉車的卻說道:“小兄弟,心眼兒不錯。我們拉車的就是這個命,讓人幫忙推著,丟人哪!”


    華龍飛還要說話,葉若兮伸手在他大腿裏子掐了一下。


    因為她已經給了車錢。在她的理念中,你拉車賺錢就該辛苦跑路,我既然花了錢就該端坐車上看著你趕路。錢能使鬼推磨,當然也能使人拉車。


    華龍飛本以為進了大柵欄兒就能見到馬幫子和侯舀子,可是陪著葉若兮轉了一上午不但沒見到兩個小叫花子,連拉京胡坐的那地方也是空空如也。再一打聽,他那地方已經好久沒人來了。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耍了一個鬼心眼兒徹底砸了滿清遺少的飯碗。可是這個孩子今天又大搖大擺地跟著一個二毛子小姐又迴來了。他不打竹板兒,沒有幫子舀子,沒人能認得出這就是那個能編“幹淨”數來寶的小花子。


    華龍飛把自己身上的人命案早忘到腦後了。


    現在連大總統都說不準是誰,更別說什刹海邊的一個花子頭頭兒。他沒了說不定下邊有多少小花子爭他的位置呢。北京城的警察巡捕現在都不知道聽誰的,誰管偌大一個城市一天死多少人?


    華龍飛擔心的是幫子和舀子是為幫自己報仇,會不會挨傳說中的老牛鞭,會不會被老牛鞭打死喂野狗?


    沒看見幫子舀子,華龍飛心裏開始焦急起來。


    這兩個小要飯的跟自己無親無故,不過是吃了一頓包子而已。救了自己一條命,還幫自己找仇人報仇。必須找到他們!


    想到這裏他跟葉若兮說了以上:“你自己雇車迴去吧。我還得要飯去!”


    也不等葉若兮迴答,他扭頭就往前門樓子那邊跑去。


    “你幹什麽去?”葉若兮返身便追。


    華龍飛打不過葉若兮,可是逃跑時葉若兮也很難追得上。唯其奇怪的是,大柵欄兒那麽多人,誰也沒想到二毛子小姑娘會跑得那麽快,勁兒那麽長。


    穿過前門大街,來到正陽門下,華龍飛停住了。除了兩個老頭兒在下棋,根本沒有叫花子。


    葉若兮氣喘籲籲追了上來:“三兒,你瞎跑什麽?”


    華龍飛蹲在地上哭了。


    葉若兮不知所措,兩個下棋老頭兒也停了車馬炮湊了過來。


    “孩子,你這是怎麽了?為什麽哭啊?”


    華子:“兩位大爺,你們看見過兩個小要飯的麽?跟我年紀差不多,一高一矮,打著呱噠板子。”


    一個老頭兒告訴他,這段日子前門外一帶要飯的少多了。又是一整天都看不見一個數來寶叫街的。


    華龍飛放聲大哭:“完了。他們準是被老牛鞭打死了!”


    葉若兮:“三兒,你管他們幹什麽?你現在活得不好麽?跟我迴去!”


    華龍飛猛地站起身:“去你媽的!救不出我的哥們兒,老子哪都不去!”


    他擦幹眼淚掏出快板兒:“我這身穿戴就當工錢了,有時間我會去什刹海看你。我去要飯找他們!”


    下棋的的倆老頭頻頻點頭豎起大指。


    “自古英雄出少年。”


    “這孩子這麽點兒,還真他媽的仗義!”


    華龍飛打著竹板兒返身就往大柵欄兒方向走:“打竹板兒,響連聲,花子幾天找弟兄。一個高一個矮,手裏拿著兩快板兒……”


    葉若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邪了,不由自主地遠遠跟著華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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