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的出殯隊伍很短。


    除了楊梅的娘家至親,還有鄭家拉不下臉拒絕的親戚外,便隻剩下來請來的抬棺人和喪樂隊了。


    因為,這跟遊神巡境撞到了同一天,各家難免是有些忌諱。


    哀樂鼓聲沉悶,送葬腳步匆忙。


    臨近八點。


    出殯隊伍終於是快要走完冥道,來到嶺勝村的村口馬路,從這條馬路的側後方進山,用不了多久便能抵達選好的墓地。


    在馬路兩邊。


    則是圍滿了準備看遊神的村民,不少人手裏還拿著鞭炮。


    聽到那低沉的哀樂送葬聲後。


    所有村民都不約而同的偏過頭,根本不想看鄭家的出殯隊伍,生怕不小心沾到晦氣。


    而穿著黑衣的大黑佛母,竟是也牽著個小女孩,站在馬路兩邊,眸中似乎還閃爍著瘋狂和興奮。


    離路口沒剩幾步的時候。


    八名抬棺人忽然就覺得...肩上木棍竟是莫名的越來越沉,好似抬的不是棺材,而是一座山那般。


    但身為抬棺人的他們,隻能咬牙撐著,根本不敢放下木棍。


    謹記著......


    未到墓地,棺不落地。


    可當走在最前的抬棺人,踩到冥道和馬路相交的那一刻。


    “哢嚓———”


    肩上那柄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結實木棍,竟是詭異的直接從中間折斷。


    而有一個人的木棍斷裂後。


    其他抬棺人也是瞬間失去平衡,一下子就頂不住了。


    “咚———”


    棺材撞地的沉悶聲驟然響起。


    看到棺材落地。


    眾人先是愣了下,雙眼紅腫的鄭老太,連忙上前大喊著道。


    “快,快抬起來。”


    “哎呦,都還沒到墓地,你們怎麽就把棺材放下了啊。”


    “東家,這裏怕就是你兒媳婦選好的地方了。”走在最前的抬棺人迴了一句,而後舉起那斷裂的木棍,繼續道。


    “這根木棍我用了二十多年,以往都沒事,這次卻斷在了這裏,而且剛剛抬的時候,我就感覺棺材有些怪異的重。”


    “東家,怕就是這裏了啊。”


    在抬棺人的忌諱中。


    最重要的就是...棺不落地,要是棺材突然落地,尤其是現在這般撐斷了木棍落地。


    就說明了,這個地方是死者自己選好的墓地,其他人最好別再改了。


    看著抬棺人手中斷掉的木棍,鄭老太不由得呆了呆,而後卻是繼續焦急的催促道。


    “咋可能。”


    “這地方是冥道,還正對著馬路,阿梅怎麽可能會選這種地方。”


    為首抬棺人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


    隨即又對著其他抬棺人點了點頭,將斷裂的木棍並在一起,穿過剛剛係好的繩子,準備繼續抬起棺材。


    可就在他彎下腰,再度把肩膀放到木棍下的時候。


    “砰———”


    一道清脆的踩踏聲,忽然在棺材頂部響起。


    隻見。


    鄭同順竟是莫名的跳到了棺材上麵,而且整個人就好似著魔了般,站在棺材上就開始搖頭晃腦起來。


    站在棺材上,這無疑是對死者極其大不敬的事情。


    鄭老太頓時就有些急了,扯著鄭同順的褲腳,連忙大聲罵道。


    “同順,幹什麽呢?”


    “趕緊下來,你在這裏發什麽瘋!”


    鄭老大著急的罵聲,立刻吸引了馬路兩邊的村民,不約而同朝著站在棺材上的鄭同順看去。


    這詭異可怖的一幕,頓時讓周邊村民有些騷動。


    可下一秒。


    那更為離奇的事情發生了。


    隻見鄭同順將身上的粗麻衣一把扯爛,直接在這大冷天赤膊著上身,然後又略微彎腰,一把扯下係在棺材邊的木棍。


    雙手輕輕一掰,便是將木棍折成兩節。


    用著截斷麵鋒利又極粗的木棍,無比用力的朝著自己後背和胸膛不停打去。


    “嘭—嘭—嘭———”


    鄭同順力量用的極大,木棍沉悶的打擊聲,響徹了這馬路兩邊。


    令周圍村民完全不理解的是...用著如此重的力量,鄭同順的身體上竟沒有留下任何傷口,甚至都沒有出現紅斑淤青。


    各種各樣的議論聲,頓時從周圍響起。


    “這...這是怎麽迴事?”


    “邪門,鄭同順不會是中邪了吧?”


    “肯定是犯忌諱了,誰讓他選在今天出殯的啊。”


    “......”


    聽著這周圍的議論聲。


    大黑佛母露出一抹冷笑,而後用著驚愕又激動的聲音,出聲喊道。


    “神明附身,肯定是被神明附身了!”


    “今天是大日子,神明都來到了這裏,恰好選中了鄭同順啊!!”


    話音落下。


    站在棺材上的鄭同順,似乎是得到了什麽提醒般,又彎下腰把旁邊喪樂隊的小號搶到手中。


    稍稍用力,便將金色的小號扯爛,用力撚出了兩根尖鐵條。


    緊接著。


    鄭同順一手握著鐵條,一手掰開自己的嘴唇,用力的將鐵條朝著唇邊軟肉刺進去,從另一端穿過去。


    兩邊嘴唇分別穿了一根鐵條後。


    鄭同順昂起頭閉眼朝著前方,手腳還在怪異的抖動不停,似乎在展示著自己的神奇。


    沒有流血,也沒有任何傷口和疼痛感。


    看到這一幕。


    那些村民已是徹底呆住了,隨即不約而同的議論道。


    “起乩?這是起乩了吧。”


    “銀針穿臉,這可是鬼神護體才有的能力啊。”


    “不會吧,鄭同順真被選出乩童了?為什麽會選上這種人?”


    “今天周圍十裏八鄉一起遊神,倒是誰有可能被選上,但怎麽能是鄭同順啊?”


    “......”


    很明顯。


    見到鄭同順的詭異情況,再加上大黑佛母的刻意引導。


    這在馬路兩邊等著看遊神的觀眾,已經是有不少人覺得...鄭同順是被哪位鬼神選成乩童了。


    正因如此,才會銀針穿臉、刺棍擊背而無事。


    甚至有些村民,都已經開始雙手合十對著鄭同順祈禱,覺得他就是某位神明選中的乩童,希望能保佑全家平安順遂。


    看著周邊村民的各種表現。


    大黑佛母笑了,笑的很開心,眼中卻露出了兇狠的眸光。


    她並不蠢。


    明白在這種情況,去莽撞的闖林家,搶走林海恩來救自己孩子,肯定是落不得什麽好結果。


    所以,必須要用其他的辦法,要選擇更激進的手段。


    今天是遊神,她特地選了今天,讓鄭同順跟著出殯隊伍,用那人皮和自身怨氣偽裝出起乩,被鬼神上身的模樣。


    這周圍的村民,都信鬼神。


    隻要被認成是乩童的鄭同順,稍微的引導下這些村民,把之前的詭事全部都指向林家所為,那林家必然會遭到萬人唾棄。


    到時就算是神明想保林海恩,大概率也是保不住了。


    這個辦法很兇,利用神明名聲去害林家。


    大黑佛母無法確定能不能成,但她的孩子可等不下去了,再不找到好的身體,可就徹底沒有鳩占鵲巢,重新為人的機會了。


    隻能一試。


    同時,她猜測...這村子供奉的海神,大概率是自身難保了。


    否則先前中元節的詭事,祂肯定早就出手了。


    而不是讓那個拿三叉的老頭,白白的用盡最後一口氣。


    當然。


    大黑佛母也給自己留好了後路。


    這件事皆是鄭同順所為,與她沒有半點關係,屆時若是不成,及時逃走也不是什麽難事。


    想到這裏。


    大黑佛母揉了揉身旁的小女孩腦袋,溫柔開口道。


    “乖乖,你馬上就會有一具好身體了。”


    ......


    早上八點。


    遊神巡境前的種種繁雜儀式,終於是徹底結束了。


    隨著一通大鼓敲響,沉悶的號角聲吹響。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數不清的鞭炮,不要錢的朝著地麵扔去,開始恭迎神駕。


    那早已準備好的黃紙,更是不停的灑向天空,飄飄蕩蕩的落下,喜迎神恩。


    在最前方的鑼鼓引導下。


    林海恩一手持如意,一手握著燈籠,開始跟著其他四位童子一起按照既定路線走去。


    馬路兩邊站滿了村民,手中拿著鞭炮朝地麵扔去。


    那些鞭炮爆炸的碎渣,時不時的會濺到林海恩身上,但他卻似乎感覺不到半點的疼痛,心中早已被激動和興奮填滿。


    按照先前練過的姿態。


    林海恩腳畫半圓跨步,踩著遊神專門的步伐,手中的如意不時舞動,鋒銳的眼眸四麵八方觀察著。


    身為引路童子,他不僅要引路,更要觀察有沒有妖魔作祟。


    在那激烈的鞭炮聲中。


    所有人都沒察覺到,陣陣暖風吹拂著他們,即便今天的溫度很低,也沒感覺到多麽的寒冷。


    ......


    遊神隊伍逐步行進。


    在冥道與大路交接的馬路位置,已經是能聽到了不停的鞭炮聲。


    那些原本站在這個地方等著遊神的村民,有些激動的看向馬路那頭,但又想起依舊站在棺材上的鄭同順,立刻就有些擔心。


    這棺材還擺在這裏,遊神隊伍過來的話,豈不是就撞到了嗎?


    可偏偏鄭同順還被神明選中起乩了。


    這到時兩邊要是撞到,要怎麽走?又要誰來讓步?


    看著越來越近的遊神隊伍,大黑佛母隻覺得心情激蕩興奮,如果這次能成的話,她的孩子就有救了。


    可站在她旁邊的小女孩,卻是完全沒有半點激動,反而是有些害怕的扯了扯大黑佛母的衣服,顫抖道。


    “媽媽,走吧,我怕。”


    “我怕......”


    大黑佛母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隨即輕聲安慰道。


    “乖乖,別怕,媽媽在。”


    可小女孩明顯是越來越害怕了。


    整個身子都躲到了大黑佛母腿後,根本不敢看那遊神的隊伍。


    遊神隊伍步步靠近。


    鞭炮聲還在不斷響著,已經是有人注意到了路口擺放著的棺材,還有站在上麵的鄭同順。


    “怎麽鄭家還在這?”


    “趕緊讓他們抬走啊,這撞到神明了成什麽樣子啊。”


    走在最前麵的林海恩。


    立刻便聽到了這句話,更是看到了那站在棺材前,還在不斷用木棍朝後背拍著,臉頰都已經被紮成刺蝟的鄭同順。


    就在這一刻。


    “咚—咚—咚———”


    林海恩忽然感覺到心跳如擂鼓般耳中響起,腦袋有些說不出的混沌,手腳更是不受控製的抖動起來。


    腳下刻意走出的遊神步,不知何時竟是自動變成了天罡七星步。


    想著這還在遊神的林海恩。


    立刻便用力的甩了甩頭,希望自己能保持理智。


    站在旁邊的莫三姑,看到林海恩腳下步伐莫名變了,霎時臉色一驚,更是連忙上前道。


    “小海恩,你...你還好嗎?”


    林海恩用盡全力的撐開眼皮,勉強道:“三...三姑奶奶,我...我有點難受,渾身好像不受控製。”


    “我的腦袋...腦袋裏,好像好多...好多人在說話,都想出來......”


    這一刻。


    莫三姑瞬間明白了,林海恩這八成是要起乩了。


    連忙從紅袋子中掏出三炷香,雙手都有些緊張顫抖的點燃,直接插在林海恩白鶴盔的後腦位置。


    隨著三炷香點上。


    林海恩那混沌的腦中,莫名響起了一道模糊聲音。


    此次穿吾神裝...吾來助你!


    林海恩的步伐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有韻味,但眼神還未徹底轉變,隻是步步朝著棺材上的鄭同順走去。


    而鄭同順看到林海恩上前,則是忽然撿起抬棺用的木棍鋒銳尖頭,全力朝著肚子插去。


    結果卻是木棍斷了,肚子沒有破皮流血,甚至能說是毫發無損。


    這如同神跡般的一幕。


    讓在場的眾人村民都驚了,更是紛紛議論起來。


    “乩童,鄭同順真的乩童。”


    “不應該啊,他這種人也配成乩童?”


    “如果他不是乩童的話,為什麽那些神明都沒反應?”


    “等等,你們快看林家小子,快看林海恩,他好像有些不對勁!!”


    “.......”


    當有人大喊著提起林海恩後。


    馬路兩邊的村民,立刻朝著現在自行走出遊神隊伍的林海恩看去。


    隻見。


    林海恩後腦三炷問路香,腳踩七星天罡步,手持如意一步步的朝著前方走來。


    而在靠近大黑佛母時。


    原本目光盯著鄭同順的林海恩,就好似忽然察覺到了什麽般,霎時就偏轉方向,朝著大黑佛母走去。


    那漆黑明亮的雙瞳,竟開始了變化,一點點的朝著豎瞳轉變。


    這被林海恩盯著的大黑佛母。


    瞬間感覺如同被神明注視般,全身霎時就有些動彈不得,而那躲在她身後的小女孩,更是止不住顫抖不停。


    這時。


    鄭同順看到所有村民注意力,都被林海恩吸引走,明顯是有些急了。


    嘭!


    隻見他猛地用力踩了下棺材,而後仰天長嚎起來。


    “吼哈———”


    重新將村民注意力吸引來後。


    鄭同順忽然就跳下棺材,手持半根折斷的木棍,直指正朝著大黑佛母走去的林海恩。


    竟是裝出神明發怒般的,仰天沙啞低沉的咆哮而起。


    “鬼!林家有鬼!”


    “林家剛出生的孩子,是鬼,林家有......”


    還沒說完。


    早已是惡鬼的鄭同順,霎時感覺到脊背發涼,頭皮發麻,冰冷的死亡感彌漫全身,令其不由自主的停下話語。


    當他再朝前麵看去。


    林海恩那眉心金鶴紋竟在熠熠發光,雙眼更是徹底變成淩厲豎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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