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離開碼頭後,上了一輛馬車。


    “段兄,別來無恙啊。”崔景信一抖折扇,樂嗬嗬地笑了。


    “嗬嗬。”段書瑞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段時間崔兄不在,我的耳根倒是清淨了不少。”


    崔景信伸手去攬他的肩膀:“別這樣啊,段兄。看我對你多好,這次迴來還給你帶了禮物……”


    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酒葫蘆:“喏,給你的。”


    段書瑞接過後在手裏轉了一圈,笑道:“難為你還想著我。這是什麽酒啊?”


    “衡水酒,我家鄉的特產。”


    段書瑞心中一凜——這可是名酒啊!唐中宗神龍年間,詩人王之渙曾前往衡水任主簿,正在他趕路之時,前方飄來一陣悠悠酒香。王之渙被這醉人的香氣吸引,果斷下馬尋找香味來源。原來,香味來自不遠處的酒館,他詢問後才得知這是衡水酒。王之渙痛飲一番後,深覺此酒“甘冽醇厚、迴味悠長”,臨走時留下“開壇十裏香,飛芳千家醉”的詩句,為後人所傳頌。


    他忍不住拔開塞子一聞,果真是香氣撲鼻。


    “你給師父帶了嗎?”段書瑞瞟他一眼。


    “自然是帶了。”崔景信打開旁邊的木箱,取出一大壇子酒。


    ……


    段書瑞看看那足足有一尺高的壇子,再看看自己手上比手掌長不了多少的酒葫蘆,微笑著說道:“崔兄,你可真是師父的好徒兒啊。”


    “過獎,過獎。”崔景信嬉笑道,“我這不算厚此薄彼吧?段兄,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段書瑞啞然失笑,他以為經曆了這麽多事,崔景信會變得成熟一些,卻沒想到他還是曾經那個少年郎。不過,這樣也好。


    崔景信掀起簾子,看了一眼窗外:“似乎離師父家不遠了。段兄,我們下車走迴去吧。”


    段書瑞難以置信地問道:“那你這一車行李……”


    “一會兒馬車夫和仆人會幫忙搬進去的。”崔兄扯扯他的袖子,“走啊,段兄。許久沒同你一起散步了。”


    段書瑞隻能由著他拽著自己下車,二人還沒站穩,馬車夫就駕駛著馬車離開了。看方向,正是陳伯的家。


    二人沿著熟悉的道路徐徐前行,段書瑞不是一個喜歡八卦的人,但有一個問題已經憋在他心裏許久了:“崔兄,你和娜娜……怎麽樣了?”


    崔景信歎了一口氣,搖了搖手上的扇子:“別提了,八字還沒一撇呢。”


    段書瑞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像崔家這樣的名門望族對於族中子弟的婚姻要求是十分嚴苛的,不僅要求門當戶對,還一定要找漢人女子。


    唐代實行一夫一妻多妾製度,就算娜娜可以過門,恐怕也隻能以妾室的身份。


    娜娜是個多麽驕傲的女子啊,她會甘心以這樣的身份嫁進崔家嗎?


    而且成親需要雙方父母同意,娜娜父親的態度,兩人上次也看到了。


    崔景信將扇子往腰間一插,雙臂抱在胸前,一副不屑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真不知道他們有什麽好挑三揀四的。就算聖上授予我官職,我一個月累死累活的最多也不過掙十幾二十兩銀子,而娜娜的聚賢閣一個月能有百兩銀子進賬,生意好的時候甚至可以破千。”


    段書瑞若有所思道:“娜娜掙得比你多,你的心理會有……微妙的不平衡嗎?”


    “為什麽要心理不平衡?”崔景信看了他一眼,“娜娜有魚肉鄉鄰、欺壓百姓嗎?”


    “沒有。”


    “那她有以權謀私,做不正經的生意嗎?”


    “……也沒有。”商人地位低下,這就更不可能了。


    “這就對了。娜娜能有這樣的成就全是她努力拚搏得到的,開酒樓的資金也是她早些時候跟著父母走南闖北掙來的。”崔景信認真地說道,“我並不眼紅她的財富,我隻欣賞她的獨立堅韌。”


    段書瑞頓時對他肅然起敬,他能認可並理解她的價值,這在當下的時代是多麽難能可貴啊。


    二人穿過一條巷子,經過拐角處,看到一個醉醺醺的男子被兩個人攙扶著,顫顫巍巍地往前走。擦肩而過的瞬間,段書瑞的瞳孔驟然一縮。那張令人生厭的臉,就算化成灰他都能認出來……


    這不是之前那個侵占魚府、害得魚父早早就撒手人寰的潑皮無賴嗎?


    段書瑞目眥欲裂,嘴唇微微顫抖著。他很想衝上去將這個人渣撕成碎片。不對,在那之前得先將他雙手雙腳縛住,押到魚父牌位前,讓他結結實實地磕上三個響頭。


    崔景信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不對,狐疑地問道:“段兄,怎麽了?”


    段書瑞很想迴頭,崔景信敏銳地察覺到那爛醉的男子也要迴頭,忙將他的頭扳過來,附在他耳邊輕聲道:“段兄,你一定要冷靜。”


    “如果那邊有髒東西惹你不快,咱們就不看了好不好?”


    段書瑞的神智恢複一絲清明,他做了幾次深唿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昨日手氣不好,下次一定要找迴場子!”那無賴的聲音消失在巷子盡頭,段書瑞的神情這才緩和了些許。


    “崔兄,讓你見笑了。”他勉強一笑,“方才我看到以前和我有過節的人,有些失態了。”


    崔景信連連擺手:“段兄,你可別這麽說!要不是我執意要下車,你也不會……”


    “這不是你的錯。”段書瑞疲倦地搖搖頭。


    不過遇見這個無賴也好,至少提醒了他要時刻牢記過去所受的屈辱,不要忘記仇恨。


    他的表情變得陰鷙,隻有老天知道,他一直沒有忘記那一日的場景。時至今日,他還會夢到那日的情景,夢見魚幼薇在他耳邊大聲哭喊,夢見魚父驟然垂落床邊的手……他決心走上科舉之路,也與此事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


    總有一日,他會讓這個無賴付出代價!


    二人迴到陳伯家,馬車夫和仆人早已將崔景信的行李搬進房裏了。陳伯出去買菜了,陳夫人聽到動靜,邊用圍裙邊擦著手邊從廚房裏出來。


    “修竹,景信,你們迴來啦。”陳夫人麵帶微笑地注視著他們,目光中滿是欣慰。


    段書瑞的眼眶突然就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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