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紙窗,斜斜地灑在霓裳的書案上。


    她正伏案作畫,筆墨之間勾勒出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將軍。


    “少夫人,該用膳了。”


    一個矮胖的李姓婆子領著趙婆子走進房中,李婆子笑著湊上前,聲音裏帶著諂媚:“夫人這是在畫什麽?好生厲害,竟然畫出了女將軍的模樣!”


    霓裳頭也不抬,冷冷道:“女將軍。巾幗不讓須眉。”


    李婆子聽了,笑容越發燦爛,聲音卻藏著幾分不屑:


    “少夫人心思真奇,竟還幻想著做什麽女將軍。隻是,少夫人,這世道不太平,女子的名聲更是金貴,不為自己考慮,也要顧念慕容家的顏麵。”


    霓裳停筆,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問道:“那依你看,我該怎麽辦?”


    李婆子見霓裳似乎在聽,膽氣更壯,忙開口道:


    “依我老婆子看,少夫人當學那些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溫良恭儉讓,守住女德,才能為慕容府增光添彩,不至於招來閑言碎語。”


    霓裳不動聲色,繼續追問:“怎麽守?”


    李婆子仿佛得了指點,興致高漲,話語滔滔不絕:


    “這女子,最好不拋頭露麵,少做那些勞心費神的事兒,隻需安安心心待在府裏,給老爺和公子留一個清白名聲。尤其是如今公子年輕氣盛,若夫人能潔身自好,想必過不了多久,公子就會將目光轉到外麵去,夫人也就可以安穩度日了。”


    霓裳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在認真思考:“這麽說,府裏的安穩,還得靠我替慕容吉操心?”


    李婆子忙道:“少夫人言重了,這可都是為夫人著想。若夫人覺得不好開口,老婆子倒是可以代勞,安排些姿色上佳的女子過去伺候公子,自然能讓他少些對夫人的牽掛。”


    霓裳低下頭,嘴角浮現出一抹冷笑,手中的畫筆在紙上重重點了一下,宛如落下最後一筆。


    -


    這一天,天公作美,陽光穿過輕薄的雲層,灑在盛樂城街頭。


    城中的酒樓三義居一如既往地熱鬧非凡,琴聲悠揚,舞影翩然,喧囂中不失一分雅致。


    樓中客人熙熙攘攘,名流雅士交談聲不斷,仿佛將這座城的權勢與風流濃縮於一隅。


    慕容吉約了兵部尚書宇文家的公子宇文昊,以及當朝最年輕的吏部尚書賀卿。三人相約小聚,既是為賀卿升遷慶賀,也是一場不動聲色的權力場的交鋒。


    盛樂城三大家族,慕容家、宇文家、賀家,皆有著深厚的根基與龐大的勢力。


    慕容家出自舊燕貴族,傳承久遠,依舊保留著舊燕時期的貴族傳統與人脈。


    慕容吉的父親慕容焱,身為北魏的太尉,手握軍事指揮權,在朝堂與戰場上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而宇文家則以兵權顯赫,宇文昊的父親宇文錚是當朝的兵部尚書,掌管軍隊的調動權與決策權。


    兩家權柄表麵均衡,實則各有掣肘——慕容家的權威在最後的軍事決策,而虎符的調兵權,卻牢牢握在宇文家手中。


    至於賀家,家族雖不以兵權見長,卻憑借清貴的仕途成為北魏朝堂上的一股清流。


    賀卿的迅速升遷,離不開其俊美儒雅的形象與天資卓絕的才華,也為家族贏得了更多的聲望和影響力。


    霓裳則租了個隱秘的位置,藏身簾幕後,悄然觀察著三人的一舉一動。


    此次聚會是為賀卿慶功,她卻另有意圖,靜待時機到來。


    “恭喜賀公子升遷。”慕容吉舉杯作揖,臉上掛著一抹慣常的溫雅笑意。


    賀卿則淺淺一笑,謙遜地迴道:“不過是分內之事,蒙陛下垂青罷了。”


    宇文昊向來直率,笑著調侃道:“賀兄如此年輕便得此殊榮,可真叫人嫉妒啊!今日慶功宴若再沒有什麽佳人助興,可就對不起這大好的日子了。”


    慕容吉隨意拿起一粒花生,嗤笑一聲:“佳人倒是好找,可有的東西,想要卻未必能得到。”


    宇文昊聽出了弦外之音,故作驚訝:“小吉,我說呢,這酒樓的姑娘怕是入不了你的眼。別不是還想著你那嫂嫂?若真如此,可得勸你收一收。如今禮法森嚴,這可不是草原上的北魏了。”


    慕容吉目光微斂,笑意中透著幾分不羈:“多謝宇文兄提醒。隻是,有些事不做完,我難安心。”他說著,拿起一顆李子,隨意一塞,堵住了宇文昊的喋喋不休。


    賀卿一旁靜靜看著,目光悠遠。


    他雖未參與打趣,卻暗自打量著慕容吉那隱而不露的神色,似乎有話未明。


    忽然,一陣微風拂過樓中,將一襲輕紗簾幕掀起。


    賀卿的目光被吸引過去,隻見那簾幕後,一位女子悄然現身。她容貌清麗絕倫,未施粉黛,卻如畫中仙子般令人心動。眉目間的疏離與高貴,更添幾分難以企及的氣質。


    賀卿的心猛地一跳,隻一下,便再也挪不開眼。他從未見過如此美豔又出塵的女子。再細看一眼,便覺那女子的清冷與柔韌交織,仿佛一團迷霧,讓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霓裳微微側身,感受到賀卿的目光,卻未多作停留,淡然將簾幕放下,將自己重新隱入暗處。


    賀卿迴過神來,覺得自己竟失態了。他掩去方才的心亂如麻,強作鎮定,眼角卻時不時瞥向那簾幕後,似乎在等待那女子再次出現。


    宇文昊無意間瞧見賀卿的神情,忍不住低聲取笑:“賀兄,莫不是心有所屬了?”


    賀卿淺笑著搖搖頭,收迴目光:“不過是走神罷了。”


    慕容吉一旁看著,卻意味深長地抿了口酒,未置一詞。


    -


    此時,樓下的琴聲忽然一轉,幾位身著異域服飾的舞女魚貫而入,帶來一股濃鬱的西域風情。


    領舞的女子穿著層疊紗裙,紅色裙擺在舞步間如火焰般綻放。她手執長綢,目光流轉,含情脈脈。


    賀卿的目光不由被吸引,低聲感歎:“這裙子倒是新奇,像是西域傳來的布料,輕盈透薄,顏色也鮮豔別致。”


    宇文昊笑道:“賀大人,你這目光可真獨到,看姑娘不看人,專盯著衣裳。不過,這姑娘拋綢帶可不會看衣服,咱們猜猜,她今天選誰?”


    舞女翩然起舞,長綢輕拋,竟帶著幾分挑逗意味,繞過眾人,直直落在慕容吉的麵前。她眉目含情,仿佛含蓄又大膽地在宣告自己的選擇。


    宇文昊瞧見,拍桌大笑:“我就說吧,這樣的姑娘還是喜歡小吉你這種權勢滔天的主兒。看吧,咱倆是陪襯,你才是主角!”


    慕容吉隻是抬眼淡淡一瞥,唇角勾起一抹淺笑,既不拒絕,也不熱絡。他輕抬手,做了個紳士的請姿,示意舞女跟上。


    賀卿見狀,目光中閃過一抹若有所思的意味。


    宴畢,三人離席,穿過三義居迴廊。微風吹過,簾幕微揚,一道素雅卻不失靈動的身影映入賀卿眼中。


    女子素顏淺妝,眉目清秀中透著一抹英氣,那一瞬,她微微側頭,麵紗輕掀,露出一張清麗絕俗的臉。


    賀卿心中一震,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那道身影。她周身氣質淡然,卻又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高貴與倔強。


    他覺得自己的心髒猛地漏了一拍,再看一眼時,竟小鹿亂撞,手心都微微冒汗。他想邁步靠近,卻發現那女子已經匆匆離去,隻留下飄揚的衣袂消失在迴廊盡頭。


    “喂,賀卿!”宇文昊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快點,今晚可是小吉的大日子,說不定還能趕上鬧洞房呢!”


    賀卿迴過神,斂起心緒,腳步卻變得沉重起來。他的腦海中,始終縈繞著剛才那一抹驚鴻之影。


    而此時的霓裳,已經從三義居的偏門離開,手中緊緊攥著帕子,心中暗暗發誓:“慕容吉,這一次,我一定會讓你徹底死心。”


    -


    深夜,慕容吉帶著玉善迴府。燭光搖曳間,他沉著臉走入房間,身影被拉得修長冷峻。玉善跟在他身後,低眉順目,步履輕緩,仿佛不敢驚動他。


    慕容吉在房內主座坐下,未曾看玉善一眼,隻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隨後開口,聲音清冷:“說吧,到底是誰派你來的?”


    玉善一聽,微微一顫,忙低頭答道:“奴家傾慕公子的風采,無人指使。”


    慕容吉的唇邊揚起一抹冷笑,目光卻帶著銳利,如刀鋒般掃過玉善:“傾慕我?你可知慕容府是什麽地方,你又在玩什麽樣的把戲?”


    玉善心頭發緊,慌忙跪下,語調帶著一絲顫抖:“奴家確實心悅公子,敢問公子為何如此多疑?”


    慕容吉輕笑了一聲,手指在茶盞上輕扣兩下,語氣似笑非笑:“你這話聽著倒是情真意切,隻可惜,在我麵前說假話的人,從沒有好下場。”


    玉善的身子伏得更低,聲音弱了幾分:“奴家絕無此意。”


    慕容吉靜默片刻,起身緩緩靠近玉善。他垂眸看著她,語氣中透著一抹冷酷的篤定:


    “既然你敢來慕容府,就該知道,這裏是我慕容吉的地盤。你最好祈禱自己說的是真的,否則,無論你背後是誰,都別想從這裏全身而退。”


    玉善聽得全身僵硬,連連點頭,聲音微顫:“奴家一心侍奉公子,絕不敢生二心。”


    慕容吉不再言語,轉身走向桌邊,將一張薄毯輕輕鋪在榻上,動作閑散卻隱含威嚴。


    他的背影修長挺拔,目光落在燭火上,卻仿佛透過它看向更遠處。


    “今晚你就在這裏歇下,不必多言。有人來問,就說我是你的恩主。”他語氣淡然,卻字字鏗鏘。


    玉善滿腹疑慮,卻不敢多問,隻能小心應聲:“是。”


    慕容吉迴頭,淡淡掃了她一眼,聲音轉為冷硬:“明日放出消息,就說玉善姑娘在我這裏寵愛頗盛。”


    玉善一愣,隨即抬頭,眼中帶著幾分錯愕:“公子這是為何?”


    慕容吉薄唇輕啟,語氣平靜,卻帶著讓人無法反駁的威嚴:“我的事情,輪不到你問。記住你的身份,記住你該做的事。”


    玉善頓時噤聲,低頭不敢再言。


    慕容吉靠在椅背上,抬眼看向窗外,夜色深沉,他的目光卻帶著一抹淡淡的嘲弄。


    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像是沉思,又像是自言自語:“她倒是煞費苦心,連這招都想到了。隻可惜,心思用得太過,倒讓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低頭,語氣忽然轉冷,目光直視玉善:“既然來了,就守規矩。我不動你,不代表我會容忍多餘的戲。記住,你能待在這兒,是為了安她的心,別想著給我惹麻煩。”


    玉善隻覺胸口一窒,連忙伏低身子,低聲道:“奴家明白。”


    燭光下,慕容吉的麵容隱在半明半暗間,冷峻而威嚴。


    待玉善退出房間後,慕容吉的神色終於柔和了些。


    他目光落在案上的一幅半未完成的畫作,那是霓裳畫的女將軍,筆墨遒勁而英氣。他伸手輕撫畫卷,眼中浮現一抹複雜的情感。


    “霓裳,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放手嗎?”他輕聲低語,語氣中卻透著深深的無奈和執著,“我可以容許任何人利用,但唯獨不能容許你對我的心毫無察覺。”


    燭火搖曳,映出他麵上掩藏的情深與孤獨。


    -


    第二日清晨,陽光透過紙窗灑在霓裳書房的桌麵上,映照著一片寂靜。


    霓裳正伏案抄寫一本古籍,筆尖穩健而從容,每一個字都如她的性情一般,冷靜且有力。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李婆子笑容滿麵地快步走進來,打破了書房內的寧靜:


    “夫人,玉善已成功討得公子歡心!夫人這下可以安心了。”她邊說邊遞上一杯熱茶,滿臉諂媚。


    霓裳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她,將筆放在硯台旁,語調淡然:“是嗎?”


    李婆子點頭如搗蒜,眼中滿是自得:“奴婢這些日子真是費盡心思,玉善果然不負所托,公子如今寵愛她得很。夫人總算能少些煩惱了。”


    霓裳未置可否,隻是用目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李婆子見狀,更加得意,語氣裏透著幾分居高臨下的姿態:“奴婢還想著,夫人不必再為公子煩憂,既然將軍已故,那些舊物該清理一番,免得觸景傷情。這陶瓷娃娃放著占地方,不如趁現在處置了吧!”


    她說著轉身,朝趙婆子揚了揚下巴:“把這些陶瓷娃娃都收起來,拿去扔了!”


    正要動手的趙婆子突然聽見一聲冷厲的嗬斥:“誰允許你動我的東西?”


    霓裳已站起身,原本平靜的目光此刻如寒冰般銳利,直直射向李婆子。書房內的空氣似乎都凍結了一般。


    李婆子猛地一僵,迴過頭來,看見霓裳臉色冷峻,目光如刀,頓時腿一軟,跪倒在地:“夫人恕罪,奴婢隻是見這些東西礙眼,又怕夫人看了傷心,才想著……”


    “住口!”霓裳打斷她的話,聲音低沉卻如利刃劃破空氣,“這些是我丈夫的遺物,你有什麽資格擅自處置?李婆子,你不過是個下人,卻敢在我麵前指手畫腳。是誰給你的膽子?”


    李婆子臉色慘白,額頭上的冷汗一滴滴滑下,急忙磕頭:“少夫人饒命!奴婢知錯,再也不敢了!”


    霓裳的目光冰冷而毫無波動,她緩緩走到李婆子麵前,低頭注視著她,聲音如寒冬裏的霜風:“從今日起,你不必再伺候我了。去賬房領月錢,從此滾出慕容府。”


    李婆子臉色煞白,癱倒在地,滿臉淚水,磕頭如搗蒜:“夫人開恩!奴婢求夫人開恩啊!”


    霓裳轉身背對著她,目光落在窗外的繁茂的木槿花上,她的聲音低而冷:“再敢多說一句,我會讓你連月錢都領不到。”


    李婆子嚇得渾身發抖,再不敢多言,連滾帶爬地退出了書房。


    趙婆子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地看著這一切。霓裳轉過頭來,目光落在她身上,語氣稍緩:“東西收拾好,擺迴原位。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再動它們。”


    趙婆子連連點頭:“是,夫人,奴婢明白。”


    書房內重新歸於安靜。


    霓裳看著窗外,那株木槿花正迎風而立,花瓣在微風中微微顫動。


    她的目光漸漸柔和,卻帶著深深的疲憊和冷意。


    她低聲喃喃:“守住這些遺物,是守住我的尊嚴,也是守住我的底線。任何人,都不能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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