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看著江星辰的模樣與談吐,便知這公子舉止儀態不是凡人,又想起清晨碼頭邊驗屍時他與南宮家的人像是相識,便越加拘謹起來,他挨靠過去,小心翼翼道:“我這一身的魚腥味兒,實在怕熏著貴人了,我在旁邊靠著就行,貴人有什麽話隻管問。”


    “讓你坐就坐,哪兒這麽多窮講究。”越小滿從他身後拎著他後勃頸,就把他推搡著按在桌子另一邊的座位上坐下,她也跟著坐在了剩下的第三個椅子上。


    雅座包間內,三水與江星辰臨窗對坐,下麵往來行人熙熙攘攘,江星辰看得出三水有些緊張,放緩了語調柔聲道:“您好,在下姓江名星辰,曾是青竹書院的學子。”


    三水聽到江星辰的名字,心中一驚,帶著些許驚喜道:“江大人!您竟然就是江大人!那個考上了探花又拒絕了南宮大小姐的江大人!”


    江星辰聽了拒絕南宮大小姐這話時微微蹙眉,暫且放下點頭道:“是在下了。”


    “怪不得,怪不得這位小姐說能讓我家娃有書讀!我家娃要是得了江大人點撥,豈不是至少也能當個秀才老爺了!”三水確定了江星辰的身份,肉眼可見的興奮起來,他雙眼有神的盯著對方,一時手足無措怕自己的粗俗惹得對方不悅,又恐身上的魚腥味真的熏著對方,緊張下搓了搓手,想要把浸染到指縫中的腥臭粘液搓掉道:“江大人需要小的做什麽,隻管開口......我雖是個粗人,卻對江大人這等厲害的讀書人很是敬重........總而言之一句話,隻要您肯教我家娃讀書,上刀山下火海我——”


    “你不用緊張,我哪裏有什麽上刀山下火海的活讓你去做。”江星辰輕笑著搖了搖頭道:“你知道,今早死了的是青竹書院原先的門房,我自小便在青竹書院念書生活,直至中了探花下放為官才離開,這門房雖說是雜役,但於我而說,卻情同長輩,原本他辭了活計迴鄉,我該送他一程的,可現下.......人沒送到,反而得到了如此噩耗。”


    三水聽了,了解的點了點頭,語調也慢慢平複下來道:“我將他打撈上來的時候,便聽圍觀的人說了,這門房在青竹書院做了20餘年,昨日剛辭了工作,今日一早就死了,真是世事難料啊。”


    “我今日請您來,實在是因為今早見到遺體時心中悲切神情恍惚,南宮大人又急著將遺體運走,讓我沒能仔細觀察一番,現下,想要向您詢問一二,門房他.......”江星辰微微閉了閉眼,想要用委婉些的話語引下去,一邊的越小滿卻是煩躁的皺眉接話道:“你是第一個見到門房的,你看他像是淹死的嗎?”


    三水一開始還沒尋思出江星辰話裏的意思,越小滿一挑明他就清楚了,隻見他似迴憶般抿起唇來,片刻後肯定的點點頭道:“是淹死的沒錯。”


    “你怎麽就確定他是淹死的?”越小滿直接越過江星辰問道。


    “夫人。”三水輕笑了下,眼神中是方才所未見的自信與篤定:“我父親祖父俱是漁民,我還沒學會走路就學會了遊泳,每日都要在水裏討生活,這被淹死的都是會水的,又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飛鳳城外的這條河,不說每日,隔三差五的就會飄下來幾具浮屍,甚至我們附近的幾個漁村,哪個每年不淹死人?所以這人是不是淹死的,我一看便知,我將這門房撈上來的時候,他口鼻間都是白色浮沫,是很明顯的淹死特征。”


    越小滿與江星辰對視一眼,又看向三水道:“還要請你再迴憶一番,門房還有沒有其他異於失足落水淹死之人的地方?”


    聽了越小滿的話,三水收斂表情細細思考起來,一雙手也下意識的在身邊抓撓著,片刻後,有些不確定的道:“你這麽一問,好像還真有點不一樣的地方......這淹死的人呢,手通常都是上舉的,就是那種求生欲望很強,想要抓住浮木啊或者什麽的,可是這門房的雙手卻並未舉過頭頂,反而是縮在脖頸處.......就是這樣——”


    三水學著門房的模樣將手舉到脖頸處,一手死死攥著,一手卻有些虛的成爪狀:“哎!我們救落水之人時,那些落水之人就會這樣,救人者要繞到被淹者的身後,用手臂勾住他的脖頸,帶著他往岸邊遊,因為人在落水時,會下意識的抓住一切東西往上爬,很容易將救人者也纏住淹死,所以我們都是背對著落水者的,那些落水者的脖子被我們的胳膊勾住時,無法抱著纏住我們,就隻能用雙手去抓我們的胳膊,門房的姿勢與這個很像。”


    “門房落水後,難道有人去救他了?”越小滿更覺不可思議:“最後人還是死了,說明人沒救上來?誰又會去救他呢?”


    “若是有人救他,沒救上來應該去報官啊,怎麽又自己走了呢?”江星辰也思索著。


    就在這時,小二的腳步聲傳來,一盤炸得焦酥的銀魚被端了上來,香氣嫋嫋帶著河鮮的清甜,引得越小滿食指大動,用手捏起一根就放入口中,哢嚓一口咬下去酥脆鮮嫩口齒留香:“你家的銀魚味道真不錯。”


    “嗨,這個季節的銀魚就是好吃.......請問二位可還有什麽要問小的的?”三水小心翼翼的看著兩人,見兩人問的蹊蹺,心裏也有點沒底,不知自己有沒有說錯話,畢竟牽扯進了死人的案子裏,一邊忐忑一邊又渴望著江星辰能給自己孩子個好前程。


    江星辰一眼便看出了三水心中所想,他笑了笑,遞給他一封信件道:“這是引薦信,可以拿著這個帶孩子去青竹書院試一試,隻是青竹書院招納的大多是失去雙親的孤兒,再者便是貧困人家卻極有天賦的孩子,如若沒進去,也可拿著這封信去青嵐書院和萬鬆書院,這兩所書院多少會給江某些許臉麵,免去孩子的學雜費用,隻是能否出人頭地,還需他自身努力。”


    “這——”三水雙手接過信件,激動的顫抖著站起身道:“青竹書院我哪裏感想,便是青嵐書院和萬鬆書院也是我打著燈籠都摸不著門的好去處啊!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小的全家都會感激您給您立長生牌位的!”


    “去吧,家裏應該等急了,讓孩子好好念書,博個好前程,也免了以後在水麵上風吹日曬的辛苦,也不枉你為他費心籌劃的舐犢之情。”江星辰點點頭,示意對方可以離開了。


    三水連忙將引薦信塞入懷中,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再三感謝著往樓下走去。


    此時越小滿一人已經幹掉了半盤銀魚,吃的唇上油光水滑,仍像隻饞貓兒似的迴味著,江星辰忍不住笑著幫她倒了杯茶道:“東西雖好,卻不能多吃,否則是要上火的。”


    越小滿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嘴,抬抬下巴問道:“我上午去尋了這發現屍體的人來,你呢?有沒有什麽收獲?”


    江星辰搖了搖頭道:“夜黑風高,雨幕如洗,正是殺人越貨的好時候,春雨如雷,昨夜街坊鄰居都聽不見外麵有什麽動靜,石板路被衝刷的什麽腳印痕跡都不得見。”


    越小滿眼珠一轉,朝著江星辰勾了勾手:“我倒是有個小發現。”


    江星辰見越小滿激靈中透著些許壞樣的小表情,忍不住朝她湊了過去,一雙眼睛拔不出來似的盯著她粉嘟嘟帶著油光的嘴唇,從未覺得有什麽東西能讓他動搖自己的隱忍克製,此刻卻覺得若不是平日裏練就的意誌力,一定會忍不住讓他就這樣親吻上去,他喉結滾動,輕聲問道:“什麽小發現?”


    還未發現自己此刻有多誘人的越小滿狡黔的伸出自己的拳頭來,掌心朝下在江星辰眼前晃了晃,隨後轉過手腕,慢慢打開了掌心,隻見她掌心中是一片不大的深褐色碎布。


    “這是什麽?”江星辰看著眼前的碎布,疑惑的問道。


    “這是門房先生留給咱們的線索。”越小滿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


    “門房留給咱們得線索?”江星辰心中一淩,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道:“今晨你握住門房先生的手腕拒絕南宮禮將屍體拿去火化,並不是衝動或真的想與他發生衝突,而是借機從遺體上尋找線索?”


    越小滿彎起嘴角笑了下道:“我從山上下來,我的身份和我所見結交之人都是底層百姓,我自然知道普通百姓貧民該怎麽討生活,又怎麽會覺得自己可以與官員對抗,這些官員啊,在不涉及自己利益的時候,是很樂意放下身段營造與民同樂的假象的,可若是涉及到了自己的利益,還有刁民敢與他們作對,那就是找死了。”


    “原來如此,這塊布料就是你從門房身上取得的證物。”江星辰點了點頭,隨即又想到了南宮禮近期的改變,感慨道:“我原以為自己飽讀聖賢書,見識定會比你多廣一些,可到頭來,對人心的揣測卻遠不及你,隻覺得我與南宮禮一同念書,意氣相投,卻沒想到人心易變。”


    “他是你的好朋友不假,把你當做知己也是真心實意,可若是牽扯到了他更在意的東西,非要他站隊的話,那便隻能站在你的對立麵了。”越小滿安撫江星辰道:“就像你我之間感情深厚,信任有加,可若是有一天你要幫助那些藤蔓圖騰的壞人,我寧願割心挖肺,也要同你斷絕關係的。”


    “你說的不錯,立場不同,選擇自然是不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守護的東西,都有自己要追尋的真相。”江星辰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隨即神色一變,看向越小滿時,帶了些許調侃和真心道:“原來,要與我斷絕關係,已經讓小滿姑娘如割心挖肺般痛苦了,既如此,那江某定不能有負小滿姑娘情意,讓小滿姑娘傷懷。”


    越小滿聽得最後一段話,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一時張皇失措想要反駁又不知該如何說起,隻得強自忍耐,裝作鎮定的轉移話題道:“這片布料呢,是我剛看到遺體便觀察到的,那時門房已經被白布所蓋,隻有雙手露在外麵,而他握拳的手中露出了這一抹黑邊,於是在他們將屍體抬走時,我借故鬧事攥著他的手腕,把這塊布從他手中扣了出來。”


    “三水方才說,他將門房遺體打撈上來時,門房的胳膊舉在脖頸間,並一隻手呈攥拳狀,一隻手呈爪狀。”江星辰一邊迴憶著一邊伸出自己的雙手放在脖頸兩側,一手攥緊一手成爪,他看了看攥緊的那隻手道:“這隻手攥的這樣緊,是因為手中有這塊布料,而另一隻手呈爪,是因為溺水之人想要抓住什麽的常態做法。”


    越小滿看著江星辰的動作,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副畫麵,漆黑的水麵上,一個人影掐著門房的後勃頸狠狠地將他往水裏按去,門房身體老邁完全不是對手,掙紮間一手扯掉了那人影身上的一塊布料,隨後死死攥著,另一隻手則不停地抓撓著對方的另一個胳膊,直到被淹死:“他是被人按在水裏淹死的,所以兩隻手都在脖頸間,他想要掙脫,卻完全不是對手,隻扯掉了對方胳膊上的一塊布料。”


    江星辰拿過這塊布料,仔細觀察著,又輕輕放在鼻端嗅著,越小滿知道他嗅覺靈敏,期待的看著他,可片刻後,江星辰將布料放下,搖了搖頭道:“泡在水裏太久了,昨晚又是雨夜,淋了雨水,聞不出什麽東西了。”


    越小滿失落的歎了口氣,還要再說什麽,就聽兩個不同的腳步聲一前一後的往樓上走來,走在前麵的小二好似在攔著某人大聲道:“哎哎哎——樓上被人包了,客官說了不讓人打擾,你怎麽迴事——”


    “閃開,別攔著我!我找江大人有要事——”另一個人的聲音毫不客氣的傳來,兩人吵鬧間已經上了樓來。


    江星辰與越小滿看向樓梯口,同時站起來道:“何寶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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