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是怎麽知道的......”秦峰眼中滿是苦澀,胸腔像是被一塊巨石狠狠地壓住了,巨大的波濤在他心裏橫衝直撞,在玉人兒的目光下,他好似無處躲藏,再也沒了方才鉗製對方時的憤怒和囂張,許久後,他張了張嘴,聲音虛弱的問道,話雖問出口,但這語調卻讓人明顯知道,他心中已經信了玉人兒的話。


    “她怎麽知道的?你說她怎麽知道的?這秦府裏的一草一木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啊!她那樣掌控欲十足的女人,哪裏會真的放權?我和彩蝶不過都隻是她的傀儡而已,怕是你第一次摸進彩蝶的房間,她就已經知道了,隻不過她沒想到彩蝶竟然膽大到真的敢懷上你的孩子......不過話說迴來,也許彩蝶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你的孩子還是老爺的孩子,她不過是和我一樣,太寂寞了,在這深宅大院中,太想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互相陪伴著度過這漫漫長夜......”說到最後,玉人兒的話語也漸漸低落下去,不知是在為彩蝶的結局悲傷還是感同身受。


    秦峰的眼圈紅腫著,對玉人兒的話卻無法反駁,任誰看來,他現在濃重的好似能化成實質的悲傷,都在訴說著他對彩蝶是真心愛意,他慢慢後退著踉蹌兩步,似乎想要逃避一樣轉過頭去,如孤魂一般往外飄去。


    江星辰與越小滿對視著,隻覺這座精致到美輪美奐的繡樓如一座墳墓一般,那嬤嬤還未迴來,這兩人從低矮處慢慢站了起來,走上樓梯看著頹然坐在秀床上,眼帶淚水一臉麻木的二夫人,二夫人聽見腳步聲,眼皮輕抬,看了眼他們,並未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們剛剛聽到你與秦少爺的對話了,你認為,是大夫人殺害了三夫人?”江星辰開口問道。


    玉人兒雙眼呆滯的看著地麵,半晌才幽幽道:“我不知道,我也沒有證據......不過......”她突然抬起眼眸看向江星辰和越小滿,眼中閃過一抹惡毒:“若是能因為這件事讓秦峰和大夫人反目,那可真是大快人心了。”


    “大夫人對你做過什麽,讓你這麽恨她?”越小滿有些不解的問道:“還有......你知道什麽秘密,讓大夫人非要治你於死地?”


    玉人兒換了個姿勢看著這兩位道:“她想要滅我的口,可她卻不知,我本身就不太想活了,我活著,或許就是為了看她將來的下場,看她這種壞事做盡的女人,會有什麽好下場......方才你們聽見我與秦峰的對話,是不是覺得這是一場違背常倫,卻又悲傷絕美,好似戲文裏所唱的愛情故事?兩個年輕人相愛,卻因為家族身份的壓力,而不能在一起?”


    越小滿沒有答話,隻與江星辰做好了聽眾,他們知道,此刻玉人兒並不需要捧哏,她已然看淡生死,或者說,已經預見到自己命不久矣,隻想將自己埋在心底的那些事都翻騰出來,晾在陽光下。


    “其實,我們這些在後院蹉跎的女人,哪裏還會期待愛情?那點子真情早已被消磨幹淨了。”玉人兒冷笑一聲:“我和彩蝶都隻是大夫人的傀儡而已,是她標榜自己大度與委屈的產物,她就是一個變態,她允許我們伺候老爺,卻不允許我們擁有自己的孩子,每次被老爺寵幸後,第二日向主母的請安便是我們被欺辱折磨的時候,後宅裏折騰女人的手段多的是,讓你說不出道不明,身上幹淨的沒有被淩虐的痕跡......老爺嘴上說著千寵萬愛,心裏卻對我們的處境清楚明白,他根本不在意我們,隻想維持表麵上妻妾和諧的假象。”


    看著江星辰和越小滿震驚的眼神,玉人兒繼續道:“我和彩蝶常年飽受大夫人與老爺身體與心理的雙重折磨,想逃逃不掉,想死死不了,我被大夫人脅迫著做了許多錯事,並不無辜,我已經認命,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彩蝶不一樣,她比我活的有骨氣,她為了報複大夫人,勾引了大夫人的心頭肉,現下她死了,可不就是大夫人的嫌疑更大麽?”


    聽了這些話,兩人對視一眼,也覺得這玉人兒說的有道理,三夫人的死,極有可能便是大夫人所為,江星辰開口道:“方才聽你所說,你被大夫人脅迫著做了許多錯事,可否告知,是哪些錯事?”


    玉人兒再次沉默下去,半盞茶的功夫後,她又沒意思的笑了笑道:“後宅裏得女人,還能有什麽錯事?無非是因妒成恨,姐妹傾軋,墮胎下藥這些.......我是大夫人幫老爺納的第一個妾,也是好人家的女兒,當時沒過兩個月我就懷上了老爺的孩子,我知道大夫人家大勢大,無人能惹,隻天天盼著肚子裏的是個女兒,在這後宅陪陪我,可還是莫名其妙的掉了孩子,我知道是她所做,但又有什麽辦法,老爺來看我,睜著眼睛說瞎話,當時就下了定論,發賣了我的貼身丫鬟,隻說她伺候不周,不小心用錯了香,這才害我出了事。這件事之後,我就曉得,不管老爺的愛意說的多天花亂墜,最後一顆心還是向著大夫人的,而這後宅,大夫人才是無冕之王,沒有人可以忤逆她,也沒有人可以枉生心思有屬於自己的孩子。”


    “然後,你就投靠了大夫人?”越小滿忍不住問道:“她害了你的孩子,你還要投靠她?”


    “不然呢?難道還要把自己的命賠進去?大夫人當時承諾我,以後時機到了會讓我再有個孩子,她又要將我豎起來成全她賢良淑德的大夫人做派,我們這種野草一樣的人,有什麽資格和能力去恨她,去報複她?我隻盼著以後她能真的給我個孩子.......後來老爺有次看戲,相中了老三,便納了她,隻不過老三戲子出身,大夫人一直攔著沒讓給個身份,再過了兩年,老爺又看上了個女孩子,是莊子上佃戶的女兒,生就得水靈壯實,便被一頂小轎強娶進府,著實風光了一陣子,可這女孩子是個野性的,一直在反抗,不論老爺怎麽哄,夫人怎麽利誘都沒用,後來.......老三不知從哪裏聽到這佃戶的女兒要與別人私奔,便把消息告訴了大夫人,這件事算是老三的投名狀,大夫人因為此次高密,終於鬆口同意給了老三府裏姨娘的身份......後來佃戶的女兒果真在那一夜私奔,也正好被逮了個正著,家仆將她押迴府裏,大夫人主持要將她沉井,可她卻嚷嚷著自己懷了老爺的骨肉,看誰敢動她.......”


    “她既然懷了孩子,老爺一定不會不會讓她沉井的吧?”越小滿好似看到了那個即將被沉井的女孩,不由替她捏了一把汗。


    玉人兒定定看著越小滿,突然笑了起來:“沒有啊,因為我站出來同老爺說,我親眼看見那佃戶女兒和野男人私通!這個孩子,肯定是那個野男人的!”


    越小滿愣住了,不明白玉人兒為什麽會這樣做:“你看到她和野男人私通了?”


    “怎麽可能?不過是大夫人交給我的任務罷了,這是誰的孩子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佃戶的女兒深得老爺寵愛,又不服管教,成日與大夫人作對,大夫人就一定不會讓她活著,倘若她再生下老爺的骨肉,這偌大的家業,最後會落到誰的手裏,可就沒準了.......”玉人兒眼前好似又浮現出當年那殘忍的一幕,她眼眸帶淚,麵上閃過掙紮與痛苦:“我們是眼睜睜看著她被沉井的,當時她的肚子都大了,被硬生生塞到鐵籠子裏,下進井裏,我們在一邊看著那吊著鐵籠子的鐵鏈不停晃動著,在井沿上剮蹭著,待徹底平靜後,鐵籠子被提上來,那佃戶的女兒已經被淹死了。”


    “這樣草菅人命,官府不查的嗎?”越小滿不可置信的問道。


    “你不知道這秦府在倉陽郡的勢力到底有多大,更何況,隻是死了個妾而已,還不是主家說什麽就是什麽,隻要麵上過得去,誰會去查真相。”玉人兒蒼涼的笑了幾聲道:“就好比我,若是幾天後死了,也不過是報一個病死罷了,母家不會為了給我討個公道去得罪秦府,下麵的人更是都以秦家主子馬首是瞻,我們的死,隻會被掩埋起來,不見天日。”


    “那佃戶的女兒死了......她的情夫呢?既然是偷情私奔,總要有另一個男人吧?那個男人呢?”江星辰突然想起了另一個人,蹙眉問道:“就像你說的,這倉陽郡裏,秦府一手遮天,又有誰敢染指秦老爺的愛妾?最後這位愛妾的下場有了,那個情夫呢?”


    玉人兒一雙眼睛無神的看著窗外,好似帶了點感慨:“沒人知道是誰,當年隻抓到了她,讓那個男人跑掉了,老爺用了各種法子折磨她,她都沒吐出對方的身份與名字,下了死誌要保住那個男人的性命,後來老爺將要處死她的消息透給了下麵所有莊子聽,那個情夫也沒有站出來,也不知道最後關頭,她有沒有後悔為了這樣一個沒種的男人丟了性命。”


    三人沉默片刻,江星辰開口道:“所以你們認為,三夫人的死,是那個佃戶的女兒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化作子母鬼來報仇了是嗎?”


    玉人兒點了點頭,喃喃道:“彩蝶是第一個死的,我和大夫人也逃不了,我們都會一個個的被她殺死.......大夫人那樣的蛇蠍心腸,便是供請一百尊菩薩,念一萬遍經文,也抵消不掉她的罪惡,我們都會死.......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我們會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的。”江星辰說罷,給越小滿了一個眼神,示意她和自己離開。


    兩人一路走出繡樓,仍能聽到玉人兒喃喃自語聲,而他倆的麵色都說不上好看,重新從圍牆上翻出去後,越小滿更是氣的將一節斷枝踢了出去:“還以為會查到那枝蔓圖騰背後的線索,沒想到最後竟然是後宅爭鬥。”


    “由古至今,不知多少醃臢事情是由後宅爭鬥引出來的,便是到最後查不到咱們仇人的線索,也要將這案子破了,為那佃戶女兒討個公道。”江星辰不像越小滿這般難過,扭頭安慰她道:“不要灰心,每件事都有它存在的意義,上天讓咱們來到倉陽郡,也許就是為了讓咱們安撫枉死的靈魂,也算是一件行善積德的事情了。”


    “這倒是,梁夫人還真是夠惡毒的,聯合二夫人、三夫人織了這麽大一張網把那佃戶女兒給罩了進去,秦老爺也該死,竟就這樣信了她們的話,直接將自己的愛妾沉井了,他就不想想,萬一她肚子裏懷的真的是他的孩子,他豈不就是謀殺親子了嗎?”越小滿轉過心思來,又為佃戶女兒可惜:“就算她與人私奔,也罪不至死啊。”


    “一個妾室,被安上了私奔與通奸的罪名,那麽她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已經不重要了,一旦懷疑的種子被種下,秦老爺隻會覺得秦家血統被沾汙,絕不會對那孩子產生任何親子知情了。”江星辰顯然更明白秦老爺的心思。


    兩人迴到自己院中,發現芸娘與長生已經在屋中等候,進得屋來,江星辰刻意將窗戶與門全部打開,在轉過頭來讓眾人坐下,問長生道:“昨日夜探,可有什麽消息?”


    長生厲目掃了窗外一眼,隻見院中靜悄悄的,所有仆人皆在院外活動,這才小聲道:“昨日出了院子,我便往百花廳去了,這百花廳的戲台四周便是當時你們所坐的觀看席位,四周又站著伺候的婢女小廝,他們基本都是三兩成群,應該沒有機會出手,再者,昨日午後咱們看過三夫人的傷口,那嬰童鬼手是由上至下斜刺進去的,所以,若是真有兇手,應該是在三夫人的前側方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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