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辰看了看一副鐵了心要站對方陣營的越小滿,又看了眼淚光盈盈的芸娘,最後把視線放在了目帶兇光的長生身上,悵然若失的歎了口氣,捏了捏鼻子,指了塊馬車旁邊的地道:“大家都坐下吧,把事情經過說一說。”


    江星辰指的地方,是一片比較平坦的草灘,在幾顆鬆樹楓樹之間。這塊地方幾乎都被一種匍匐根的野草占據,它們明顯占了優勢,灌木和矮竹之類長得稀稀拉拉,長生護著芸娘走到了馬車邊坐下,隨後江星辰與越小滿也坐在了另一邊,越小滿悄悄看著對麵的兩人,隻覺得這兩人之間好似比王二騷擾芸娘那晚,氣氛不一樣了許多,好似沒有那麽陌生了,摻雜了點她也說不清的什麽。


    芸娘抬眼看了下長生,眼中帶著盈盈水光和能將人溺斃的溫柔,她輕聲說道:“那一夜,你們離開後,我飛鴿傳書給月影,想要告訴她,第二日我會去自首,讓她安生過日子,就當不認識我,將這幾年所發生的事情都忘記,後來她沒有給我迴信,我以為這件事,是我們都默認了的......可誰知,她會去聯係長生。”


    江星辰點頭道:“與我猜想的一樣,她為了保下你,故意讓長生拿著趙婆子的骸骨和帶血的衣物在縣城裏跑了這麽一遭,眾人見到長生的模樣和他帶著骸骨的作為,定會被震撼住,一心認為趙婆子是長生所害,這樣,就能把你摘出去,保你平安。”


    “是的,我沒想到......我不過給長生送了幾次飯,他竟然能為我做到這一步。”芸娘點點頭,眼中震顫,手指不由自主的覆上了長生盤膝坐下後,放在自己膝蓋上大手,那隻手粗糙、寬大,甚至還有一層細密的汗毛,可就在芸娘瘦小白皙的手掌撫在他的手背上時,長生整個人都差點跳起來,他看起來好像很緊張,唿吸都粗重了許多,卻又不敢有所動靜,生怕傷到了他身邊的女人。


    “那日在馬車上捂死趙婆子後,我將趙婆子扔到了崖下的一個石台上,想著第二天再去轉移屍體,第二日夜裏我再去的時候,卻已經不見了趙婆子的屍體,我不敢聲張,隻當那屍首是被野獸或猛禽所叼走,卻不知那日我拖著趙婆子屍體的一舉一動,都在長生的眼下......是長生幫我將趙婆子的遺體帶走的,隻因為幾頓飯,他便幫我至此。”芸娘的手指縮緊,握住了長生的手,長生喉嚨裏發出短促的抽氣聲,看起來猙獰的麵孔好似出現了一抹無措。


    “你不知道是長生將趙婆子的遺體帶走了,但是張家少夫人卻猜到了。”江星辰開口道。


    “對。”芸娘點了點頭,隨後又將頭垂下:“她一向都比我聰明,我與她說趙婆子的遺體找不到了,她卻沒有驚慌,隻讓我不用焦慮,照常過日子就行,原來,那時候她就已經知曉,是長生為我善後了。”


    “你們所跳下去的那個懸崖,並沒有石台,可你們卻都活著。”越小滿提出問題,二叔與她說過,那個懸崖下絕無石台,曾有老虎失足掉下去摔死過,若說長生身手靈敏,力氣十足能夠活下來,那芸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在跳崖後,絕無生還的可能。


    長生聽後,張開嘴嚐試著說起話來:“月......月影.........藤蔓......救芸娘........”


    芸娘聽了長生的話,抿嘴笑了笑,在長生手背上的手輕輕拍了拍他,既是安撫,又是讓他莫要解釋了,待長生閉了嘴,她才接過話題道:“當夜月影便讓長生係著繩子下崖用藤蔓編織了一個擋網,這擋網雖然粗糙,卻也能接住長生,讓長生借力攀住崖壁,不至於喪命,可月影和長生都沒有想到,我會跟著跳下去......當時我跳下去,正好看到長生攀著藤蔓貼著崖壁躲藏著,情急之下,長生身手撈我,那藤蔓撐不住兩人重量,我們一路下滑一路尋找支撐,好在長生豁出命去護著我,才讓我安然無恙,而長生卻被樹枝崖石所傷,差點摔斷了胳膊。”


    說到這裏,芸娘的手順著長生的手背往上移動,在肩膀處輕輕撥開他的衣領,露出半片肩膀,隻見那肩膀上露出一道極大的貫穿傷,隻草草的上藥包紮,現在還在往外滲血:“我們養了兩個日夜,這才走出崖低,當我們尋到月影與她報平安時,才知道你們已經出了城,月影同我說,她現在信你們是好人,信江大人是個好官,同我說,若是我有什麽關於趙婆子的線索,可以告知江大人一二。”


    江星辰聽後,長歎了一口氣道:“原先我對張少夫人還有些許不喜,隻覺這女人心腸冷硬,為了救你芸娘,竟用恩情逼迫長生去死,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她並沒有那麽歹毒,就算她曉得長生死了,你與她才是真正的安全,她也沒有真的讓長生去死。”


    “月影她,本來就是一個極好極好的女人,她比我聰慧,比我果斷,也比我更能適應各種不同的環境,即便她的婆母愚蠢偽善,公公沽名釣譽,但我信她,總會讓自己過得好的。”芸娘笑著說道,好似眼前出現了張家少夫人的身影。


    “那麽芸娘,你可否告知在下那趙婆子所做惡事的經過。”江星辰待芸娘收攏了嘴角的笑容,便開口問道。


    提起趙婆子,芸娘貓兒一樣的眼中閃過一抹憎恨:“她就是一個惡魔,她從那些產婦肚子裏掏出嬰兒做成藥物,又將迷藥灌入那些活蹦亂跳的孩子嘴裏,將她們放入柴房的地窖中,每當孩子們湊夠十人,便會有外地來的馬車將這些孩子接走。”


    江星辰和越小滿對視一眼,這些都能和他們所發現的對上,他又問道:“你可知那外地來的馬車,到底是哪裏來的?”


    芸娘點點頭,堅定道:“我留意過,每次馬車來,她總是叮囑我坐上一桌酒菜,卻不允許我與那些人交談,待酒菜上桌,就讓我在屋中喝下迷藥,並將門反鎖,可有一次我在夥房時,特意換了迷藥,讓她誤以為我已經昏睡過去,待她走後,我扒在門縫,偷聽到他們是將孩子送往西南部的倉陽郡。”


    “倉陽郡!”江星辰忍不住出口重複,芸娘道:“沒錯,就是倉陽郡。”


    江星辰舒了口氣,突然撿起地上一根樹枝,在土地上畫出一副好似藤蔓的圖案:“麻煩芸娘姑娘辨認下,這幅圖你可熟悉?”


    芸娘看著地上這略顯粗糙的藤蔓圖案,先是疑惑的皺起眉來,隨後慢慢的表情越發凝重,不是很確定道:“好像......依稀從哪裏見過......這圖案.......這圖案是,有次我替那些來接孩子的人喂馬,在馬車側麵的框架上見過!”


    “沒錯了!就是那夥人!”越小滿提著的心放了下來,忍不住有點激動的握住江星辰的手道:“咱們的線索沒有斷掉!往倉陽郡去!那夥人可能就在倉陽郡!”


    江星辰顯然也很激動,他鄭重的麵向芸娘與長生拱手道:“江某多謝二位仗義執言!今日多虧了二位,才能解決江某與越姑娘一件大事,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若是有什麽是江某能幫上忙的,江某定竭盡全力。”


    芸娘低頭聽著江星辰的話,片刻後她抬起頭來道:“既如此,我與長生現在,還真有點事情想求江大人。”


    江星辰愣了下,又很快笑道:“芸娘請講。”


    “長生父母的死,燕子坡的慘案,是不是與趙婆子有關?”


    江星辰有些震驚的看著芸娘,沒想到芸娘的敏感和直覺準得如此可怕:“這件事牽扯甚廣......”


    “我上無父母,下無子女,唯有長生在側,長生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我們兩個在天地間,也算是孑然一身,為今隻想要個真相,還請江大人體恤民女和長生心意,也免得我們四處碰壁,最後做個糊塗鬼。”芸娘打斷江星辰的話,字字如釘般敲進江星辰心中。


    “你們想知道,我便告訴你們!江星辰,我信他們。”江星辰仍在猶豫時,越小滿就先開口了:“若我是長生,也一定想知道事情真相。”


    長生雖然說話磕絆,但卻能聽懂人言,越小滿的話說出後,他一雙眼睛便死死盯著對方,裏麵透露出渴求的神色:“告、告訴......我......”


    江星辰還待再說什麽,在看到芸娘與長生的目光後,終是歎了口氣,越小滿便將兩人所知曉的事情一件件一樁樁說給這兩人,聽到最後,長生已是十分激動,渾身肌肉緊繃著,顯然將事情真相放在他的麵前,對他的打擊太過大了。


    “這麽說,發生在長生身上的事情都是人禍......他父母的死並不是因為疫病,而是有人為了滅口......那趙婆子也是這些壞人中的一員?他們怎麽敢、怎麽敢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情!”芸娘說罷,擔憂的看向長生,她一把握住長生的手道:“長生!莫要激動,你想要做什麽,我都陪著你,你的仇人便是我的仇人,你的血債,便是我的血債!”


    長生的手開始顫抖起來,憋在胸膛中的憤怒抑製不住讓他張開嘴大吼出聲,如野獸般的嘶吼穿過林稍,驚起一眾飛鳥,待他再次冷靜下來時,雙眼眼眶已經通紅,嘴裏低聲含混不清的念叨著:“報仇......報仇......”


    “若是你們也要報仇,那麽,何不與我們同行?”越小滿提議道:“咱們有共同的敵人,線索又都指向倉陽郡,不如咱們一起去?”


    芸娘沒想到越小滿竟然會發出邀請,先是麵露欣喜,隨後表情慢慢淡下去,苦笑著搖搖頭道:“我們......還是不與二位同行了,民婦與長生戴罪之身,現在又假死失了戶籍路引,若是與大人在一起,恐汙了大人與越姑娘的名聲。”


    “誰說你們戴罪之身沒有戶籍?”江星辰突然插話,見眾人都看向他,他起身走到馬車旁,從一個包裹裏掏出兩張蓋有印章的路引,隨後又取出便攜的筆墨,填上了芸娘與長生的名字:“你二人現在便算是有了新的身份,可扮做親友與我們同行,這樣,便是有人懷疑,我也可幫你們打點掩護一二。”


    “這?!”越小滿盯著江星辰手中新鮮出爐的路引,不可思議的道:“江星辰,我以為你是一個難得的古板讀書人,沒想到你竟然也會假公濟私......難不成你早就想到了會遇到他們,所以才早早準備了這兩張空白的路引?”


    “非也。”江星辰笑著搖搖頭道:“古板讀書人的人設是立給外人看的,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一味的尊規守律,而不講人情道理,那麽這世上豈不是要缺了許多的人情味兒?這世上總有許多被迫背井離鄉的可憐人,當日我逃出燕子坡,若不是遇到了許多的好心人,有哪裏能取得新的身份,躲過追殺,得以讀書入仕,有現今的身份?現在我有了能力,也是想幫得幾個苦命人。”


    “所以,你隨身帶著空白的路引,就是為了在有好人需要的時候,能給他們一個新的身份,讓他們重新開始?”越小滿點點頭說道。


    “沒錯,這兩張新的路引,便代表了你二位的新生,拿去吧,希望你們珍惜重活一次的機會,再不觸犯律法,把未來的每一步都走好。”江星辰把這兩張路引遞給芸娘和長生叮囑道。


    芸娘接過這兩張路引,眼中含淚的扭頭看向長生,長生長到現在將近二十年,從來都離群索居,過著獨行的生活,現如今突然有了身份,也是激動中帶了些許無措,芸娘吸了口氣,突然拽著長生跪在了江星辰麵前,一個頭磕了下去:“多謝江大人再造之恩!我與長生願結草銜環為奴為婢跟隨大人!”


    “快快請起!”江星辰連忙扶著芸娘與長生的胳膊將兩人托起:“我做此事並不圖迴報,隻想你們珍惜這次重來的機會,以後再遇到什麽不公,也莫要再觸犯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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