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辰問明了情況,快步朝燕子坡的方向走去,三年來,這一條路他走過了無數遍,可從沒有一次走的這樣急迫,陽光已經西沉,天氣寒涼,和汗水卻順著他的脖領流入後背,江星辰心中既煩躁又急迫,明明這個女孩子和自己什麽關係也沒有,不光沒有關係,還十分的“討厭”和“不聽話”。


    “我就不該管她,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就該讓她吃點教訓,才能知道聽話。”江星辰恨得咬牙切齒,卻又轉念想到若是她一個女孩子迷失在荒漠之中,豈不是要如燕子坡那些人一般屍骨無存......


    “她雖該吃點苦頭,卻又罪不至死,希望她腳程沒那麽快,讓我攔住她。”江星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終於遙遙看到了荒漠與叢林的交界處,一雙眼睛急迫的左右看著,終於在某棵幹枯的樹下看到了那個瘦小的身影,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江星辰一介書生,這次拔足狂奔一個時辰已然到了極限,他隻覺頭暈眼花,扶著身邊的樹大喘了幾口氣,將腰間別著的水囊取下來仰頭喝了幾大口,這才重新站直了身子。


    “好歹還曉得點危險,沒有往裏麵走下去。”江星辰搖搖頭,看了看已經落下去的太陽,挽起袖子,擺出一副臭臉來,打算好好教訓越小滿一頓,再將她揪迴馬鞍縣嚴加看管起來。


    就在江星辰要邁步時,越小滿突然站起了身子,彎腰在附近的地上撿了幾大根幹枯的樹幹綁在身後,接著她盤腿坐正,抬起頭來看著空中隱約可見的星宸,隨後,她從懷中掏出一柄小刀,在手指肚上劃了一道。


    江星辰眼皮一跳,邁出的腿又緩緩縮了迴去,此時已經到了白天和夜晚的交匯之時,日光隱沒,月色上升,星宸朦朧,隱隱看著越小滿的臉龐沒有什麽表情,卻好似帶上了一層麵具,不像是那個活潑搗亂的小姑娘,倒像是舉行什麽祭祀儀式的神女,莫名帶著幾分神性,他聽不到越小滿在說什麽,隻能聽到她的嘴唇合動著,不知在說與誰聽。


    隨著那一刀劃過,越小滿白皙飽滿的指肚乍然破開,滾滾血珠順勢流向沙地:“依日洗身,以月練形,十八星宿,與我合型,十方世界,上下虛空,弟子魂魄,指引歸途。”


    話音落下,那一滴滴的鮮血好似活了,在沙中逐漸變細,迤邐出一道彎彎繞繞的路線圖。


    江星辰屏住唿吸,看著越小滿站在那裏片刻,抬起腳來,義無反顧的朝沙漠深處走去。


    江星辰喉嚨有些幹啞,心裏明白這越小滿怕是真的有點道行,理智告訴他,他並不知道越小滿的來曆,甚至有可能是個為他而設的陷阱,他不該多管閑事,他應該就當沒看見,扭頭迴去,可是......


    可是他不甘心,這片茫茫大漠就好似阻擋他迴家的天塹,三年來他無數次站在這沙漠的入口,卻又膽怯的不敢深入,他不怕死,卻怕迷失在這片沙漠中,連帶著他身上的冤屈和秘密一同被埋藏在這片沙漠之中,他就是一個二十年心心念念想要迴家卻不得其路的孤魂野鬼,或許,或許越小滿能帶他迴家呢......


    越小滿的身影已經在地平線的邊緣,江星辰猶豫片刻,最終跟了上去,遠遠地吊在越小滿的身後。


    越小滿的眼睛漸漸開始模糊,不知過了多久,再次變成了徹底的黑色,夜裏的荒漠很冷,她下意識的把衣襟斂了斂,腳下是宣軟的沙子,日複一日的形成了沙丘,一腳下去陷進去很深,細沙順著鞋子的縫隙漏進去,因為這片沙漠形成的時間很短,所以偶爾會路過幾蓬幹枯的帶刺植物,或是支棱起來的幹樹枝,刮在她的小腿上,褲子裙子被劃破後,便露出細白的小腿肚子。


    也許天黑了,越小滿心裏想著,眼睛看不見,腦海中卻清晰的浮現出由自己鮮血所繪製成的路線圖。


    越小滿今年剛滿二十,她是遺腹子,出生前家裏出了大的變故,父親沒見到她出生的樣子,母親也受了重傷,生下她後沒熬過去,也咽了氣,她是爺爺帶大的,山裏生山裏長,她所有的知識和生存本領都是爺爺傳授給她的,爺爺會抱著她給她講故事,曾經有個故事便是與沙漠有關的,爺爺說,死在沙漠裏的人,屍體從來都找不到,因為起伏的沙堆下藏著看不見的鬼魂,它們會帶著人的屍體,在流沙下行走。


    越小滿挺直了胸膛獨自在沙漠中走動著,幻想若是沙下突然有一隻手握住她的腳腕要把她拖下去該怎麽辦。


    深夜中,黑皴皴的,沙漠裏就越小滿一個人,上無飛鳥,玄武走獸,孤零零的,應該說自從爺爺走了,她便一直是孤零零的,早就不知道什麽是怕了。


    江星辰跟著越小滿,不敢跟得太緊,遠遠地墜著,順著她的人影,翻了幾個沙丘,明明是是個瘦小的小姑娘,明明是鮮活的人,可此時此刻,夜深人靜,一望無垠的沙漠中,這個人踉踉蹌蹌的獨自行走著,仿佛行屍走肉一般,又好似被提著線的木偶,沒有思想,沒有自己的意識,書中曾說,湘西有趕屍人,能使屍體行走。


    江星辰咽了口唾沫,心中有些透不過氣的憋悶,他正想跑上前去叫住越小滿時,就見越小滿停住了腳步。


    越小滿站住了,那副在她腦海裏,由鮮血畫就的路線圖的終點到了,她豎起了耳朵,除了唿唿風聲與沙和沙之間摩擦的沙沙聲,什麽也聽不到,路線不能出錯,那麽,那座村落到底在哪裏?


    越小滿舔了舔幹涸的嘴唇,她不是個暴躁的脾氣,這一路走來,她早已知道著急並不能起到什麽作用,天氣依舊寒冷,說明還沒有天亮,她坐下來,將捆在身後的幹枯樹枝解下來,掰折到合適的長短,在身前堆成一小堆,拿出火折子點燃,不一會兒,熱氣便撲麵而來。


    看著越小滿坐在火堆邊,雙手伸在火苗前烤火的樣子,江星辰才恍惚覺得越小滿從行屍走肉重新幻化成了有血有肉的人。


    “還知道冷!”江星辰冷哼一聲,錯了措手,終於也察覺到了一絲寒意,他故意不開口說話,壓低聲音往越小滿的身邊走來,可離越小滿越近,他越是疑惑,這越小滿始終低頭烤著雙手,好似沒聽見他的腳步聲,連抬眼看一下都沒有,難道是睡著了?


    帶著疑惑,江星辰蹙眉走到越小滿身邊,剛要伸手時,那越小滿卻出手更加迅速,好似早就等著蓄勢待發,瞬間翻到他的身後,單手揪住他的後脖領,另一隻手抵住他的肩,腳踹在他的腿窩處,使他狠狠的跪在地上,整張臉貼在火堆邊,火舌舔在他垂散下來的頭發上,一縷焦糊味兒竄了上來。


    江星辰沒反抗,呲牙忍著疼挪了下身子,讓自己離火苗遠了點:“是我,江星辰。”


    越小滿愣了下,鬆開手,漏出個笑容:“對不起啊。”


    江星辰直起身子,差點氣笑了,頓了頓湊近她:“我說你這個小姑娘......”


    話未說完,他就住了嘴,因為在火光下,他發現越小滿的眼睛又變成了剛來馬鞍縣的樣子,整個瞳仁覆上了一層白茫茫的膜


    這一下子,她蹣跚獨行在沙漠中,腳腕小腿被荊棘劃破的原因找到了,因為她看不見,所以自然是躲不過。


    “你怎麽了?你的眼睛又看不到了?”江星辰啞聲問道。


    “你怎麽在這?”越小滿沒理會這個問題,重新坐了迴去。


    “我......跟著你來的。”原本想好的想要訓斥越小滿的話在此刻都說不出來了,氣勢仿佛都矮了半截,江星辰見越小滿好似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眼睛的樣子,自己反而急了:“眼睛是怎麽迴事?是還需要什麽藥嗎?我帶你迴去,去藥房拿藥。”


    “你是跟著我來的?是為了找燕子坡嗎?”越小滿垂下眼皮,答非所問道:“你看看四周,有沒有村落?”


    燕子坡是江星辰出生的地方,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裏,可此時他環顧四周,除了一望無際的沙漠,什麽都沒有,曾經與外界相交的樹林早已被大漠截斷,幾座村邊的青山也被沙土所掩蓋,這裏絲毫沒有村落的痕跡。


    “沒有嗎?可是,應該是這裏沒錯了啊......”越小滿麵上帶出失望,火苗的影子在她的臉上搖曳著,她那雙靈動的眼睛茫然的看著火苗。


    “你怎麽確定是這裏?你來過這?”江星辰問道。


    “我沒有來過這,我是來找東西的,我要找的東西,曾經出現在燕子坡。”越小滿將腰間的水囊取下來,往嘴裏灌了一口,燒刀子順著喉嚨直入肺腑,好似一道烈火滾進了肚子,讓她身上暖和了起來:“燕子坡裏,一定會有它的痕跡。”


    “你的眼睛還會好嗎?”江星辰問道。


    “你會擔心嘛?”越小滿的失望沒留存多久,她轉過頭來,麵對江星辰,嘴角微微翹起一個弧度。


    “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真的變成瞎子吧?”江星辰冷哼一聲,沒個好臉色。


    被懟了一下,越小滿知道江星辰懶得理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手指在沙子間瞎劃拉著,有一下沒一下的朝著底下挖來挖去,突然,好似挖到了一個僵硬的東西,她看不到,便伸手去握,好似一根幹枯的樹枝,她使勁兒拽了拽,沙子稍顯鬆動,又拽了拽,拔不動了,於是她開始揪著這根枯枝轉著圈的晃,突然“咯啪”一聲,這根枝子斷了,她拿在手裏摩挲著,原來這根枝子不是一根,而是一段樹枝,一根大的樹幹上好像分出了五根枝子......


    越小滿摸著摸著,突然尖叫出聲,一把將手中的“樹枝”扔出好遠。


    “江星辰!江星辰!”越小滿手忙腳亂的往江星辰的方向挪,因為眼睛看不見,不免狼狽了很多。


    江星辰連忙伸手去接應她,手剛碰到江星辰熱乎乎的胳膊,越小滿就如受驚了的貓一下蜷縮進江星辰的懷裏:“那邊!那邊有東西!是什麽!”


    江星辰剛才隱約看到越小滿摸著什麽,因為太過黑暗,也看不太清,現在見越小滿的模樣,他抱著越小滿,伸手在她後背上安撫著,眼睛看向越小滿扔出去的東西,那東西被仍在火堆邊上,這下倒是看得清了。


    看著這東西,江星辰臉色也一下蒼白了幾分,他吞了口唾沫,攬著越小滿的手卻不由自主的加重了力道。


    “是什麽!是不是......是不是手.......”越小滿的聲音變小了,好似氣聲一般驚恐的在他耳邊問道。


    江星辰點了點頭,又想到越小滿看不到,輕輕嗯了一聲,他盯著那隻手看了片刻:“你從哪兒找到的?”


    越小滿哽咽著道:“就在我坐的地方,我......我把他的手揪下來了!”


    “別怕,那是死人,早就要風化了,骨頭都酥了,不是你揪下來的,再說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他不會怪你的......”江星辰的手指顫抖著,嘴裏安撫著越小滿,待越小滿唿吸順暢了,他這才鬆開對方,挪了挪身子,往越小滿剛才坐的地方走去,隨後蹲下身,開始用雙手刨沙。


    好在沙土十分鬆軟,這人被埋的又不算深,江星辰隻是輕輕扒拉了幾下,沙子裏突然就露出了一張幹癟人臉。然後沙子突然陷落,人臉四周的沙子全部塌了下去,一具完全風幹的骸骨露了出來。


    “你挖到什麽了?是不是屍體啊?”越小滿雙手抱著自己,朝著江星辰的方向問道。


    江星辰看著眼前的屍體,終於了解到那個劉姓獵戶所形容的是什麽意思了,這具屍體呈焦黑狀,整個人蜷縮著,顯然是被火灼烤過,隨後又在沙漠中被掩埋了這麽久,自然早已風化變得酥脆。


    看著這具屍體,江星辰的腦海中仿佛又出現了那一片熊熊火光,又聽到了哭嚎與哀叫,李大爺的那張臉仿佛又出現在他眼前,不停地比著口型讓他蹲下!


    “江星辰!”越小滿大聲叫道:“你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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