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於空中捉住自己的小號,她迴想起自己的記憶,於無人的寂靜走廊上,輕輕按著樂器的銅鈕。


    “啦~啦啦~~”


    梅露蘭輕哼著現編的小小歌謠。


    ......樂聲總是能打動人心。


    無論那是現在,還是過去。不管是如發泄般縱情演奏,還是於沉穩的心靈中默默歌唱......


    從古至今,都是如此。


    輕輕地哼著曲調,拿著這枚輕巧銅號的梅露蘭,順著木製的樓梯間,輕輕地走下了舊洋館的三樓。


    每當離開房間、走下樓梯的時候,她總會覺得自己在準備登上舞台——


    或許......


    是過去的貴族宴席,在觥籌交錯間,自己尋求著他人認同?


    亦或者......


    是於曾經破敗荒涼的田野裏,自己向著遠方貧苦的人們,輕音鼓舞?


    少女早已忘卻。


    光陰如梭,音符與指尖悄然劃過身旁,梅露蘭總覺得自己記不清楚所經曆過的一切。


    是痛苦還是快樂,也並不重要了。


    現在,她隻知道......那時候,自己的身邊,總有三位至親的小小少女,陪著那個同樣小小的她。


    她們都在呢。


    自己的姐妹們,或沉穩靜默,或工於心計。


    梅露蘭還有一位最為憐愛的小妹妹......


    ......她也一直是那樣的幽哀自卑。


    但少女不喜歡這樣。


    她不愛安靜,也不喜歡過多的思考。


    生命已逾百年,如果自己不夠開心的話——那自己在這個世界裏,所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演奏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與其冷冷清清,少女更願意帶給她們笑容。即使,姐妹們總認為自己是“無緣無故的樂觀”、“一隻開朗的小笨蛋”......


    她亦不在意。


    就像伴隨一生的喧鬧號音。


    走下朽壞的木製樓梯,藍發少女握著扶手,她悄悄地看向一樓裏的走廊深處。


    梅露蘭少見地安靜了下來,她就這樣默默地等待著——畢竟,想要上樓,這裏就一定是必經之路。


    過了好一會。


    “真慢啊......”


    少女百無聊賴地用樂器輕敲地麵,坐在實木階梯上的她,忽然注意到了些許什麽;


    在清晨的一片昏暗之中,梅露蘭輕輕眨眼,她看到了幾絲微明的焰火——


    這份來自“不速之客”的燈光,就像幾顆越來越近的小太陽。


    “來了來了,嘿嘿!”


    輕聲呢喃,她稍稍壓住自己有些煩躁的心態。同時,小家夥理了理自己淡粉色的裙擺,讓外表顯得幹淨些許——


    做完這些,梅露蘭微微一笑。


    搞定!


    接下來,該演奏了!


    少女舉起金黃色的銅號,將粉嫩的嘴角,輕挪在了樂器之上。


    ......


    ......


    嗚~嗚——嘟嘟~~


    歡快的樂音響起,清脆嘹亮,卻並不失動聽。充滿個性的聲音劃破寂靜,緩緩融進空氣中,一點點鑽入眾人的耳朵裏。


    與此同時,走廊上的燈柱,隨著小號的聲音一個接著一個亮起。


    就像是迎接。


    “嘿嘿嘿,我,梅露蘭,堂堂登場!”


    少女可愛地一笑,舉著小號,邁著誇張呆萌的步伐,停在了眾人麵前。


    瞬息間,破敗黑暗的洋館被光芒覆蓋,淡淡的燈色籠罩在所有人之上。


    尋著聲音的源頭,幾乎是在號音和話音響起的同時,他們一齊看向不遠處的小小少女。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櫛一行人有些訝異——


    雖然對方貌似隻有一個人,但還是同之前約定好的那般,四人迅速將小鈴圍在中間。


    小鈴尚未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她隻覺得周圍忽然變得好亮好亮,前麵有好聽的聲音——


    “誒,怎麽啦怎麽啦?”


    她未戴眼鏡,身形嬌小,看不清前方。於是,小鈴便呆萌地跳了一下......


    滑稽得有些可愛。


    見到他們緊張兮兮的模樣,梅露蘭微微一愣,慢慢地停下了自己的獨奏:


    “誒......人家可是想了好久好久的出場方式呢——難道是自己的姿勢有問題?”


    苦惱地用銅號碰了碰粉額,小梅露蘭輕咬著自己的下唇。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神氣般地一笑:


    “不管啦,來者何......不對不對,應該是——歡迎歡迎,我叫梅露蘭!”


    說完話,少女叉起小腰,小號於空中吹出幾個悅耳的音符。樂聲繞過周圍,在亮堂起來的走廊裏不斷迴響。


    至於楊櫛本人嘛.....


    從這位開朗得有些奇怪的小家夥出現後,他的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因為,心中的利劍高懸頭頂——


    眼角的餘光掃過四周,可除了麵前的少女之外,周遭似乎看不出有什麽危險的地方。


    不可大意......


    小惡魔微微欠身,於眾人當中,一向有禮貌的她率先接過了話:


    “您好,我們不會在這裏耽擱太久,如有冒犯到的話,深感抱歉。”


    櫛不為所動,隻是向前走了一步,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他替琪露諾張開了口:


    “......冒昧問一句,您有沒有見到一位綠色頭發的小姑娘?”


    “誒,這樣啊。”


    聽完,梅露蘭麵不改色,她歪著小小的腦袋,頭頂的粉色帽子滑到一邊:


    “那......”


    她盤起雙手,於走廊裏慢慢踱步。忽然,又輕輕站定。


    少女側過小臉,狡黠的笑容凝固在空氣中:


    “......就不能讓你們離開了呢。”


    話音未落,在如鈴的笑音中,梅露蘭猛然拿上飄起的小號。她迅疾地打一個響指,拉動了身旁牆壁上的提燈。


    環境驟變——


    如幻覺那般,黑暗構築成一方牢籠,將在場的所有人籠罩其中。


    即使火炬的熱量不斷襲來,但卻是伸手不見五指......


    櫛隻記得,在與露米婭相處的過程中,曾經曆過這種詭異的感覺。同時,隨著墨色一同襲來的,是梅露蘭所吹奏的激昂號音。


    刹那間,楊櫛扔掉火把,拔出了槍與劍;小惡魔摘下兜帽,凝聚出身後的法陣;略顯遲鈍的琪露諾,慌慌張張地凝出一縷寒冰。


    就連一向冷靜可靠的魂魄妖夢,也緊緊地握穩了腰間的刀柄。


    但......什麽都看不見。


    眾人劍拔弩張,都不敢輕舉妄動。


    唯有楊櫛感受到了些異樣,他迅速展開一道符紙,一方厚重的護盾在漆黑裏展開。


    颯——!


    一隻尖銳的物體由空氣中襲來,風聲鶴唳,帶著狠辣的力道紮進屏障,卻並未擊穿。


    再次憑借著自己的直覺,櫛抬起手槍,扣動扳機。


    砰——!


    子彈迅速出膛,帶出一陣音爆,卻於遠處發出了擊打牆壁的悶響。


    嘖......沒打中。


    少年咬咬牙,於黑暗中正準備再開一槍——


    另一枚金屬樣的物體迅速攻來,倉促間將櫛的手槍打落。事出緊急,少年也無心再去尋找,他隻好雙手緊握住自己的妖刀。


    定下心神,楊櫛大喊道:


    “妖夢!!”


    “我知道!!”


    半靈少女有些焦急,她同樣大喊著迴應。


    妖夢迅疾地伸出左手,憑借著出色的記憶和聲音,她將手掌向著身邊一探,想找到自己需要保護的小鈴——


    然而......


    就在這時,墜落一般的失重感,迅速地傳入兩人身上。


    猝不及防的這種感覺,讓本就有些害怕的小鈴叫了出來。


    眾人驚慌的喊聲,一下子變得越來越遠,消失不見......


    ......


    ......


    “你有想過代價嗎?”


    “既然危險,那你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會不會付出自己的生命。“


    “還是說,你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於旅途中,小鈴曾不止一次地想過——


    她無時無刻都在認真思考,這個對整個幻想鄉來說無比渺小的自己,是否真的有勇氣去麵對這一切。


    少女背起臃腫的背包,嚐試用雙腳去丈量這片大地——


    就像一隻懷揣著夢想的小螞蟻。


    無力地去追逐自由。


    ......是渴望力量嗎?


    ......還是...別的什麽?


    她曾看見自己的摯友,用普通的一輩子去記錄幻想鄉。


    她也見過城鎮中的炊煙,觸摸過書裏廣闊的另一個世界——


    但當真正的危險來臨之際......


    生命是那樣的脆弱。


    少女隻能盡力地,墜入綻放的落櫻與花瓣。


    ......


    下降的失重感,讓小鈴害怕得閉上了雙眼。她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處。


    她隻知道,除了風聲和頭頂的鈴鐺,現在已經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了——


    本能驅使著小鈴胡亂地叫喊,但她還來不及多想......


    撲通!


    嘩——!


    冰冷迅速沒過身軀,水浪拍向少女腦袋,帶來一陣難忍的鈍痛和眩暈。


    清涼,但卻帶著木頭腐朽的味道......在刺骨的寒冷之中,她倒灌了好幾口難喝的死水。


    無孔不入的流水,順著嘴巴和鼻孔進入肺裏,惹來一次又一次滾燙和窒息般的疼。


    完了......


    疼痛使昏昏沉沉小鈴清醒了不少,她依舊閉著眼,盡力地向著上方遊去——


    可自己就像被扯住了衣角,怎麽做,都沒法移動哪怕半分。


    無助的少女隻好於劇烈的不適中睜開眼,可周圍被攪弄得混濁無比。除了一片棕灰的淤泥以外,什麽也看不清楚。


    自己被什麽勾住了衣物......


    她開始嚐試自救。


    但...怎麽弄也脫不掉......


    於意識的混沌之中,小鈴好像記起了些什麽。


    她慌慌忙忙地將手伸向小腿,摸索了一番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少女握住了刀柄,將銀色的匕首拔出。


    ......小鈴將自己的圍裙直接切開。


    書本和自己準備的一堆道具,失去了身上的束縛,一下子全都飄了起來。


    但——沒有作用。


    不、不是,不是這件......


    她繼續胡亂地切割著,鋒利的刀尖將漂亮的和服拉出一道大口子。甚至,隨著些許疼痛,小刀還挑出了幾絲微弱的鮮血......


    隨著自己的不斷亂切,小鈴忽然感覺到身體一鬆——


    她順著漂浮著的氣泡,順著自己對空氣的渴望,在意識越來越模糊的情況下,拚命地向水麵揮動雙手。


    “咕嘟咕嘟......”


    “......噗哈!”


    如同抓住了那棵小小的救命稻草,小鈴浮出滿是綠藻的水麵。她大口大口地唿吸著,好不容易在失去力氣之前扒拉住了一塊陸地。


    少女幾乎是“趴”出了水裏,脫力般側躺在古舊的木地板上。


    “咳...咳咳咳......”


    沒有時間打量周圍,肺裏難忍的滾燙隻能讓她不停咳嗽——


    深秋刺骨的寒冷不斷襲來,她的身體打著擺子,手上緊緊握著唯一的、自己卻不會用的利器——


    頭頂上微弱的陽光,隻能略微化解周圍的黑暗......


    趁著這點光芒,少女勉強抬頭,向著四周看了看。


    洋館的地底很大——是一個廣闊的洞裏,給人的感覺就像處在深淵當中。


    小鈴想生火,她撈起飄在水麵上的火絨盒。但顫抖的雙手怎麽也打不燃進過水的燧石和鬆屑。


    那個小小的打火石,甚至在一次不注意的過度用力下掙脫開來,重新落進深不見底的水中......


    匕首不小心劃破的傷口,帶著一陣又一陣的刺痛;星星點點的血跡,隨著濕透的衣物暈染出一片又一片的暗紅。


    她的臉色蒼白,寒冷並不憐惜這位嬌小的少女,不斷地從破開的和服外套上襲來,進入身體的每個角落。


    穿著破損的衣服,渾身濕透的小鈴隻好將雙手盤住自己的膝蓋,無助蜷在“岸邊”。


    她又想起了那個飄雪的冰冷夜晚,想起了風雪裏那隻可憐的小貓——


    “......妖夢!”


    “......小惡魔!”


    “......琪露諾?”


    自己的小小喊聲,不斷地迴蕩在這個越來越冷的地底下。


    沒有迴應。


    小鈴埋著腦袋,水滴和淚滴,交織在一起,混在漂亮蒼白的臉頰上,隨著體溫一點點地流失。


    她顫抖著,帶著些許哭腔,輕聲呢喃;


    “稚.....”


    “我......我好害怕啊......”


    在這灘由雨積攢了百年的死水邊上,小小的少女,拚命地忍著自己的哭聲。


    她感覺時間過了好久、好久。


    好安靜,好安靜。


    小鈴怔怔地望著飄滿書本的水麵——那些都是自己圍裙裏的東西,大多都是從紅魔館帶出來的魔法書籍。


    少女四下看了看,周圍依舊是一片死氣沉沉的黑暗。


    看了看書本封皮上的法陣,不知為何,她猛然一頓,下定了某種決心。


    小鈴停止哭泣,她毅然決然地彎下腰,取過其中一本自己用過的魔導書,再胡亂地拿了水麵上飄著的符文紙張。


    她將破碎的外套褪下,扯開,捆住了流著鮮血的小臂。


    然後——


    小小的少女,握緊了手中小小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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