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的是,楊櫛發現得還算及時。


    在城邊緣的一家雜貨鋪旁,她終於是找到了還在猶豫不決的小鈴。


    小蘿莉幾乎快急哭了——如果她真的把小鈴給弄丟了,或者是她獨自一人離開了人間之裏,去到危機四伏的外麵,櫛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櫛拉著小鈴的手,後者則像一位做錯了什麽的孩子,低著頭,眼淚汪汪,一言不發。


    他們一步步地朝著鈴奈庵趕去。


    人裏雖不實行宵禁,但在城門緊閉的夜晚,除去擁有力量的妖怪,人類一般是無法離開這塊城鎮的。


    所以,這裏的人們隻能選擇白天出城,她還有僅剩的一些時間。櫛完全是依靠著這點時間找到了小鈴。


    發現異樣之後,楊櫛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一路往距離鈴奈庵最短路線的城門口狂奔,才堪堪截下了尚在猶豫,正準備購買些出行用具的小鈴。


    這一刻,櫛拉著小鈴的手,生怕再次弄丟了這位少女。


    兩個舉止急匆匆的小家夥走在大街上,引得周遭的路人駐足迴頭。感受到周圍異樣且注視著的目光,櫛左拐右拐,最終走進了一處無人的小巷。


    到了這裏,她終於是鬆開了一直牽著小鈴的手。


    這裏很安靜,陽光照射不到,在秋日裏顯得有些黑——卻也沒有那麽昏暗,兩人能彼此看到對方。


    “稚,我......”


    小鈴想解釋些什麽。


    但她剛到口邊的話語一下子就停住了。她看見櫛癱靠在牆邊,耷拉著腦袋。神情裏滿是對自己的擔憂。


    她低著頭,看到櫛現在的樣子,卻不敢再說話了。


    長長的劉海遮住了櫛的雙眼——在她精致白皙的臉頰上,掛著兩滴晶瑩的淚珠。


    櫛沉默著,身形漸漸矮了下去,直到她坐在了地上,蜷著身軀,雙手也縮進膝蓋裏,拚命地抑製著自己仍有些發抖的身體。


    這一刻,小鈴忽然有種錯覺。


    她的樣子像極了幼時所遇到的那隻小貓,它在寒冷中蜷著自身,無力地保護著自己脆弱的生命。


    小鈴麵前的少女,變得不再像她所了解的那樣神通廣大——她也和自己一樣,隻是個平平凡凡,被百十雙手、萬千事物所裹挾的人。


    是那樣的普通。


    “......你沒事就好。”


    突然,櫛說出了話。


    她站起身,背對著小鈴,伸出手掌抹了抹自己的臉。


    楊櫛不太想在別人麵前表現自己的這份脆弱——隻是剛剛,被不安所淹沒的她,無論如何都需要一個發泄的窗口,更需要沒有陌生人的目光。


    “......沒事就好,我們迴去吧。”


    櫛說著話,話音裏帶了些許忍受著的哭腔。小鈴一言不發,她的內心充滿了愧疚,這份心情沉重到壓垮了她的言語。


    ......


    鈴奈庵。


    楊櫛將懸掛在門上的鐵鎖取下,將那塊象征著開業的藍色簾布掛上——這些本來該是小鈴來做的,但她現在似乎不是很敢跟楊櫛說話。


    因為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就算櫛其實根本不在意這些。


    楊櫛迴過頭,看見小鈴正端坐在店主椅子上,雙手一會捏著自己淡黃色的圍裙,一會又鬆開,一副無處安放的樣子。


    少女頭上係著的鈴鐺,此時也變得分外安靜——以往的這個時候,這幾隻束發所用的鈴鐺總是清脆地響著,聲音很好聽。


    她坐得很正,一動不動,低著小腦袋,怯懦地看著楊櫛的背影。她的眼神遊離在櫛的身上,當兩人的目光相撞,小鈴躲閃般地移開了目光。


    鈴鐺隨著少女小腦袋的移動,終於響了響。很快,小鈴就急忙地捂住了這幾隻鈴鐺,周圍又一次變得寂靜。


    “怎麽了,小老板?”


    櫛陽光地笑了笑,話音打破了四周凝固的空氣。方才她在小巷子裏那失態的模樣,在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到楊櫛這樣的笑容,小鈴心裏的愧疚更加濃重——她現在的腦海裏全是櫛剛剛因為擔心自己而流淚的臉。


    “對不起,稚,我其實......”


    小鈴張了張嘴,想繼續說些什麽,但到口的話語卻全部被心塞所擁堵,她似乎有好多話想說,卻覺得解釋再多都顯得如此蒼白。


    櫛微笑著,伸出手指,可愛地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她將房門輕輕掩上,搬起旁邊的椅子,椅背朝前,櫛就斜跨在這把小小的椅子上,坐在了小鈴的旁邊。


    微弱的陽光灑向地板,在這片略顯昏暗的小書店裏,光芒總在透著淡淡的暖意。


    小蘿莉的臉上依舊帶著笑意,這如日光般溫暖的笑容將小鈴心中的沉重一點點地融化。


    看著少女欲言又止的樣子,櫛再清楚不過她心裏的愧疚和不安了。至少,楊櫛雖然與人交談的時候總有些呆,但她卻能一眼就看穿別人的性格和內心。


    想到這裏,為了安慰麵前的小家夥,楊櫛故作神秘,身體呆萌地一挪,將椅子湊了過去。


    然後,她對著小鈴小聲地說著悄悄話:


    “小鈴,我想與你分享些秘密,可以嗎?”


    心情原本很沉重的小鈴,這一次好像好了很多。


    “......嗯。”


    她同樣傾過身,用心地聆聽。


    “其實,我並不是人間之裏內土生土長的人類,我也不完全是因為需要一個工作而來到的鈴奈庵。這一件事,是我對不起你,到現在才告訴你真相。”


    櫛的話音很小——她其實知道這些事最後肯定瞞不過小鈴,更瞞不過那位曾給予自己任務的觀察者。


    那不如,就趁著現在,真誠地講述與她吧。


    小鈴很認真地傾聽著。


    而楊櫛,將自己從來到的幻想鄉之後的經曆,一點一點地以故事的方式說給了小鈴聽。


    她有意地省略了一些細節,比如紫和猯藏的身份等,這些內容對現在的小鈴來說,還是比較危險。


    所以,櫛就用“惡趣味的大狸妖”,“活了很久,年齡很大的大妖怪”這樣的字詞加以形容。


    當然,自己之前並不是個蘿莉的這個事實,楊櫛是壓根就沒提。這並沒有什麽危險不危險的,櫛不說這件事的原因,純粹是怕尷尬......


    她講了自己幾次在生死邊緣的經曆,講了自己遇到了哪些妖怪,講了自己走到過哪些地方,自己是被她們其中那位活了很久的妖怪所指派來保護小鈴的......等等等等。


    漸漸地,少女越聽越入迷。


    楊櫛的這些經曆,對於她來說都太新奇了。


    以至於後者甚至從一開始的愧疚難安,到現在雙手撐著軟軟的臉頰,一臉認真地聽著這些像是活在奇幻小說裏的故事。此時此刻,小鈴聽到的,是櫛一直以來的經驗和過去。


    在故事與故事的銜接之間,傾聽的少女時不時會提一些很可愛的問題。


    比如,擁有紅色洋館的主人,是不是具有強大的威嚴啦;再比如,圖書館裏是不是有很多書啦,楊櫛的槍是不是竹林裏的那位神槍手姐姐送的啦......


    櫛一一迴答了。


    但小鈴的有些問題,也讓楊櫛不知道該怎麽答下去......


    其中最重要、楊櫛也最迴答不上的就是:


    稚,你喜歡那位在圖書館裏的小惡魔姐姐嗎?


    感覺你說了好多關於她的故事呢,好多好多,她的行為、她的笑容、她的聲音,你都一清二楚呢。


    這個問題一出現,就將櫛的臉一下子燒得通紅,她裝模作樣地幹咳了兩聲:


    “咳咳,說到哪了?奧對,自從我撿到了一把傘之後......”


    “嗚......迴答我啦~楊稚,我真的很想知道......”


    “迴到家,那隻傘‘彭’地一下變成了一隻妖怪......”


    ......


    說了好長好長時間,時間很快在故事之間流動著,晌午的太陽牽扯著影子,來到了天空的正上方。


    “總之,大概就是這樣啦。但這些故事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你千萬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出去哦。”


    到最後,櫛雙手合十,笑了笑,做了一個拜托的表情。


    小鈴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不會說出去的——”


    這時,橙發少女輕輕一笑,歪著頭,她那頭頂上的鈴鐺可愛地響動著:


    謝謝你,稚。”


    “欸,為什麽要說謝謝?”


    “謝謝你能告訴我這些啊——因為,真的沒有人願意告訴我人間之裏的外麵是什麽樣的。在這個城鎮,僅僅是聽到‘妖怪’這兩個字,都是像是原罪。”


    小鈴抬起頭,珀色的瞳孔像是失去了目標般擴散,失焦地在天花板上遊離。


    “或許......我是人間之裏內為數不多知道這些的人類吧。”


    她頓了頓,神情裏滿是期望。


    “所以,我知道,外麵的生活都很精彩,我也很向往城鎮以外的世界。稚,你知道嗎?人間之裏就像一個牢籠。”


    櫛似乎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話,此刻,她也在用心地傾聽,一言不發。


    “同我這樣沒有力量的普通人,出去城鎮,就等於失去了一切庇護——慘死在人裏外的人類數不勝數,可就算是這樣......”


    這時,小鈴抬起的頭低了下去。


    “我卻更想更想擁抱這份為數不多的自由,而不是隻能在書裏尋找外麵的點點滴滴。”


    聽完,櫛沉默了。


    “但是啊,我又不敢拋下這裏的一切,我不敢離開鈴奈庵;我更舍不得這裏認識的好朋友——阿求,還有楊稚你,你們都那麽在意我,關心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說完,小鈴幾乎是在用哀求般的目光看向楊櫛。


    她太想知道答案。


    “稚,你能告訴我該怎麽做才對嗎?我該怎麽選擇?我......”


    小鈴的語音細碎,一連串的問題似乎想將自己的一切苦惱述說與麵前的小家夥。


    楊櫛偏過腦袋,目光與少女的眼神相對,在這一刻,她的情緒一下子全都進入了楊櫛的眼裏。


    那是一雙多麽漂亮的眼睛,但卻充滿了苦澀和迷惘。


    小鈴的眼瞳很清澈,但卻有著並不該屬於她的,那對前路未知而產生的迷茫——對於一個花季少女來說,她從未離開過人間之裏,生活的地方卻隻在這片不到四平方公裏的土地,這對她而言總有些殘酷。


    也正是因為這雙眼睛裏的所有情緒,讓楊櫛下定了某種決心。


    “......去做準備吧。”


    小蘿莉緩緩地說著。


    “啊嘞?”


    橙發少女疑惑地歪著頭,她好像沒有聽明白櫛說的話。


    “什麽......什麽準備?”


    “準備好出門所帶的行李,還有充足的食物和水——兩人份的。我會為你列一份清單,上麵會寫有一些野外生存所需的工具和物品,你照著這上麵去選購。奧,對了,我身上沒有多少錢,我會去想辦法湊一些的......”


    這一刻,小鈴兩眼放光,心裏那名為的疑惑和不安的兩片烏雲,在此刻迅速煙消雲散,她的整片心靈變得如放晴的天空那般瓦藍。


    “稚,你同意和我一起去啦?我、我馬上就去做準備......”


    她是那樣的高興。


    就算櫛總是在說自己能力不足,可在小鈴的世界裏,楊櫛就是她眼中的大俠。小小的她手持刀劍,能斬掉少女前途的一切困難和阻礙。隻要有櫛在,那她就有勇氣麵對外麵的一切危險。


    櫛苦笑著:


    “我沒說同意啦......”


    聽到這裏,小鈴又一次蔫了氣,櫛看見她一下子無精打采地耷拉起腦袋。如此迅速的情緒變化似乎都寫在臉上。


    不知道為什麽,櫛總覺得這樣的小鈴有些呆萌——她的心思櫛一眼就能看出來,而且通常也會表現至外在上,她真的天真得有些可愛。


    “但是不同意也沒辦法啊,我也會和你一起去的。”


    說到這裏,小小的蘿莉輕輕一笑:


    “因為,我是來保護你的啊。”


    聽到這樣的話,小鈴的心中湧上一陣陣的溫暖和感動。


    “楊稚......”


    說著話的小鈴淚眼汪汪,就差一點哭出聲來了......


    “畢竟,你可不能有任何閃失——下次可不要再玩消失了哦,我很擔心的。”


    櫛的眼神裏充斥著些許哭笑不得,她安靜地坐在一邊,直到麵前少女的情緒冷靜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楊櫛再次說話了。


    這一次,櫛的話音依舊很小,但卻重新變得嚴肅了起來:


    “接下來我要約法三章了——你要認真聽好,小鈴。”


    兩位少女同時“正襟危坐”,櫛是因為自己接下來要說的事物非常重要,而小鈴則是很認真很認真地聽著,非常的安靜。


    “第一,這一點最重要,那就是,一切以你的生命安危為最高準則。無論發生什麽事,哪怕我被妖怪襲擊,你都要迅速找個安全的、我能保護你的地方躲起來。優先選擇最為穩妥的做法,明白了嗎?”


    “那萬一那隻妖怪你也對付不了呢?我也不能幫忙嗎?那你的安危怎麽辦?”


    “別管我,如果真的出現這樣的情況,果斷放棄,直接逃跑。”


    楊櫛的話語變得對自己很冷漠,裏麵的情緒顯得不容置疑。小鈴怔了怔,“約法三章”的第一條,就讓她開始認清了些許現實。


    “第二,到了地方,不能做太長時間的停留。我們的目的不是在外麵長久地居住,最後還是要迴到人間之裏來。”


    小鈴點了點頭,這一條她沒有任何異議——換句話說,她本來就沒想在外麵居住,最終還是會迴鈴奈庵的。


    隻是途中的安全無法保證。


    當然,現在和櫛一起同行,小鈴的心裏總算有了些許底氣。


    “第三,不許獨自一人行動。這次,我不想再弄丟你了。”


    聽到這句話,小鈴的臉刷地一下變得透紅——想到她今天的行為,羞愧一下子湧入了周圍的空氣。


    “......嗯,我知道錯了,絕不會再像今天這樣的啦。”


    看到少女紅著臉,小聲地說出這樣的話,楊櫛又是一笑,卻故作生氣,可愛地嘟著小嘴:


    “你要保證!”


    “我、我像你保證!之後我絕對絕對不會再犯了!”


    “那就好,我們用兩天的時間去做準備,然後選擇一個適合出門的日子......”


    楊櫛一點點地交代著這些事物,事無巨細。


    而小鈴呢,坐在一旁,時不時地做些補充。在這段兩人所獨處的時光,在這方掩著門的小小書店內,兩個小家夥開始了一段對他們來說無比龐大,對妖怪來說卻無比渺小的計劃。


    這趟不過數百裏的旅程。


    前方,也許充滿著未知,也許盡是兇險異常,但卻是本居小鈴踏出人裏,走向所向往世界的第一步。


    即使短暫,即使這點距離,對於大妖怪來說,不過咫尺之間。


    這段短短的路途,卻是少女新生活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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