櫛的右手舉著刀,刀尖的鮮血滴在泊油路上,與瀝青混在一起,交織成一絲紅與黑的絕望。


    他將手中的兇器丟在一邊,抬著頭,卻怎麽也看不清夜空中的月亮。


    淚光模糊了自己的雙眼,在雙親去世後,櫛的表情愈發麻木,少年似乎很久都沒有再哭過了。


    但這次並不一樣,血仇得報後,櫛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癲狂。


    他隻是覺得累了,不想再活這個世界上了。


    少年看著自己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城市,地平線的霓虹燈光總能將晝夜的時間線照得分外模糊。


    像細胞一樣遊離在城市血液與骨肉之間的人們,在盲目的穿梭,漸漸地失去了曾經的夢和理想。


    這裏太大了,在這片鋼鐵叢林中,不管是身,還是心,最終,都會迷失方向。


    ......


    ......


    ......


    他的靈魂在痛苦的幾年中幾經折磨。


    櫛不明白為什麽醉酒肇事的兇手會隻判三年,更不明白僅靠一紙精神病診斷就能逃脫這個社會的製裁。


    他隻清楚一件事。


    他的母親死在了那場交通事故裏,永遠也迴不來了。


    醫生搖著頭,律師搖著頭,就連調查事故的刑警也搖著頭,答案無一例外都是冰冷的四個字:


    “我盡力了。”


    三年內,櫛那渺小的身影遊離在律師事務所,遊離在各大法庭法院。


    龐大的官司掏空了少年的一切,但他卻怎麽做都扳不倒罪惡和黑暗。


    這期間有無數的人曾冷眼旁觀,也曾伸出援手——


    但善良的人們終究失去了所有的熱情,記者們的奔走,刑警事無巨細的調查——


    都化為了碎紙機中紙屑,消散在無邊無際的歲月之中。


    櫛不怪他們。


    因為,風中的燭火,最易熄滅。


    他已經沒有什麽能夠再失去的了——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櫛隻想要一個結果。所以,他去做了自己認為唯一能做到的事。


    櫛成了罪惡本身。


    他執起了自己心中的劍。


    可怕的是,沉澱下來的他變得分外冷靜。


    楊櫛用了幾乎一切手段去搜集情報和證據,用了此生最為周密的思考去完善計劃。


    最終,他在一個無人的立交橋上,從背後,刺下三刀,結束了那隻禽獸的生命。


    櫛踢了踢那具漸漸冰冷的屍體,他將懷中早已準備好的紙張和照片盡數倒在仇人的身上——


    那是楊櫛用了三年光陰換來的證據。


    漫天飛舞的紙張沁入鮮血,一張張血腥罪惡的照片蓋在屍體上。


    就像寫在文章末尾的句號那樣,結束了這場黑色幽默般的鬧劇。


    少年踏著路燈的燈光,摘下了手上的黑色手套,扔進河裏。


    他走向了燈紅酒綠的城市。


    ......


    ......


    ......


    兩年後。


    警局,刑事科。


    香煙的濃霧經久不散,凝成一團令人窒息的白,覆蓋在會議室裏的每個角落。


    直到科長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打破了整個會議室內凝固的氣氛。


    “證據足夠多了,收網吧。”


    這起連續殺人案的案件非常奇特。


    三起案子的共性出奇地一致,所有被害者的屍體上都覆蓋著滿滿的一層照片和紙張——


    這些東西都曾是真實的罪證。


    被害者的身份各異,但無一例外地,他們都是曾經逃脫法律製裁的狂妄犯人。


    第一起案件的被害者罪名是肇事逃逸;第二起被害者的罪名為故意殺人——


    而第三起案件的被害者,刑警在諸多的案宗裏找了半天,卻什麽也沒發現。


    但隨著案子的深入調查,利用兇手所留下的諸多證據,警方竟破獲了一起五年前懸而未解的拐賣兒童案件。


    他們順著線索敲掉了一個龐大的涉案團夥,涉及的金額數以千萬計。


    其次......


    兇手作案的手法太果斷了。


    他所用的兇器都是刀。


    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除第一受害者身中三刀之外,其餘死者都是兩刀斃命——方法也很簡單,一刀心髒一刀脖頸。


    狠辣、無情。


    很棘手。


    但,除了殺人手法之外,兇手的其他手段,對於老練的刑警隊來說,都太顯得過稚嫩。


    甚至......非常業餘。


    局長續了一根煙,繼續整理著腦海中的信息。


    ......有時候是頭發,有時候是皮屑,再有時候是腳印。


    最離譜也是最近的一次案件中,他在受害者的房間牆壁上,留下了一張血手印。


    沒有戴著手套,清晰的,在潔白的牆壁上留著的鮮紅手印。


    印子清晰,落在離地麵一米四左右的地方——很明顯,這是他故意留下的。


    它就像一個巴掌。


    這枚巴掌,似乎是狠狠地打在各位前來調查的刑警臉上,痛斥著他們的無能。


    ......真囂張。


    不過——也正是依靠這枚手印上的指紋,警察們很快就鎖定了兇手的身份。


    “楊櫛”。


    這是他的名字。


    ......


    曾經的舊案隨著三起最新的連環殺人被推翻,進入訴訟,最後都得以成功的翻案......


    新的法條印入法規,以鮮血的代價,為陳舊的過去畫上休止符——


    法律在人們的推動下,變得逐漸完善。


    這一刻,雖然還遠,但他執起的劍,似乎有了成效。


    櫛緊盯著電視裏的案件訴訟。


    自己做的一切事物——是對的,還是錯的?


    不重要了。


    稍顯完善的法律,在這起最新的案件裏為犯人敲響了喪鍾——


    那本該是櫛原定的下一位受害者。


    “嗬。”


    楊櫛輕輕一笑。


    他的桌子上,全是書本和卷宗。


    淩亂的房間裏,所有的罪證在這一刻凝成一條血河,最終被一枚名為“法律”的釘子釘死在了少年的身上。


    最終,他成了罪惡本身。


    ......他最厭惡的樣子。


    ......他曾屠戮的樣子。


    刀與罪,白與黑。


    那暗紅色的血液慢慢的匯集,似乎漫過了被台燈照得昏黃的地板,漫過了楊櫛的鞋底。


    他朝那深紅色的血池望去,所看到的是被倒映出的、滄桑的臉。


    櫛拿著早已準備好的東西,走出門——


    那團意象中的血液,便緊緊地跟著他的腳步。


    緊追不舍。


    紅色的血液映出了這個城市的浮華和燈紅酒綠,給這個繁華的都市染上一層詭異的黑紅。


    那顏色混著那光彩奪目的霓虹燈,顯得如此迷幻。


    這股鮮紅仿佛在楊櫛心中噴發了出來——染遍了世間的醜陋罪惡,淹沒了他那頹廢不安的內心。


    櫛找了一個清晰的天網街道攝像頭,以往,他都迴避著這玩意。


    但如今,楊櫛知道,該為自己的行為畫上句號了。


    今夜無人——


    就在這份沉默中,選擇自己的人生結局吧。


    諷刺現世......夢與虛妄。


    他拿出手上的袋子,舉過頭頂,將裏麵的東西盡數從身上灑落。


    無數的照片與紙張飛舞而出——就像一隻隻罪惡的蝴蝶。


    “它們”停在自己身上,灰色的證據飛舞著,鋪滿了地上的柏油路。


    那是——他自己的證據。


    他犯下罪惡的證明。


    櫛站在那裏,披著破舊的大衣,流動的鮮血在腦海中忽然凝固了。


    那黑色大衣上,沾染的鮮血已經幹涸,整塊衣服凝結在一起,形成了一團如火焰般躍動的黑色。


    遠遠望去,他就像一座黑色的雕塑,佇立在流淌的血泊之中。


    數分鍾後,警笛聲尖銳地響起。


    ......


    “......你做的這一切,值得嗎?”


    老刑警點著一根劣質煙,他吐出一陣嗆人的煙霧,雙手緊握著方向盤。


    從警車內的後視鏡中,警官的眼睛透過鏡子,與楊櫛四目相對。


    鏡子裏的眼神不複三年前那張照片般清澈,變得深邃如淵——


    三年的歲月將櫛的棱角磨平,他再也迴不到過去的日子裏。


    櫛沉默著,坐在車上,戴著明晃晃的手銬,一言不發。


    .....


    .....


    .....


    “......現判處被告人楊櫛,數罪並罰,決定執行死刑,剝奪其政治權利終身,並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本案休庭。”


    櫛安靜地接受著製裁。


    在所有事物都結束了之後,楊櫛成功了。


    他終於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犯下罪惡的他,最終以罪惡的姿態完善了這部分的法律——


    雖然隻是很少很少的幾個字,幾句段落。


    但他用了自己的生命,用了三年的歲月,也髒了自己的手,才換來的這渺小的改動。


    他撼動不了世界,更撼動不了黑暗和光明——


    但櫛用了一種絕望的方式,重新書寫了法律的一部分。


    他也重新改寫了其他人的命運。


    從此,世界上將有一部分人,不會再蒙受冤屈。


    包括他自己,以及他曾屠戮過的受害者。


    因為案情的特殊性,這場審判並沒有對外公開。


    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所有在場的人注視著這位被告。


    他們神情裏有同情,有憐憫,有肅穆;當然,也有不屑,也有失望,也有憤怒。


    櫛並不關心。


    ......


    ......


    ......


    他在想,在世界的另一頭,是什麽呢?


    或許不會如此黑暗吧,不會找不到前行的路。


    ......時間到了。


    許多東西在他腦海裏不斷穿過,有痛苦,也有快樂。


    他駐足在路上,抬頭望著那熾熱的太陽發呆。


    此時正值秋日,太陽並沒有那麽的刺人雙眼,而是散發著美麗的白色光芒,溫暖,閑適。


    配著太陽周圍那瓦藍瓦藍的天空,整片天顯得是如此安靜沉美。


    慢慢的,視線無限延伸,直到自己的目光消失在地平線的遠方。


    沒有人催促他,就連身後的兩名警察都一起駐足。


    “你說,死亡是什麽感覺呢?”


    櫛笑了笑,迴過頭,身上的鐐銬叮當作響。


    沒有人迴應他。


    櫛無奈,繼續向著死亡一步步的邁進。


    楊櫛無言,他的臉充滿了滄桑,他的腳步,仿佛就在那訴說著自己的故事。


    時間過得很慢,路也似乎無限延長。但是隻要是路,就總有盡頭。


    他默默站在了指定的位置——閉上眼的他,聽到了槍械上膛的聲音,冰冷,無情。


    櫛知道,自己是站著死的,站著。


    血和淚都結束了。


    站畢,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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