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


    李盛豪擦去臉上的水跡,盯著鏡子。


    “我孫子叫小西,跟你年紀差不多,幾乎從小到大都是跟著我,差不多十八個年頭了吧。”


    六叔公吐出漱口水,介紹起他的家庭情況。


    “他爸爸媽媽在一個醫學研究所工作,他們經常有各種安排,到處出差。


    基本上全世界每一個大洲都去了一遍,參與研究?馳援醫療?還是搞科研?我也不清楚。”


    他聳了聳肩,雙手放在感應水龍頭下。


    唏——


    “一年三百五十六天,我幾乎沒有見過他們兩個,過年也不迴來。”


    六叔公按了一下中間的按鈕,一坨粉色的洗手液滑落在他手上。


    “是某種保密工作吧?我知道有一些職業要一直在那裏幹到退休的。”


    pig在一旁上下打量廁所的環境,插嘴問道。


    “孩子他爸是醫學專業,大學那會他認識了孩子他媽,一個專業第一,一個專業第二,畢業之後就進了醫學研究所。”


    六叔公點了點頭,在手背塗抹洗手液。


    一對學霸,果然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茫茫人海之中兩人相識也算緣分。


    不少人小時候都有成為科學家的夢想,然而實際上長大之後夢想都會被現實擊垮。


    李盛豪一直沒有作聲,洗耳恭聽,心裏自言自語。


    自己小時候何嚐沒有這種想法……


    “唉,大概二十年前吧,他們去搞科研之前就生下了小西,生完就丟給我來帶。


    起初我還在設想小西會跟他爸爸一樣出人頭地。


    可惜就是老伴走得早啊,我一個人也不會帶孩子,唯有對他言聽計從,他要買什麽就給他買什麽。”


    他搓著雙手,手背沾滿了白色泡沫。


    “以前我喜歡研究一些老古董,家裏收集一堆工藝品,小西上學他們討論的東西我都不知道。


    我本身又喜歡遊山玩水,很少和小西深入交流,就算有機會也不知道聊什麽,他對古董啊,地理曆史啊也不感興趣。”


    六叔公衝洗掉泡沫,視線停留在水流中。


    “慢慢小西長大,代溝也是越來越大,他經常晚上不迴家吃飯,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到處玩。


    學習也不學了,還經常逃課去網吧打遊戲,我說他他也不聽,老師也見了很多次,沒有效果。”


    “所以你剛剛就是因為這樣才指責阿東的嗎?”


    pig推開廁間門,一邊搜查一邊問。


    “嗯……小西後來跟了一夥人,去炸別人的摩托車,被抓進局裏。


    所幸那迴沒有直接參與,事故也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小西還是未成年人。


    所以警察叔叔給了他口頭批評,就讓我把他接走了。”


    自己兒子身邊都是精英人才,自然而然當上了科學家;自己孫子身邊卻是流氓地痞,自然就學壞。


    小西和阿東經曆極為相似,也難怪六叔公會那樣發火。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西之後應該跟阿東一樣遠離了這些人吧?”


    李盛豪摘下眼鏡,在水中衝洗。


    隻見六叔公嘴唇扁成一條直線,微微搖了搖頭。


    “我跟他講了很多,他聽不進去。


    反而是一段時間後有人出賞金要搞那種街頭打架,專門找了個沒人的巷子,兩夥人拿刀具對砍。


    錢給得很多,就是為了招募一批生麵孔搶奪領地。”


    “去了?”


    嗞——


    pig問道,他的方向傳來拉開拉鏈的聲音。


    “嗯,我沒想到經曆了炸摩托車事件後他還跟那夥人混在一起,他們沒經受誘惑,還覺得那是一個發財的機遇。”


    他一手捋了捋白胡子,水順著胡子流下,滴在地麵上。


    “新聞也有播,好多年前了,小西和他那幾個朋友不僅砍傷了三個人,還為了不讓事情敗露把一個目擊者也……”


    李盛豪不禁全身冷汗直冒,雙眼瞪得像兩枚銅鈴一般。


    “後來小西在法庭上說的是沒能經受狐朋狗友的勸誘,是無奈之舉,希望法庭減輕他們的判罰。


    但是在輿論壓力下,加之這類案件很罕見,所以他們被拿出來殺雞敬猴。


    幾個人,包括小西都被判了死刑,上訴也被駁迴。”


    六叔公聲音開始變得嘶啞,手抹著眼角。


    這個新聞當年全網鬧得沸沸揚揚,人人都在討論怎麽處置這幾個人。


    網上也隻是透出他們的化名,直到這個故事講完才知道小西就是那幾個被告之一。


    “小西現在是在監獄裏服刑嗎,有沒有再提上訴?”


    嗞——


    pig一邊拉起拉鏈一邊追問。


    “去年走了,死刑,性質惡劣,沒有緩刑。”


    六叔公哽咽地說道,眼眶中泛著淚光。


    一年前確實有提到死刑執行的新聞,隻是網絡信息萬千,任何信息都淹沒曆史之中。


    人不提就不會主動想起。


    “所以我聽到阿東講的故事就有點激動,不想他走小西的老路。”


    他苦笑一下,清洗著雙手。


    “我沒能管好我自己的孫子,所以我應該去告誡其他誤入歧途的孩子,阿東他……我卻救不了……”


    六叔公雙手僵在水龍頭旁,任由水流動。


    沒想到這個相識以來隻有喜劇色彩的老人家也藏有如此慘痛的經曆……


    阿東讓他想起小西,而阿東又與小西有類似經曆。


    東與西,兩個相對的方向,做出了相反的選擇。


    阿東為了一絲良知,放棄跟隨擁有大量資源的叉哥。


    小西則是為了所謂“機遇”,沒有抵抗住那筆高額獎金的誘惑。


    六叔公似乎在阿東身上找到小西的影子,然而阿東卻在短時間內淪為喪屍的食物……


    “廁間裏我找到了這個,應該能稍微填填肚子。”


    pig拿著一根【能量棒】,走上前安撫六叔公的情緒。


    “你就先別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他掰開一小節能量棒,分給了六叔公。


    能量棒表麵包裹一層巧克力,上麵還有若幹堅果和穀物,散發出淡淡甜味。


    六叔公沒有說話,默默接過了小節能量棒,點點頭,走向角落,小口吃了起來。


    “生蠔。”


    pig掰了一節,這一節明顯比剛剛多出一倍,還附帶了兩個大堅果。


    “不,不能這樣,這樣對其他人不公平。”


    李盛豪連忙擺手,拒絕了pig對自己的偏袒。


    “接著吧,這是我那份,我不餓,給你吃了。”


    咕~


    他肚子像是發出抗議的聲音,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不餓才怪……


    李盛豪接過這節能量棒,對半掰開,放在手掌心中,遞給了pig。


    對方猶豫一會,歎了一口氣,拿起這一半截,一口吃了下去,又繼續分發食物。


    李盛豪坐在洗手台旁,盯著頭頂上的裝飾綠植,雙指捏住能量棒,吃下堅果,咬了一口巧克力。


    口感香脆,香味濃厚,吃下去香軟順滑。


    這一口就像在吃山珍海味,迴味無窮,果然人在饑餓的時候吃什麽都是香的……


    廁所內的白光異常刺眼,亮得幾乎讓人無法直視,每一道光線都鋒利如刀。


    而圖書館依舊沉浸在它那恆久的靜謐之中,沒有一絲聲響,沒有一絲生氣,隻有沉默在蔓延。


    這個氛圍,不禁令人喘不過氣來。


    這一天無疑是最陰暗的一天,呂小姐、阿北、小薇接連死亡,剛剛又是研究生和阿東……


    研究生看上去是一個隻會玩遊戲的書呆子,實際上這一路全靠他的計劃和推理。


    除了廣山北站的燃燒瓶、書包鬧鍾,還有引爆加油站、弄塌火箭。


    分析出阿東身份,得出了叉哥這個潛在威脅,介紹了很多專業知識……


    團隊中能與博學家抗衡的,估計也隻有他了。


    可能是小薇的死亡影響了他的計劃吧,正常來講他應該會更早想到博學家的進攻。


    博學家擁有各種資源,食物、水、無人機……而且行事有計劃邏輯,對地形熟悉。


    自己團隊則是失去一個智囊,沒有研究生的計劃,該怎麽對抗博學家?


    李盛豪看了看廁所門口,眼前慢慢變得模糊,頭不自覺地挨在洗手池旁。


    四周靜悄悄的,隻有水滴聲在空曠的廁所內迴響。


    ……


    他眼皮微微顫動,感受到圖書館外一縷溫暖的陽光,緩緩睜開雙眼。


    不知什麽時候身上又披了一件黑色外套。


    pig……


    隻見pig蜷縮在角落,身著一件單薄的長袖,雙臂夾在腋下,微微發抖。


    李盛豪搖搖頭,把外套鋪在pig身上。


    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看著鏡子之中憔悴不堪的自己,心中又開始自言自語。


    或許應該直接離開圖書館,逃離博學家。


    可是外麵屍潮湧動,除了留在圖書館別無他法。


    如果不能摧毀他那台無人機,整個團隊就在他監視之下,在圖書館又寸步難行。


    被無人機監察到的話,他就能夠提前布置進攻手段和陷阱。


    李盛豪抬頭看向窗台,掛著幾株【豬籠草】。


    這些植物的葉片寬大而翠綠,邊緣帶有波浪狀的曲線。


    葉子末端懸掛著一個個紅綠交加的捕蟲籠,在陽光照射下閃爍誘人的光澤。


    豬籠草通常能分泌一種具有香氣的粘液,以此為誘餌,捕食昆蟲。


    如果這樣的話……


    “我們可以把無人機引誘出來!”


    李盛豪從豬籠草中聯想到了擊敗無人機的方法,激動地說了出來。


    昨晚小頭鋒打碎了監控攝像頭,說明那段時間博學家並不知道團隊成員的真實情況。


    “我們要做的,就是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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