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雁門郡城,一連幾日來隋軍數度出城突圍應戰,皆大敗而迴,不僅如此,尚有噩報頻傳,突厥大軍趁圍城之際,業已奔襲奪下雁門郡轄地三十九城。隋帝楊廣日日登樓遠望,除逃亡雁門郡城的隋軍殘兵敗將之外,唯見四野目光所及之處,漫山遍野,盡是突厥屯軍連營,茫無涯際,又時不時的有征鼓齊擂,號角爭鳴,旌旄從風,旛麾雲靡,揚驍悍騎來迴穿梭其間,勢如水火,銳不可當。


    想開皇八年,拜行軍元帥渡長江,大舉伐陳一統南北,開皇十年,拜揚州總管鎮江都,平定江南高智慧叛亂,開皇二十年,複行軍元帥出靈武,北擊突厥斬首千餘,大業五年,禦駕親征吐穀渾再通絲路,南征北討,過關斬將, 無一不是摧枯拉朽,馬到功成,即使大業八年遠征遼東的慘敗,也是宇文述在博川平原遭伏所致,隋帝在遼西督陣也從未落此險地窘境。而這一刻,眼看著被無數如狼似虎的突厥飛騎困在孤城之中,四麵楚歌,插翅難飛,猶若板上魚肉,似可任人宰割,狼狽落魄如此,自恃天朝千古一帝又如何,自詡功蓋秦皇漢武又如何,縱然再是心高氣傲,也不堪這頓生的悲涼絕望,教楊廣椎心泣血,禁不住仰天吞淚,淒愴唿道:“楊素何在?韓擒虎何在?賀若弼何在?史萬歲何在?長孫晟何在?但教有一人在此,豈容胡虜猖獗張狂如斯!”這一聲傷慘哀嚎,神鬼動容,教左右群臣將士聽了,痛心入骨,血淚盈襟,紛紛伏倒在地,失聲長慟,這正是:


    驚亂危應劫崩淪,空自悲七廟隳尊。


    望羌胡梟騎肆野,一聲歎肱股無存。


    可雁門郡城城堅壁厚,又高處勾注山上,兩翼尚有魏齊長城,突厥精騎雖勁勢強悍,如若想要攻城,顯然也不那麽容易。始畢可汗一麵圍城,一麵奔襲雁門郡內其餘城寨,隻數日功夫,方圓百裏之內,隋帝所困的雁門郡城已是孤城一座。城內尚有文武百官,十數萬軍民擁擠其中,城池被圍,時日一起久,糧草堪憂,即使突厥不來攻城,一旦食水斷絕,雁門郡城不攻自破。


    而此刻禍不單行,突厥大軍人多勢眾,氣勢洶洶,出城應戰者又都是铩羽而歸,令城內守軍士氣低落,人心惶惶。眼見雪上加霜,楊廣坐臥難安,隻得再召集群臣聚於朝堂,眾人一番議論,宇文述出列說道:“如今城內糧草緊缺,雁門郡城不宜久守,且我軍又是頻戰不利,城內軍心渙散,微臣以為此刻當聚集驍果精騎,若有陛下親率,自可鼓舞士氣,必能潰圍而出,退入關內。”楊廣聽罷,一番斟酌,也是想到被困孤城,竦然兢懼,方寸大亂,隻願早早脫身離開此地,便說道:“愛卿言之有理。”可他話音未落,納言蘇威出列說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如今我軍守成尚有餘力,而奔騎突襲正是突厥所長,陛下萬乘之軀,豈可如此以身犯險,以我之短,擊彼之長!”金紫光祿大夫樊子蓋亦出列上前諫言說道:“陛下萬乘之主,豈可輕易犯險脫圍,這一朝狼狽,雖悔不追。還望陛下三思。”蘇威、樊子蓋一席話教楊廣又猶豫起來,於是說道:“那依愛卿之見,該當如何?”樊子蓋說道:“依微臣之見,陛下當固守雁門郡城,以挫突厥大軍鋒銳,同時廣發檄文詔各郡太守征兵前來勤王,自可裏應外合,迫退突厥大軍。”楊廣聽罷,麵露憂色,說道:“如今城內軍心動搖,如何守得住這城池?”樊子蓋伏地垂泣,懇切而道:“願陛下登城,躬親慰撫,厚為勳格,並許諾於眾將士,停罷伐遼之役,以慰眾望。如此一來,人心自奮,不足為憂!”


    一說起遼東,楊廣立刻火冒三丈,怫然作色,若非高元反複無常,心口不一,教他顏麵掃地,如今又怎會蒙難於此。楊廣怒目切齒,群臣均看在眼裏,想樊子蓋哪壺不開提哪壺,眾人皆為其捏了一把冷汗,好在此時又有內史侍郎虞世基上前伏地泣聲說道:“陛下,樊大夫所言極是。如今雁門被圍,戰士多敗,一蹶不振,若非重以賞格,親自撫循,下詔停征遼之事,恐怕難鼓士氣人心,縱有各路郡守前來勤王,雁門郡城怕也撐不到那刻,還望陛下三思。”蘇威與樊子蓋亦同跪拜於地,淚涕具下,殷殷切切說道:“陛下聖明,願陛下下詔停征遼之事,以慰人心!”也是這三征遼東不僅疲於奔命,勞而無功,反至朝野內外離心離德,四海之內民變紛起,百官大臣早已厭倦無比,忍受不堪,如今眼見以蘇威為首的朝中重臣極力諫言息罷伐遼,群臣亦同拜倒在地,異口同聲唿道:“陛下聖明,願陛下下詔停征遼之事,以慰人心!”眾口一詞,鞭辟入裏,鋒芒逼人,這情形竟已似在逼宮。事到如今,楊廣已無力再排眾議,隻得一聲歎息,飲恨吞聲說道:“罷了,就依眾愛卿之意,此生永不再提伐遼一事!”這正是:


    宏願隨灰塵,空餘悲愁深。


    何堪壯心冷,遺恨百年身。


    楊廣雖然答應了以消停征遼之事來振奮軍心,可此刻突厥十餘萬飛騎猶在城外馳騁縱橫,不可一世,這雁門郡城,守得了一時,卻守不了一世,如何傳檄靖難,如何退敵解圍,其中細節還需深思熟慮。群臣又是一番商討,然有內史侍郎蕭瑀獻謀說道:“陛下,依北番夷俗,可賀敦可參與兵馬戎事,且昔日漢高祖得脫白登山之圍,亦是閼氏之力。若能發一單使告知義成公主,請公主親自來勸可汗退兵,假使無益,事亦無損。依微臣之見,不若擇一智勇之人,率驍果精鋼鐵騎,充作死士,各攜詔檄突圍,總有生還之人,屆時即可傳檄詔關內勤王大軍,又可將此事知會公主,請她出麵解圍。”楊廣聽罷,即刻問眾人說道:“誰可擔此重任?”如今城外滿是兇悍胡騎,教人看了便已膽顫心驚,栗栗危懼,這一去顯然兇多吉少,九死一生,滿堂文武大臣聽罷,盡皆畏縮怯退,噤若寒蟬,竟無人敢應聲上前授命。


    一幹大臣食君之祿,危難之刻又臨陣退縮,楊廣心生不快,正要發作,宇文述又來說道:“陛下,犬子宇文博有萬夫之勇,可擔此重任。”楊廣聽罷,這才忽然想起宇文博也曾見過數麵,知他風骨魁奇,又有天生神力,若說此刻能破圍而出,非他莫屬,一想至此,迴嗔作喜,立刻著人將他宣召入殿。


    及至宇文博入殿行過君臣之禮,又聽了形勢原委,也是他對這其中厲害關係早已心知肚明,想此存亡絕續之刻,即便無父親宇文述保薦,自己也定當挺身而出,又何懼這任重道遠,而城外雖有十數萬突厥精騎,在自己眼中亦藐若魑魅魍魎,這便信誓旦旦應聲說道:“末將必然不負陛下所托,帶出詔檄,尋至公主,以為陛下解憂排難。”楊廣聽罷大喜過望,說道:“好!朕這就封你為大隋第一勇士、真武尊勝大將軍,位從一品,授開府儀同三司,邑三千戶,賜萬釘藻玉帶。明日巳時,領驍果精騎一千人,隨朕登城,受脤祭天,攜朕血詔,潰敵突圍!”


    大計已定,楊廣散去群臣,去各自準備來日突圍之事。臨戰之晚,長夜漫漫,胡風瀟瀟,其間又吹來塞上戎夷金鼓呐喊之聲,隻教困在雁門郡城內之人猶若驚弓之鳥,懸心吊膽,寢食難安。而宇文述亦不列外,雖曆經薩水河畔,董杜原上兩度死裏逃生,這一次是否能再有此好運,他心中著實沒底,畢竟突厥舉全國之力來犯,其戰力遠非高句麗或楊玄感可比。宇文述為宇文博擺了一席踐行簡宴,席罷又心事重重說道:“我宇文閥本姓破野頭,原是鮮卑騎奴,都是你祖父宇文盛舍生忘死,替前朝周武帝立下汗馬功勞,這才得以賜姓宇文,起家開府。時至今日,我宇文世家權傾朝野,人人都言乃是老夫和顏取悅,趨炎附勢所致,可殊不知你祖父這般出生,平步青雲,其間又有多少眼熱仇恨之人,又有多少人欲置我世家於死地,老夫如履薄冰,若非如此迎合兩朝三代皇上,有皇上替我族撐腰,恐怕我族早已淪亡啊。”宇文述一直對其出生耿耿於懷,如今居然直言不諱,又說起家事苦衷,宇文博聽罷,隻道是此刻兵臨城下,絕地困境教老父心生恍惚,愁緒如麻,於是說道:“爹爹不必擔憂,孩兒此去必然不辱使命。”宇文述似乎未聽見他的說話,猶然如似自言自語說道:“你大哥、二哥總是不成器,行事荒唐莽撞,也樹了不少仇家,多虧老夫與聖上保著,才可相安至今。可如今聖上被困於此,眼看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一旦聖上蒙難於此,老夫多半也難以幸免,你大哥、二哥失了靠山,想必也是兇多吉少。”宇文博聽老父說得語聲哽咽,不禁心生淒楚,於是說道:“爹爹放心,孩兒此次突圍,定會請來援兵,助皇上與爹爹脫困。”宇文述這才轉過頭來,默默盯著宇文博注視良久,歎息一聲說道:“要是你大哥、二哥做事有你與士及一半穩重,又何須老夫勞心如此。”說罷,宇文述又起身去取來一個包裹,遞給宇文博說道:“你雖是庶出,但畢竟也是老夫骨肉,平日將你冷落,也委屈你了。明日突圍,突厥飛騎來剿,以你的武藝,自然不難抵擋,可屆時刀箭如雨,為免萬一,你就將這套青兕軟甲穿去,以作防身。”


    這青兕軟甲,乃是南海赤土國珍獸青兕之革以鮫絲縫製而成,青兕皮革堅若金石,故這件軟甲雖看似薄軟輕便,卻也是刀劍不入,而青兕亦是南海稀獸,這軟甲也堪珍寶,海內僅此一件。宇文博原本已伸手去接包裹,聽老父如此一說,大吃一驚,立刻縮迴手來,說道:“這軟甲乃是前朝周武帝禦賜於祖父,爹爹亦珍如傳家之寶,當年爹爹征尉遲炯,平南陳,伐遼東,都賴他防身而無恙,當初大哥問爹爹討要數次,爹爹也都不舍,如今爹爹被困城中,眼看惡戰將至,孩兒又怎能將它拿去!爹爹還是留著自己用吧,孩兒自有重甲護身。”宇文述語重心長說道:“老父今日推薦你突圍求援,並非想至你於險境死地,而是料得以你武藝,再加上這件軟甲,定能安然脫身而去,其中生機遠勝過困在城中,幹瞪彈盡糧絕。明日你脫圍而去,若能求來援兵,自然甚好,若是不能,也千萬莫要逞強再迴城來,當自行保身,早早退入關內,尋你三位兄長,保我宇文家之後。有你與士及一文一武,在那你那兩個不成器的兄長之畔,老夫也放心多了。”宇文博本為庶子,宇文述平日裏對他也頗為苛嚴,可如今大難當頭,宇文博忽見老父真情流露,竟與往日大相庭徑,這般慈藹祥和,叫他霎時感激涕零,跪倒在地說道:“爹爹,孩兒此去,縱然尋不到救兵,也定會迴來救爹爹與皇上脫身!這軟甲孩兒萬萬不能授啊!”宇文述聽罷,卻是勃然大怒,揮手就是重重一個巴掌摑去,罵道:“混賬!你這個逆子,竟然連老夫之言也不聽了!也罷,你定要迴來,做個不孝之人,絕我宇文家之嗣,老夫也不阻攔,權當從未有過你這個不肖子,你自己好自為之吧!”說罷甩手丟下青兕軟甲包裹,轉身拂袖而去。


    宇文博撫著這熱辣巴掌,又在那跪了許久,也不見宇文述迴來,知道老父此刻心意已決,再勸無用,隻得黯然起身,收起了軟甲包裹。此時幾近深更,適才宇文述一般言語仍在耳畔久久不絕,宇文博猶然心煩意亂,難以平靜入眠,隻得自顧走出堂去,獨自一番漫無目的的逛上街頭。雁門郡城本是山頭要塞,城防雖然堅實,但地域所限,城塞規模自然也有所限製,如今忽被隋帝十餘萬北巡大軍湧入城中,頓顯狹小擁擠,城中駐軍營房早已人滿為患,諸多軍士隻得露宿街頭。宇文博一路走過,隻見士卒個個神色黯然,歪斜倒在街頭地上,不是一臉疲憊,就是一臉驚惶,更毫無鬥誌可言,這般軍容,如何能敵城外突厥精騎,看到此處,宇文博也隻能無奈地一聲歎息。不知覺間,宇文博又攀上雁門郡城城牆角樓高台,憑欄遠眺,遠處山野突厥連營依然燈火輝煌,旌揚萬裏,這騰騰兇勢,可謂如火如荼。不過如今宇文博有軟甲在身,次日突圍自然大增勝算,保住自己性命應是不在話下,可想萬一尋不到義成公主,或又盼不來勤王大軍,就憑適才一路所見的這些頹潰軍馬,雁門郡城遲早城破人亡,自己究竟該不該迴來,著實教他左右為難。


    宇文博正犯愁之際,忽然身後有人噗嗤一笑,說道:“好個真武尊勝大將軍,這般愁眉苦臉,可是瞧見對麵十數萬突厥飛騎有些膽怯害怕了?”原本以宇文博的武功,不可能讓對方如此近身也未察覺,看來他此刻也是心亂至極了。宇文博被這一聲驚迴神來,迴頭望去,見來人卻是王婉兒,便說道:“還教王姑娘見笑了。姑娘一個弱女子尚且有膽孤身闖關,在下堂堂男兒,又豈會懼怕?!在下隻是擔心聖上與家父安危罷了。”王婉兒說道:“將軍說的也是,聖上封將軍作真武尊勝大將軍,可是把將軍看成玄天真武大帝,蕩寇伏魔天尊,要將軍那一柄金杵,掃滅城外這些妖魔鬼怪呢,看來聖上算把這城中十數萬軍民的最後一縷生機希望,也是全係在將軍一人身上了。”宇文博聽罷,想聖上一番信任,老父一番殷切,兩人對自己皆是恩深義重,如何能夠輕易負之,再加上如今十數萬人之生死,亦皆在他手上,又怎能夠臨陣退縮,自顧保命,遁入關內,做個忘恩背義之人,即便不能招來援軍,也該當迴來,寧拋屍關外殉城,也不能做個縮頭烏龜教人恥笑一生,這主意一經打定,宇文博立刻振奮精神,炯炯目光盯著遠處突厥大營,斬釘截鐵說道:“姑娘放心,在下此去突圍,必然不負眾望,即便尋不到援軍,也必會迴來用這一柄金杵,降魔剿寇,力戰至死!”宇文博這大義凜然樣子,教王婉兒見了,不禁讚歎一聲說道:“將軍這般威武誌氣,猶勝玄天大帝,果然不愧真武尊勝大將軍的稱號。可此去破圍求援,一路險阻,困難重重,若是將軍不棄,小妹願隨將軍同去,助將軍一臂之力。”宇文博聽罷一愣,隨後說道:“這一路生死未卜,亂戰之中在下亦難照顧姑娘安危,姑娘還是留在城中,等待援兵更為穩妥。”王婉兒哼了一聲,撅著小嘴說道:“誰要你照顧了,本姑娘想隨你同去,是怕你突圍出去,尋不到公主,誤了聖上與十數萬軍民性命。如今公主尚在五原牙庭,這五原東起烏拉山,西至狼山,方圓數千裏莽原,地廣人稀,若無人引路,將軍一人尋那牙庭,可要尋到何年哪月去啊?”王婉兒說的確實也是實話,且突厥本就是遊牧民族,隨水草而徙,居無定所,若是自個一人毫無方向的去找,很是耽誤時辰,而王婉兒本就是自五原牙庭而來,若有她帶路,顯然省心方便了許多,宇文博聽王婉兒如此一說,又拿不定主意了。


    王婉兒見宇文博舉棋不定,佯作嗔恚說道:“也罷,將軍既然愛獨逞強,怕小妹搶了將軍風頭,小妹也不勉強,將軍就自個去五原慢慢找公主迴來替這一城人收屍吧。”說罷,隨即轉身欲走,宇文博卻又將她喚住,無可奈何說道:“好吧,姑娘同去,自然最好。隻是明日突圍,勢必惡戰一場,請姑娘稍待在下去取一套驍果衛重騎精甲來,姑娘將其披上,多少也能防護一些。”話音剛落,王婉兒啞然失笑,說道:“將軍那些部下的盔甲,都是玄鐵精鋼鑄成,動則百餘斤重,小妹這點氣力,背上一套如何還能走得動啊?”宇文博聽罷,隨即淺淺一笑說道:“在下糊塗,那些玄甲,尚能將一般男子都壓垮,姑娘又怎吃得消穿。”說著思量了半晌,取出軟甲包裹遞了過去,又繼續言道:“這件青兕軟甲,輕便柔軟,又堅不可摧,可禦刀劍,姑娘就將它貼身穿著,明日隨在下一起突圍吧。”王婉兒不知這件青兕軟甲不僅是件獨一無二的珍寶,更是前朝周武帝禦賜,宇文家家傳之物,故也未推辭,欣然接過包裹說道:“如此多謝將軍了。來日定是一場血戰,將軍還是去早早歇息,養足精神吧。”說罷,二人約好次日城頭再見,相互拜別,便各自離去。


    這一日早晨,一陣轟烈軍鼓之聲驚破雁門郡城中寂靜,城中軍士百姓聞聲紛紛聚來圍觀,隻見一隊隋軍玄甲重騎,大張旗鼓,鳴鑼開道,喧赫而至。再細看去,隊首有人高扛一麵麒麟錦幡,其上以金絲繡刺“真武尊勝大將軍”七字,於日光映射之下,華光燦燦,奪目耀眼。幡下乃是一名少年,金甲玉帶,駕跨龍驤,仗杵怒目,威儀脫俗,而其後隨眾,個個金剛雄姿,亦是赳赳氣昂,這一路過來,猶似神將出世,天兵下凡,令人望而生畏。也是城中軍民被突厥人圍得久了,早已頹靡不堪,如今忽見這路人馬精神抖擻而來,為其聲勢鼓舞,竟也振奮不少,更有甚者,禁不住呐喊助威造勢,雁門郡城內人心霎時高漲起來。


    宇文博這路人馬過去不久,又是金鼓喧天,一隊儀仗肅清街道,擁著隋帝楊廣及百官群臣而至。此時楊廣一身戎裝,腰攜將劍,鬥誌奮發,高視闊步,及至走上雁門郡城城樓之上,麵向全城軍士,慷慨激昂說道:“突厥戎夷背信棄義,不宣來犯,欲置朕之大隋以死地,朕自當親臨城上,身先士卒,以擊胡虜,潰敵保國!但凡城中隨朕奮勇擊賊潰敵者,無官直除六品,賜物百緞,有官以次增益!凡在行陣,勿憂富貴,必不使有司弄刀筆者破汝等勳勞!”說罷,楊廣拔出腰間將劍,迎空一揮,直指天頂,揚聲說道:“今日朕於此許於天下,此生不再征夫伐遼,眾將士莫須留有後憂,當隨朕努力退敵!”此言一出,果然不出蘇威、樊子蓋、虞世基等人所料,雁門郡城內軍士百姓立刻歡聲雷動,城樓上下數萬軍民齊拜在地,連聲高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喊聲高徹入雲,恫震九霄,直撼雁門郡城巍巍作抖,勾注山巒栗栗若崩,雁北莽原顫顫欲裂!


    此刻雁門郡內熱血沸騰,群情澎湃,楊廣又乘熱打鐵,拜天祭社,此後親自將社肉頒賜宇文博及其麾下一千死士,這一番舉動,直教城中戍衛軍心鼓作,士氣益壯,個個躍躍欲試,瞋目爭先,唯恐殺敵落後。而此刻宇文博亦是滿腔激亢,再次拜別楊廣,隨著征鼓狂擂,城門洞開之際,昂首一聲高嘯,星馳電走,領著眾人,奔出城去,順山勢居高臨下,猶若風卷殘雲,直衝勾注山前突厥連營而去。


    眼見一路隋兵鐵騎自雁門郡城殺將出來,突厥大營中亦是鼓號高鳴,就有數路飛騎引亢高吼,張弓搭箭,迎著宇文博這路人馬,疾馳而出,一麵亂射,一麵堵截上來。這邊宇文博見狀,對身旁並轡而行的王婉兒說道:“姑娘跟緊一些,千萬莫要落單了。”王婉兒亦無絲毫懼色,應了一聲說道:“將軍放心,小妹能夠照顧自己。”宇文博一點頭,隨後又大聲對身後眾人說道:“諸位不必戀戰,隻管鞭驅向前,先闖過突厥行營再說!”眾士卒聽罷,立刻領命,仗起長槊伏於馬上,列成錐矢之陣,冒著紛落箭雨,衝鋒陷陣而去。


    宇文博領著眾人一路埋頭狠衝,眨眼即闖入突厥前沿營寨,此時營中突厥梟騎,業已呲牙咧嘴,張牙舞爪,蜂擁圍上前來。宇文博衝在大隊前頭,仍然麵不改色,僅一聲大喝,即嚇破不少突厥士卒膽魂,隨即他又揚起手中金杵,左右一陣狂撩猛砸,隻見那伏魔重杵起落縱橫,挽出道道金光繚亂,梭織交錯,掀起陣陣兇風飜湧,席卷八荒,所及之處,千軍亂潰,萬馬齊喑,無所不靡。突厥士卒無人能敵他這般神勇,僅須臾功夫,前沿營寨硬是教他砸出了一條道來,而他身後一幹精騎死士,見此亦是鼓舞振奮,挺起長槊,一陣狠紮之間,鐵蹄早踐過滿地屍身,騰踏而去。


    突厥前沿行營被一番衝攪,立刻潰亂,宇文博率著眾人乘勢闖過了第一陣,可前頭尚有數萬突厥主力悍騎,又怎容他如此安然而去。此刻四野戰號長嚎,前頭又是左右兩路飛騎,掎角齊進,夾擊而來,而領隊兩員突厥大將,一人手持流星,一人手持長刀,正是軻於閭與阿羅立。王婉兒在五原也見過他二人,知道他二人也不好對付,便說道:“那兩人乃是可汗扈從侍衛百夫長,將軍切莫大意!”宇文博正殺到興頭之上,根本未將他二人放在眼裏,於是說道:“來得正好,也好教這幫蠻夷莫再欺我大隋無人!”說罷,一揚金杵,策馬挺身而上。


    軻於閭與阿羅立忽見一名隋將奮勇而來,亦同時大叱一聲,縱上前來,分襲宇文博左右。軻於閭的流星青索較長,未及近身,便揮起流星就是重重一錘砸來。宇文博眼見流星索頭銅球破空而至,若泰山壓頂,猶然不慌不忙,冷笑一聲,看準銅球來勢,迎著銅球一掄金杵,吭的一聲巨響,金杵不偏不倚,敲在銅球之上,直擊的銅球立刻折返方向,衝著軻於閭飛迴過去。軻於閭一錘子下去,尚未襲到敵手,忽見銅球被宇文博打得迎麵飛迴,大吃一驚,慌亂間一提青索,隻想收迴流星,可此時銅球折飛當空,球上青索來迴打皺鬆弛,軻於閭這倉促間收索,力道卻傳不到銅球之上,那銅球依處失控,洶湧撲來。好在軻於閭尚算眼疾手快,一收流星不成,銅球迫近眉睫刹那,倉惶扭身一轉,隻覺耳邊一陣勁風掠過,又聞身後有人“啊嗚”一聲殘乎,再迴頭看去,身畔一名突厥騎手已被他的銅球砸得腦漿迸裂,墮馬而亡,這情形亦教軻於閭驚出一身冷汗來。


    而就在宇文博迴擊軻於閭時,阿羅立也已馳到了他身畔。趁著宇文博揮杵擊流星之際,阿羅立欺他無法分身,提刀正要朝他肩頭劈去,卻忽見一道銀光冷不丁襲身而來,原來是王婉兒那杆長鞭,已洶洶絞自己咽喉而來。阿羅立俄然驚愣,被迫隻得一轉刀鋒,撩開長鞭,正待再次舉刀,可就他格擋王婉兒耽擱這刹那,宇文博已擊退流星銅球,反手就是重重一杵橫掃過來。眼見宇文博金杵來勢迅猛,教人無從閃避,阿羅立豎起長刀,迎著金杵一架,又是吭的一聲驚響,阿羅立雖然勉強擋住了宇文博這一招,可持刀之手卻是通臂一麻,頓失知覺,長刀哐當一聲脫手而落。好在宇文博此時意在突圍,無心久戰,也未出招再攻,這左右兩下擊退軻於閭與阿羅立二人瞬間,猛一夾跨提韁,早與王婉兒兩騎一馬當先,闖到前頭去了,這正是:


    雁門城頭鳴雷鼓,三軍冠勇發戎麾。


    伏魔金杵蕩妖孽,玄天大帝耀神威。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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