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前知世郎,純著紅羅綿背襠。長槊侵天半,輪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蕩。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


    一曲“無向遼東浪死歌”,在齊魯大地上遍傳,卻道盡了百姓對隋帝屢征遼東之憤恨,與其浪死遼東,莫如揮槊掄刀,落草為寇,倒也可換他幾日好吃好喝的逍遙日子。


    盡管舉國百姓怨聲載道,紛起作亂,可這兩征遼東之恥,隋帝又怎甘就此罷休。大業十年初,中原楊玄感與江南劉元進叛亂風波已相繼平定,國內雖仍有滿地流寇作亂,但一時都難再成氣候。是年二月,一紙詔書詔告天下:“黃帝五十二戰,成湯二十七征,方乃德召諸侯,令行天下,盧芳小盜,漢祖尚且親戎,隗囂餘燼,光武猶自登隴,豈不欲除暴止戈,勞而後逸者哉!”隋帝楊廣一意孤行,再次集結東征大軍於涿郡,磨刀霍霍,誓要踏平高句麗,一雪前恥。三月,楊廣換上一身戎服,登涿郡臨渝宮,?祭黃帝,斬殺叛軍釁鼓,此後禦駕親征,六路伐遼大軍水陸並進,再踏東征之途。


    可彼一時,此一時,兩年前首征高句麗大軍浩蕩轟烈,旍旗百裏的盛況早成遙憶,隋帝此番伐遼,軍容慘淡,聲威遠遜於前。一如此刻海內山河凋碎,風雨飄搖,隋兵將士個個士氣低靡,垂頭喪氣,一路過去叛逃者更是無數。盡管隋帝抓著逃兵就處於極刑,可脫逃之卒,還是屢禁不止。大軍行進緩慢,及至七月,方抵懷遠鎮,而就這時,忽有遼東使臣前來,高句麗王高元竟獻上叛臣斛斯政,自稱“遼東糞土臣元”請降歸隋。原來那高句麗彈丸小國,怎堪大隋如此屢犯,一年一度,三年三征,高元自知不堪再戰,審時度勢,這才過來卑躬屈服,以求免遭滅族之禍。


    隋帝此番伐遼,無非就是咽不下這口惡氣,如今高元俯首稱臣,既然有台階可下,又見大軍士氣低落,也正好趁此作罷,於是及至八月,隋帝終於下詔班師迴朝,自大業八年首征遼東以來,至此伐遼一事,好歹總算落下帷幕。


    這一日歸師行進至邯鄲城郊,經太行山東麓五指峰下,忽然饕風大作,狂嘯怒嚎,掀起漫天飛塵,鋪地流沙,蔽日遮空,滿彌四野,遠近百裏,頓陷昏暗,隻見晦濁一片。沙暴驟起,隋兵皆是駭然失驚,立刻沸反盈天,亂做一團。這邊龍車之中,隋帝楊廣聞狀,撩起簾來去看,盡眼遍布朦朧,鬥大沙石,猛然迎擊臉上,滿麵皆是灸膚劇痛。此刻老臣宇文述已下馬伏在地上說道:“陛下,這風沙甚大,看似一時間也難以平息,不如先迴邯鄲城去避避。”也是楊廣自遼東一路迴來,見華北平原斷井頹垣,一副凋敝,不禁心生淒切悲涼,此時再想起三度征伐終將高句麗降服,竟無一絲快意欣喜,悵惘一路,他不禁一聲歎息,淡淡地“嗯”了一聲。可楊廣還正要說話,忽然西北方向視野驟現清晰,遙見太行山脈深處天極一道紫氣貫空而起,縈繞穹頂,暉映八荒,華耀六合,瑞光匯聚化形,仙姿宛若飛龍升騰,吟嘯在天。紫氣為貴,而“飛龍在天”更是《周易》六十四卦之首乾卦中的九五之爻,兩者互合觀之,乃是真龍現世之兆,立刻叫楊廣大吃一驚,勃然色變,再待細看,西北方向又聚起沙塵,渾沌難辨,早無紫氣飛龍半分蹤影。


    楊廣驚魂未定,如今自己乃是天子,四夷均已臣服,忽有真龍兆現,這還如何了得,趕緊問宇文述說道:“適才西北太行山那頭似有異象,愛卿可曾看見?”宇文述一愣,順著楊廣所示方向望去,卻隻被風沙吹的難以睜眼,連咫尺之近的五指峰都辨不清晰,更莫說是巍巍太行山脈了,於是又叩首說道:“恕老臣眼拙,未見異象,還盼陛下明示。”楊廣仍耿耿於懷,卻又不便一語道破,隻得揮手一擺,淡淡說道:“罷了,就依愛卿的意思,暫迴邯鄲吧。”


    楊廣話音剛落,忽然五指峰中鼓聲大噪,殺聲四起,就是一路人馬千餘人,個個身著素衣,以麻巾裹頭,薄紗蒙麵,挺槍仗矛,揮刀引弓,疾馳奔出五指峰來,順著山坡之勢,陣馬風檣,直逼隋軍而去,銳不可擋。隋軍倉促應戰,可士卒遠征剛迴,士氣萎靡疲憊,又有風沙迷眼,難以看清敵眾,眨眼之間,中路隋兵已被衝潰,十餘萬人的歸師被截作兩段,幹望著這路人馬左突右衝,一番砍殺,卻束手無策。


    這邊楊廣、宇文述等人見狀,驚駭不已,想中原雖有流寇作亂,偶爾也會截殺掠奪官軍輜重,可如此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敢堂而皇之衝擊隋帝親率大軍的,卻是史無前例。宇文述趕緊取出腰間長刀,高唿數聲“護駕!”,守在楊廣龍車之前,一幹禦林衛士,也個個嚴陣以待,緊護龍車周圍。


    這隊人馬在隋軍中一陣攪混,忽然間其中又奔出兩騎,各持一杆長槍,又挑又刺,一路左右搏殺,所向披靡,分開隋軍亂兵,風馳電掣,直奔楊廣龍車而來。宇文述見那兩人來勢洶洶,大為驚駭,瞧那二人身形,似乎是兩名女子,可手頭槍棒功夫犀利迅猛異常,眼看就要被其衝到龍車之前,猶然苦無對策之時,忽然隋兵中一名金甲少年,一聲虎嘯,激越乾坤,揚起一把伏魔金杵,高高揮舞,躍出眾人,仗馬迎那二人直奔過去,再一細看,正是宇文博,有他應戰護駕,宇文述立時鬆了一口氣。


    宇文博迎那兩人奔去,及近咫尺,大喝一聲,正要揮杵砸去,那其中一人已眼疾手快,舉手一揚,竟將手中長槍惡狠狠地直衝宇文博擲了過來。宇文博忽見那杆丈長之槍,一聲尖嘯,劃破漫天走沙,猶若流星飛火,直紮自己胸膛而來,立刻一揚金杵,鐺地一聲驚響,就將長槍攔腰劈作兩截,饒是如此,槍首那段,猶有餘勢,擦著宇文博肩頭飛了過去,掠起一陣淩風亦是教他不禁暗讚。


    那人一手飛槍剛罷,不待宇文博有所喘息,趁勢又將手一揚,隻見冥冥昏黑塵暴之間,忽然一道金光掠起,石破驚天,猶若奔蛇出洞,狂蟒掀風,迎麵襲來。宇文博不想那人出手竟是如此迅捷,不及收杵去擋,隻得一勒馬韁,側身避過,再細看那人,金光散去,已是一柄金槊橫在當胸。宇文博一見這柄金槊,俄然愣怔,那四尺金槊,可忽短忽長,忽柔忽剛,無形無相,變幻無常,起落之間,如若流水行雲,洛陽城內禦龍橋前,斷雲峪下避雨台上,及至江東蕪湖港郊野,數度相見,盡管已時隔一年,依舊著人夢縈魂牽,夜夜惦念,正是那柄教他畢生難忘的流雲槊!


    宇文博一見流雲槊再現,目瞪神呆,再去看那人,亦同是麻巾裹頭,薄紗遮麵,唯一隱約可見的雙眼,雖似曾相識,又似是而非,看那一對清眸冷峻異常,徹透寒光凜冽,射得人肌骨生涼,無論當初在洛陽,在崤山,還是在江南會稽山,亦或在東天目時,似乎都從未見過,形同陌路,宇文博不禁心生惶惑,眼前此人,真是她嗎?可那嬌柔身形,那獨門金槊,卻難以假亂真,讓人無可質疑,若說她不是楊玄瑛,又會是誰。


    楊玄瑛見宇文博直愣在那,亦是不由分說,嬌叱一聲,金槊又咄咄逼人而來,招招不留情麵,直衝宇文博要害而去。自兩人江南一別,如今已有整整一年,饒是宇文博自持定力堅韌之人,夜夜想到東天目一番誓約,苧羅村一片焦土,亦不禁心中絞痛連連,日日顧盼互聚,怎知如今再會河北,竟又是兵戎相見。宇文博將楊玄瑛認出,立刻心神不定,迷魂恍惚,無意再戰,隻得連躲帶閃,避她鋒芒。可這一年未見,楊玄瑛一番犀利攻勢,已遠勝當初,一柄金槊翻江倒海,粘纏攪打,虛實變幻,剛柔莫測,處處擊人不意,宇文博竭力去避,竟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被逼的百般無奈,終於被迫橫過金杵,去接楊玄瑛的短槊。


    就在宇文博舉杵接招之時,忽然又一杆鎏金鳳咀槍橫刺過來,打了宇文博一個措手不及,縱馬退了一步,方才有驚無險將其避過,不待他吃驚,適才隨著楊玄瑛奔來之人,早已挺起那杆鳳咀槍,若疾風驟雨,擊電奔星,奪命而來。宇文博一見,再吃一驚,這路槍法竟也熟悉無比,蕪湖港外亦是交手會過,竟是魚蔓雲那手花槍。


    魚蔓雲顯然並非敘舊而來,況且寧國驛館時早有言在先,此生誓殺楊廣,若有人攔路,遇神殺神,遇佛滅佛,不會留有半分宿念,見宇文博一陣愕然,亦是悍然不顧往昔,如快刀斬麻一般攻上前來,如此一來,一槍一槊起伏而至,直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當初在蕪湖港郊外,楊玄瑛與魚蔓雲亦是聯手合擊宇文博,當時宇文博尚未還招,輕而易舉就將兩人攻勢一一避去,遊刃有餘,金杵一個虛招,更能將她兩人一同逼退,而此刻士別三日,早當刮目相看,僅楊玄瑛一人,就能迫得他舉杵還招,如今再加上魚蔓雲,宇文博更是不敢大意,見她二人神情,知道多說無益,雖不情願,也隻能硬著頭皮,全神貫注地去接她二人攻勢。


    三人三騎,在風沙中你來我往,酣鬥百餘迴合,猶然難分上下之時,亂軍中猛然驚起一聲高嘯,穿雲裂石而來,循聲過去,隻見一名素衣蒙麵大漢,揚起一柄烏金狼牙棒,一舉掄飛十餘名隋兵,蕩開一條道來,縱馬一馳,便已躍入三人之間,舉棒就往宇文博頭頂心狠狠砸去。這一擊猶若盤古開天辟地,氣吞虹蜺,勢蓋山河,棒頭未至,其勁已推起漫天沙石,將四周隋兵迫得人仰馬翻。宇文博至今未逢敵手,此刻見他這一招過來,已知其力不凡,絲毫不敢怠慢,立刻運勁全身,揚起金杵,就衝那狼牙棒迎頭擊去,猛然間隻聽哐得一聲巨響,撼得天地同顫,連楊玄瑛與魚蔓雲亦是聽得雙耳欲聾,嗡鳴不絕。


    兩人一招拚過,棋逢對手,單論臂力該是不分伯仲,各自叫了一聲“好!”那大漢一招擊罷,並未再來搶攻,轉頭對楊玄瑛與魚蔓雲二人笑道:“這位小哥手藝不俗,兩位妹子暫且退下,待老哥來會會他。”說罷,掄起狼牙棒,卷起一陣勁風,又直奔宇文博過去,兩人棒杵再度相交,濺得星火四射,在漫天飛沙中光芒耀眼,直看得周圍人等皆是歎為觀止。


    大漢與宇文博一番惡鬥,磅礴洶湧,一個金杵猶若狂龍翻江,一個烏棒好似鯤鵬搏浪,你來我往,鏗鏘錚鳴,激越震蕩,楊玄瑛與蔓雲見狀,亦是插不上手。隻是那大漢烏棒剽勇兇悍有餘,難免少了一些靈活輕敏,不似宇文博那金杵,看似勢大力沉,實則剛柔並濟,詭變多端,轉眼鬥到百招開外,那大漢不覺間卻漸漸落了下風。正這時忽然一名素衣蒙麵女子衝破隋兵亂陣馳來,衝著那大漢喊道:“大哥,東西都已經劫到,咱們走吧。”那大漢聞狀,虛晃一招,躍出戰圈,對宇文博抱拳笑道:“這位小哥手藝精湛,老哥我自歎不如。今日打得甚是痛快,不過老哥我還有事在身,就暫且作罷,來日有緣,再尋這位小哥切磋切磋。”說罷仰天一聲長嘯,轉過馬頭,便與楊玄瑛等人一道疾馳而去。那邊數千素衣人一同聞得這大漢嘯聲,也紛紛突出隋兵亂陣,隨之接踵絕塵而去,隻須臾功夫,一幹人等盡皆消失在沙暴之間。


    宇文博確實異於常人,適才與楊玄瑛、魚蔓雲及那大漢兩番車輪惡鬥,仍然麵不改色,未喘粗氣,不過他此刻佇立陣前,並不在意適才與那大漢惡搏,隻是看著楊玄瑛與魚蔓雲二人一同遠去背影,心中卻是淩亂不堪。


    那夥素衣人撤去,隋軍歸師猶過了許久才算安定下來,再清點傷亡,死傷雖然不重,可後勤大隊被衝散,糧草金銀幾被洗劫一空,連楊廣甚愛的那四十二匹禦馬,竟也被一道劫走。此刻途徑五指峰,先有真龍兆現,後有盜匪橫劫,楊廣心中又怒又悲,一片黯然,再加上風沙依舊勢勁,無奈之下,隻得下旨先迴邯鄲城去。


    再說那夥人迴到五指峰山穀曠地之中,山穀入口狹小,又有茂林遮蔽,自然擋住了山外風沙。眾人卸去麻巾薄紗,脫去裹身素衣,各自露出麵來,適才與宇文博惡鬥的這名大漢,紫發虯髯,正是楊玄瑛當初在崤山夏後皋祠前遇到的虯髯客,而那來喊虯髯客收兵的女子,竟是紅拂。原來獨孤彥雲在會稽山中尋到楊玄瑛,眾人一路北上,渡長江,過黃河,越太行,直至太原,楊玄瑛方才發現,獨孤彥雲所說的故人乃是虯髯客、李靖、紅拂三人。諸人齊聚太原,共議天下大事,此值楊廣倒行逆施,三征遼東,惹得天下反聲一片,大隋幾近日暮窮途,而虯髯客目有重瞳,乃是帝王之相,加之素懷宏誌,這便欲取而代之。諸人暗中在太原一番運籌,廣邀天下英雄豪傑,推虯髯客為首,至楊廣東征大軍歸來,便起劫殺之念,一來可劫糧草金銀充作軍餉,二來可借此之機揚威立萬,何樂不為,於是數千人暗中分批出太原,又齊聚太行山,借著邯鄲城郊一場風沙,就來攔路衝擊王師。


    這一仗僅數千人就打得楊廣十餘萬王師束手無策,群雄甚是痛快,仍然意猶未盡,個個歡唿喜躍,一路簇擁入穀,再一清算,不僅掠來糧草金銀無數,而那四十二匹禦馬,更是西域名種汗血馬,匹匹均是百裏挑一,可日行千裏。虯髯客、楊玄瑛等人本無寶駒,見了這群寶馬,也是愛不釋手,各自挑上一匹,餘下的也就讓眾人分去。


    群雄喧鬧歡賀半日,方才靜下心來,再議今後之事。此刻李靖說道:“今日一翻熱鬧,隋帝不會善罷幹休,況且如今人多招搖,太原恐怕待不下去了,不如去塞上馬邑郡平城,暫且修養生息,厲兵秣馬,隻待中原有變,即可揮師南下。”獨孤彥雲聽罷,說道:“不錯,不過隋帝此番迴大興,不知今後有何動作,在下於宮中有些熟識,可潛去大興城中,打探一些消息,大哥你看意下如何?”虯髯客說道:“如此甚好,不過適才伏在五指峰中之時,瞧見太行山脈那頭天現異象,不知諸位兄弟可曾瞧見?”適才山中並無風沙,太行山那頭穹頂紫氣,眾人看的可是比楊廣更為清晰,紛紛點頭稱奇。虯髯客見狀,轉頭問楊玄瑛說道:“楊妹子熟諳陰陽之數,那紫氣可是應真龍現世之兆?”楊玄瑛點頭說道:“紫氣淩空,飛龍在天,正是周易乾卦中的九五之爻,確實乃真龍現世之兆。”虯髯客一聽,哈哈大笑,說道:“亂世既至,然有真龍兆現,不知這真龍卻是何人?適才觀那紫氣方向,應在太原附近,且那太原城自古有龍城之稱,乃出真命天子之地,老哥我倒是想去瞧上一瞧。”楊玄瑛笑道:“虯髯大哥目有重瞳,已是帝王之貌,況且此番又是兵出太原,天生異象耀我軍大捷,這紫氣真龍,自然就是大哥了,又何須多此一舉?”虯髯客嗬嗬一笑,說道:“小妹子竟撿老哥我愛聽的說。反正此去平城,繞道太原也不耽誤,不如諸位兄弟先迴馬邑,老哥我隨後就來。”楊玄瑛說道:“既是如此,小妹倒也想隨虯髯大哥迴太原去看看。”話音剛落,紅拂也在一旁插口說道:“這天象綽異,靖哥,咱們也同去瞧瞧吧。”紅拂要去太原,李靖自然也跟著同去,如此一來,隻剩魚蔓雲,她對誰做真命天子沒有興趣,便說道:“那就小妹先帶兄弟們去平城,等諸位歸來罷。”虯髯客放聲哈哈笑道:“好!那咱們就約好,來年正月,再一同齊聚平城。”


    眾人一番議定,相互道別後各自散去,楊玄瑛隨著虯髯客三人,一起越過太行山,便迴了太原過去。那太原位於太行山西麓,地處並州要衝,自古以來,漢文帝劉恆,漢景帝劉啟,晉文帝司馬昭,乃至當今隋帝楊廣,都曾被封地或韜光在晉,而趙襄子分晉立趙,以及劉淵的前漢,苻丕的前秦,高歡的東魏,高洋的北齊,更是奠基於此,故這太原,也有龍城一說,這也是虯髯客定要迴太原看個究竟的原因。


    不過此刻太原城瀕臨大隋北境,以此再往北出雁門便是突厥獵地。這突厥汗國於南梁承聖元年在漠北立國,借中原南北內亂之機趁勢崛起並屢有範境,擾得北疆一帶不得安寧。及至開皇三年,先主文皇帝西征,大破突厥,而後軟硬兼施,一麵懷柔,一麵分化,終至這偌大突厥汗國一分為二,開始相互內鬥。開皇十八年,東西兩突內亂之時,楊素任靈州道行軍總管出塞重創西突達頭可汗,於此同時,順道收降了東突突利可汗入朝臣服,賜名啟民可汗,至此北疆一帶,才總算有些安定下來。不過五年前啟民可汗病逝,其子始畢可汗繼位,這始畢卻不似啟民一般優柔,再加上此時的東突在大隋扶植之下聲勢儼然蓋過西突,始畢便又蠢蠢欲動,開始虎視中原。這太原城乃是並州戰略要地,東突既然開始暗中作祟,太原也自然成了鎮守北疆的核心,不過此前楊廣一心伐遼,精銳盡皆東征,太原雖有重兵,卻無悍將,虯髯客等千餘人能聚在太原而不被楊廣知曉,也是緣自於此。


    諸人迴到太原,在城中待了兩日,一番打聽,城中確有人見過紫氣異象,那時正值左禦衛將軍雲定興一路人馬,巡視北疆歸來,路過太原城外,除此並無古怪發生,更未曾見過奇相異貌之人。那雲定興乃是廢太子楊勇嶽丈,卻是個出了名的庸人,不僅無才無德,貪財好色,亦是個趨炎附勢,吮癰舐痔的小人。楊勇被廢之後,雲定興一副奴顏巴結了宇文述,這才不僅得以全身免難,還官拜了左禦衛將軍,若說他是真龍,這倒還真教世人笑落大牙了。虯髯客將眾人聚在酒樓,說起此事亦是是哈哈大笑,說道:“雲定興那小人若是真龍,這世間豈不是個個都為天子了。”說罷飲過一杯烈酒,眾人同是一番哄嘲,此後楊玄瑛笑道:“都說了虯髯大哥就是真龍,非是不信,偏要來這太原空走一遭。”虯髯客說道:“反正這太原也來了,據聞城郊蒙山淨明寺住持慧嚴大師不僅會像麵,且能知古今未來,與老哥我也曾算有過數麵之緣,不如明日前去拜訪他一趟,諸位意下如何?”想著距正月平城之約,尚有一月,時間充裕,諸人倒也一致讚成去蒙山一遊。


    次日一早,諸人收拾行囊,出了太原,徑自往西南過去,行了大半日,蒙山遙遙在望,忽見一尊大佛,依山南崖而鑿,巍峨聳立,直貫雲霄,坐北麵南,一副安詳神態,鳥瞰中原,栩栩如生,教人不禁虔心而拜。楊玄瑛雖在太原待過一些時日,不過蒙山倒還是首次過來,遙見那尊大佛,亦是一番讚歎,虯髯客見狀,說道:“這尊大佛,高餘二百尺,宇內無出其右,乃是北齊天保二年文宣帝高洋禦令而始鑿,那淨明寺,原名開化寺,也是文宣帝親筆點題。”李靖倒是冷笑一聲說道:“這些帝王,大興土木無非也就是炫耀自己功績,那高洋若真有心禮佛,又怎會窮侈極奢,暴躁殘虐,不僅誅盡前朝北魏宗室,連自己也酗酒而亡。”虯髯客聽罷,哈哈笑道:“賢弟所言極是,那南北戰亂三百餘年,除了先主文皇帝倒勉強還算個人物,也沒見出幾個像樣的來,要論誰是真英雄,還得看今日了。”楊玄瑛笑道:“虯髯大哥好大的口氣,這天下英雄都被你踩在腳底下了。”眾人聽罷,皆是一番大笑,閑聊之間,不覺已到了淨明寺外。


    諸人入寺拜了佛祖,虯髯客便去尋慧嚴大師,幾人同入後寺禪房,見過慧嚴,各自行過禮數,虯髯客與慧嚴敘了一番舊情,而後開門見山問道:“前些日太原城上那紫氣飛龍異象,不知大師可曾見過?”慧嚴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那異象老衲確實見過,紫氣真龍縈空,這九五之尊想必不久將現身於世。”虯髯客說道:“大師可知這九五之尊,所謂何人?”慧嚴淡淡一笑,說道:“施主今日若有雅興,願和老衲對弈一局否?”虯髯客笑道:“大師若有這份閑心,老哥自當奉陪。”說罷兩人對麵而坐,各著黑白,擺開棋局。


    楊玄瑛隻是略通棋藝,卻也看得懂虯髯客落子狠辣,不留餘地,一路衝關搏殺,攻城掠地,不足一個時辰,慧嚴的白子,已被攪得支離破碎,顯然落在劣勢。虯髯客猶然自得,乘勢追擊,招招往居中腹地攻去,可慧嚴卻不在意,隻是淺笑說道:“施主好大胃口,這一局逐鹿中原,看來是誌在必得了。”虯髯客又落下一子,打吃居中一片,直逼天元,嗬嗬笑道:“素聞那虞舜、重耳,也是目有重瞳啊。”慧嚴亦對下一子笑道:“若說重瞳,霸王項羽也有。”虯髯客聽罷,猛然轉手在棋局西北著下一子,立刻扼斷那邊白子咽喉,不僅斷其出路,亦吃落數子,叫那一片白子盡落險地,而後說道:“項羽莽夫,寡謀少斷,可有老哥這手妙招?看來大師這一局可是要丟了關中,歸老哥所有了。”慧嚴讚歎一聲:“好棋!”說罷落了一子在北麵,這一子雖居北中要衝,可無依無援,在整局中顯得無足輕重,虯髯客見罷一愣,看了半天卻仍猜不透其中奧妙,一子舉在半空許久,終恍然大悟,哈哈笑道:“老和尚虛張聲勢,老哥可不中計。”說罷又落了一子在適才西北之處。西北白子原本落在危處,但仍有一息尚存,若是虯髯客跟著適才那枚白子轉戰過去北中,西北難免被白子突圍,可如今這一黑子下去,卻是絕了西北白子所有生路,又劫殺了一片。虯髯客一麵提去白子,一麵洋洋自得說道:“關中易主,老哥可要接著問鼎天元了。”此時西北棋勢落定,腹中又是虯髯客占了上風,慧嚴見狀,起身合十說道:“施主棋藝精湛,老衲甘拜下風。”虯髯客說道:“大師過謙了。”說罷正要去收棋局,慧嚴卻攔住說道:“且慢,此局意猶未盡,著人迴味無窮,不如留著,待施主有緣再蒞臨敝寺之時,且收不遲。”這正是:


    一鳴淩霄驚邊都,氣吞山河轉鬥樞。


    爭勝黑白問王霸,豪奪天元展宏圖。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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