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宇文博依約而至,接上楊玄瑛,兩人一同拜別闍那崛多,便迴洛陽城驍果營而去。途中為了掩人耳目,楊玄瑛女扮男裝,並換上了隋兵軍服,混於宇文博親衛之中。兩人並轡而行,自城北龍光門入城,沿著皇城東垣一路往南,經禦龍橋渡洛水之時,楊玄瑛又想起了此前橋頭那一戰,險些就能擒住樊子蓋,怎料宇文博半路殺出,以至洛陽之役功敗垂成,而此後情勢由攻轉守,直至最終董杜原大敗,她不禁一聲歎息,勒馬而停。宇文博見狀,業已猜中了她心思,但一時間也無話可說,二人隻是默默立在那裏,相顧無言。


    恰此際一大隊人馬走過洛水南岸大街,並於橋南廣場停了下來,乃是兩隊隋兵押著數百囚徒,聲勢浩蕩,引得洛陽城中百姓紛紛聚集過來。而軍中又出來幾名隋兵領隊,用長槍挑起數枚首級,仔細看去,竟是楊玄感、李子雄、韓世鍔等人首級。楊玄瑛豈容兄長屍首遭人如此踐踏,她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當即掏出流雲槊,就要衝殺上去,意欲奪迴兄長首級。宇文博忙上前將她拽住,說道:“令兄敗局已定,此刻隋兵人多勢眾,姑娘上去,與送死何異?”楊玄瑛掙紮幾下,未能掙脫開來,於是隻得切切咬牙說道:“今我孤苦一人,無家可歸,苟且於世,與死了又有何異?”宇文博好言勸道:“姑娘隨在下同去江南,待傷勢養好,自可尋安身之地。”楊玄瑛冷哼一聲,說道:“如今隋帝蠹國害民,魚肉百姓,天下洶洶,兵連禍結,又有何處安身?”宇文博聽了,也知道這一席話說的都是事實,難以反駁,他隻能沉默不語。


    這時又見對岸隋兵中走出一名將領,手持詔書,朗聲念讀,不僅細數了楊玄感各種大逆不道之罪名,連其父楊素也一並詆毀在內,數罪同處,誅滅楊家九族,並賜姓“梟”。詔書讀完,數百囚徒被一一拖上前去,斬首示眾。一時間整個廣場之上,滿地人頭翻滾,血流潺潺,嘶嚎聲聲,淒慘至極。其實這些人中,多與她楊家無關,眼睜睜望著這些無辜之人遭戮,她卻束手無策,直教人心如刀割,楊玄瑛咬牙切齒,發指眥裂,直恨不得衝上前去。


    宇文博見她這幅模樣,怕她再待下去會控製不住自己,想到若在洛陽城內橫生是非,勢必無法收場,於是宇文博說道:“大軍午時就要出發,我等還是趕快迴營去吧。”楊玄瑛白了他一眼,冷笑一聲,淡淡說道:“有宇文將軍這一柄金杵在,平滅吳會之亂自是不在話下,往後一身榮華富貴,無可限量。”這話中帶刺,宇文博聽著不是滋味,但也不願多作爭辯,隻說道:“走吧!”言方畢,他硬生生拉走了楊玄瑛,繞過法場迴驍果營去。


    待兩人迴到驍果營中,宇文博麾下部隊已整裝待發。也是宇文博一來怕將楊玄瑛藏在軍中之事敗露,故此以救急如救火之名自告奮勇,請纓獨自先領一路先鋒輕騎南下,以避開宇文化及、智及、司馬德戡等人;二來還擔心久留洛陽城中,夜長夢多,容易節外生枝,於是他也不多說廢話,匆匆下令大軍開拔上路,一行人便直出東都,踏上南征之途。


    而與此同時,長江水上,隋軍水師與江南劉元進義軍連日對峙,雙方互有小股人馬驅舟於江上挑釁交戰,雖各有勝負,但都不關皮癢,兩軍主將心中還各有盤算顧忌,主力人馬皆按兵不動,等待各自時機到來。這一日江南延陵縣郊,劉元進、管崇、朱燮三人一齊登上北固山巔,於山崖上遠眺長江,隻見大江滔滔,波濤洶湧,雪浪翻騰,氣勢磅礴,頓時激起心中豪氣幹雲。劉元進躊躇滿誌,禁不住說道:“當年孫、劉再此以劍斷石明誌,長江水上一把大火,燒盡魏武八十萬雄兵,三分天下,鼎足而立,是何等暢快淋漓。我等今日據長江天塹抗隋,也必將效仿孫吳,成就千秋功業。”管崇也是興奮不已,躍躍欲試,他聞言應聲說是:“當今隋帝失道,禍亂天下,我等順應天命,江東百姓紛紛響應。如今吳郡、會稽、建安均已在我控製之下,照此情形下去,推翻暴隋指日可待啊。”劉元進一指江北,點頭說道:“隻可惜江都就在眼前,卻有魚俱羅、吐萬緒鎮守,始終難以渡江將其拿下,多有遺憾!”管崇說道:“聽聞中原楊玄感兵敗身死,隋軍已有援兵抽身南下,待其抵至,恐怕欲取江都難上加難。”二人言罷,均覺渡江之策困難重重,隻是一想到江都滿城金銀,輕言放棄又始終心有不甘。


    還正兩人一籌莫展之時,朱燮插話說道:“兩位大哥若是真欲渡江一戰,小弟倒有一策。”劉、管二人一聽,大為欣喜,趕緊催促朱燮說來聽聽。朱燮抬頭望著江麵之上重重陰雲說道:“當年小弟於饒州龍虎山出家為道之時,幸得張天師所賜《太平清領書》三卷。此既東漢末年南華老仙授予大賢良師張角之天地人三卷天書,記有各種唿風喚雨之奇妙高深道數,其中更有''九天應元五雷陣''可驅普化天尊座下天雷、地雷、水雷、火雷、風雷五雷將顯聖相助。小弟今觀天象,此後數日皆是陰霾,正可為我等驅雷引陣。大哥可於小弟一些走舸鬥艦,改造成雷船,並操演數日,待得陰雲最重之時,於江上布陣,誘魚、吐二人前來闖陣,必可將之擒殺。隻待魚、吐二人一死,江都水師群龍無首,必可一舉潰之。”劉、管二人聽罷,連唿甚妙,計議已定,便匆匆趕下山去,三人迴到營中,立刻著手準備起來。管崇連夜帶人前往丹陽收羅打造雷船器具,朱燮則留在水軍大寨操兵演陣。也是連日江麵上,霧積霾聚,迷迷蒙蒙,隔水不見對岸,延陵水寨之中動靜,江北隋營竟然沒有半分察覺。而劉元進等人一切準備就緒,隻待陰雲最濃之日到來,便可渡江襲取江都。


    然此刻大江對岸,江都城外水師大營,隋軍雖還蒙在鼓裏,卻依舊日夜戒備,重門嚴柝,絲毫不見一絲鬆懈怠慢。這日,魚俱羅、吐萬緒二人登上旗艦黃龍戰船甲板,放眼眺望,隻見長江之上,黑雲壓頂,風雨欲來,雖望不見南岸水軍大寨,但這情形看來,長江水上一番激鬥已不可避免。大戰迫近眉睫,魚俱羅神情凝重,若有所思,吐萬緒見狀,便來說道:“大帥,我軍在此與吳會叛軍對峙月餘,聽說前日叛軍又往南攻陷了建安。再耽擱下去,恐怕聖上降罪。”魚俱羅歎了一聲,說道:“水師精銳俱在東萊港,咱這路人馬乃是搜羅青徐二州剩餘駐兵拚湊而成,原本就不善野戰,況且軍中除了這艘黃龍鬥艦,多是走舸,即便有數艘連日新造的艨艟,軍中舵手仍尚未操控熟練,想要渡長江天塹,還得花一番心思。再說江南陳朝遺民居多,不乏有複辟之心者,趁此蠢蠢欲動,煽亂人心,亦不可不防。”吐萬緒說道:“聽說中原戰事已息,聖上已派宇文將軍之子率驍果軍前來,若得驍果軍相助,渡江平亂指日可待也。”魚俱羅說道:“不錯,宇文述前些日已有來信,其子化及、智及等人已將兵南下,還讓老夫多多指點照顧二子。不過宇文二子,品性不佳,有目共睹,此番他二人前來,究竟是相助還是添亂,得拭目以待。”吐萬緒點頭說道:“那兩人事情,卑職也聽過一些。不過大帥乃是開國元老,兩朝功臣,又與先帝同輩,就是當今皇上也得敬您幾分,相信有大帥坐鎮於此,他二人也不敢胡作非為。”魚俱羅一捋胡須,苦笑一聲說道:“昔日司徒楊素、柱國將軍韓擒虎、太常高熲等也是前朝重臣,卻落得如此悲慘下場,當今聖上喜怒無常,老夫此番授命平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足矣。”先帝期間一幹開國老臣,確實個個都未得善終好死,吐萬緒聽罷,不禁搖頭一聲歎息,又說道:“聽說楊司徒之子叛亂,已被宇文將軍剿滅,想楊司徒豐功盛烈,卻終被誅滅九族,又賜梟姓,無端牽連受誅者更已逾萬人,著實教人心寒。”魚俱羅點頭稱是,又道:“老夫與楊司徒也算有些交情,其子叛亂固然大逆不道,但細細想來也有其苦衷。況且聖上此次善後欠妥,恐怕這往後各重臣藩王,唇亡齒寒,人人自危,大隋再無寧日也。”


    兩人正在說到此處,忽有下人來報:“江都郡丞王世充求見。”魚俱羅聽了,一皺眉頭,問吐萬緒道:“這王世充是什麽人?”吐萬緒答道:“隻聽說此人在兵部做過一些小職,具體卑職也不甚了解。”也是魚俱羅此刻心煩意亂,於是他哼了一聲,吩咐下人說道:“一個小小郡丞,不見也罷,讓他迴去吧。”那下人稱諾,轉身離去,可不過片刻,又折轉迴來說道:“王世充稱有要事相報,懇請求見大帥。”魚俱羅聽罷,怒道:“一個芝麻小吏,會有何要事,如此煩人!”吐萬緒說道:“大帥,王世充屢翻求見,想來或有要緊之事,不妨見他一下再說。”魚俱羅聽了,隻得皺著眉頭,不耐煩地於下人說道:“即是如此,喚他去中軍大帳候見。”說罷他又轉頭於吐萬緒道:“走吧,且去看看那個王世充什麽來頭。”


    二人一同走迴中軍大帳,那個叫王世充的已在帳內等候多時,他見魚俱羅走入大帳,慌忙拜倒在地說道:“小的江都郡丞王世充,拜見大帥。”魚俱羅瞥了他一眼,隻見他生得寬額高顴,眼凹深陷,鼻似鷹鉤,一見便不是中土人士,卻又與北朝鮮卑族人有異。魚俱羅厭之樣貌,於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坐到帳首上座之上,既不喚他起身,也不向他主動問話。王世充拜過魚俱羅,又抬起頭來,一臉媚笑說道:“大帥,小的前日尋得前漢鎏金博山爐一隻,聽聞大帥喜好古玩,特來獻於大帥。”說著他雙手一拍,已有隨從將其端入帳來。這隻鎏金博山爐雖然隻有拳頭大小,但其一身金漆,光華四射,璀璨奪目,而爐上細雕東海蓬萊仙山,更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讓一旁的吐萬緒見了,不禁讚歎稱奇。魚俱羅自南北統一以來,一直閑散在家安享晚年,確實也愛玩些珍奇古玩,隻是眼下迫不得已,他才臨危授命,掛帥平叛,又逢兩軍對峙月餘,毫無進展,他早無這份雅致閑情,如今見了王世充阿諛獻媚,他反而心生不快,也不正眼瞧那隻博山爐,隻是冷冷說道:“老夫無功不受祿,王大人若無要事,就請迴吧。”


    王世充處心積慮,找來了這隻價值連城的博山爐,想以此親近魚俱羅,且這博山爐一入帳內,驚豔四座,也讓他甚是得意,但魚俱羅卻不吃這套,對他仍是冷淡,著實讓他如墜冰窟。不過王世充仍然不動聲色,陪笑著說道:“大帥連日來在此督軍作戰,甚是辛勞,小的今晚已包下了江都名樓醉雲居之夜場,給大帥解乏。這醉雲居中不僅有江南會稽女兒紅百年陳酒做鎮館之寶,更有頭牌琴茹雩色藝雙絕,名冠江淮,當年聖上南遊江都,亦是巡幸於此,還懇請大帥賞臉。”魚俱羅聽罷,一拍案台,怒道:“江南賊寇仍在作亂,爾等竟還有心在此玩弄風月!”王世充俄然一怔,麵色鐵青,額上冷汗直冒,趕緊伏下身去,慌忙說道:“大帥息怒。小的其實已有渡江作戰之策,欲籍此獻於大帥。”魚俱羅哼一聲說道:“你現居何職?”王世充惶恐答道:“迴大人,小的現居江都郡丞之職。”魚俱羅“嗯”了一聲,轉頭問吐萬緒慢悠悠地說道:“吐將軍,老夫年邁糊塗了,這郡丞做的是何事?”吐萬緒知道魚俱羅明知故問,便也跟著裝模作樣地答道:“迴大帥,郡丞乃是郡守輔官,主司協助郡守疏理文案政務。”魚俱羅聽罷,嗬嗬譏笑,於吐萬緒說道:“一個小小文吏,也敢妄言軍機大事。”說著二人相繼哈哈大笑起來,直讓那伏在地上的王世充麵紅耳赤,羞憤難耐,若非魚俱羅兩朝元老重臣,他恨不得立時撲上前去啖其骨肉。


    魚俱羅一番嘲笑完畢,站起身來,於吐萬緒說道:“走吧,老夫今日心情甚好,吐將軍就陪老夫去喝上幾杯。”說著二人自顧走出大帳,對王世充全然熟視無睹,直教他看得暗自切切咬牙,怒火中燒,七竅生煙,直待二人遠去,他才爬起身來,惡狠狠地對著魚、吐二人走去方向啐地一聲,連罵了數聲“老匹夫”,仍難解他胸中怨氣。


    不過王世充憤憤不平,但也無可奈何,此刻他隻能垂頭喪氣地收起博山爐,走出大帳,穿過隋營,打算迴江都城去。而正王世充走出轅門,恰見營外小徑遠處,一路騎兵正緩緩往這邊過來。仔細看去,隻見這路輕騎打著驍果衛旗號,前隊一名少年將軍,護著一輛馬車,一身金甲威風凜凜,讓人見了,總不覺自慚形穢,此人正是宇文博。原來宇文博一路人馬出了洛陽範圍,楊玄瑛便換迴了女裝,也是宇文博一路需要急行南下,又擔心她重傷初愈不堪戰馬一路顛簸,便特地給她尋了一輛馬車,隨自己走在大軍之前。軍中雖也有人知道此事,但忌於宇文博之父乃朝中要員,還無人敢過問議論,這一路前來,彼此皆相安無事。而宇文博率軍先是一路東行,直抵彭城,小憩一晚,再沿邢溝南下,不消數日,便至江都。


    宇文博抵江都城外,得知魚俱羅駐軍於長江沿岸,這便又趕赴水寨,方至大營門口,就遇到了王世充自內出來。宇文博遙遙看見營中有人走出,立刻遣小校前去通報。小校至王世充跟前下馬說道:“車騎將軍宇文博,已領洛陽驍果營前軍輕騎三千人到達,求見魚柱國。”王世充聽得宇文家之名號,驚愕不已,也是他適才巴結魚俱羅不成,眼下又聞宇文家之人前來,他不禁暗自竊喜,忙應聲說道:“下官不知是宇文將軍,煩請將軍引下關前去謁見。”那小校聽罷稱諾,便將王世充引到宇文博跟前。


    王世充一到宇文博麵前,便伏地拜倒,畢恭畢敬說道:“小的乃是江都郡臣王世充,不知宇文將軍前來,有失遠迎,還望宇文將軍恕罪。”宇文博還禮說道:“在下車騎將軍宇文博,奉詔來此援助魚柱國平亂,還望王大人通報魚柱國。”王世充知道宇文博乃是朝中重臣宇文述之子,這宇文述雖算不上位極人臣,但自楊廣登基後清洗了朝中楊素、高熲、賀若弼等一幹開國元老之後,宇文述儼然已成新貴,即使去年遼東薩水上大敗導致征遼慘歸,隨軍將領個個遭罪革職,唯獨他不過數日又被複原職,也可見其與楊廣關係非比尋常。宇文述在朝中分量與地位,遠在魚俱羅之上,王世充知道和宇文家扯上關係,必然仕途無量,他怎又甘心錯過這個攀龍附鳳的絕佳機會,於是他趕緊接口說道:“宇文將軍遠來,舟車勞頓,不如隨小得先去江都城,由小得安排為宇文將軍接風洗塵。”宇文博說道:“不敢勞煩王大人了,江南尚有賊寇作亂,還是先見過魚柱國,讓兵將安頓下來再說,請王大人代為通報。”王世充說道:“實不相瞞,下官今日來此乃是有要事與魚柱國相商,魚大人此刻應尚在營中。不如待宇文將軍安頓了將士,明晚下官於江都醉雲居設宴款待將軍,還請將軍賞臉大駕光臨。”宇文博一聽,方知自己扯了半天,王世充並非營中之人,於是他說道:“王大人盛情,在下心領了,隻是聖旨在身,肩擔重任,在下無這份閑心,還望王大人見諒。”說著他拱手一揖,又繼續說道:“此刻天色不早,將士還需入營安頓,在下就此告辭。”王世充見他再三推脫,倍感失望,但礙於宇文家勢力,他也不能糾纏不休,隻能眼睜睜看著宇文博帶著人馬,從自己身前走過,往水軍大營過去。


    宇文博辭了王世充,又再次遣人入營通報,而後依令將兵引入校場集結,見魚俱羅、吐萬緒二人已在那裏等候。宇文拜過二人,說了一番洛陽情形,點其人馬,魚俱羅令人帶著大軍駐入營中,安頓完畢,已近黃昏時分,魚俱羅對宇文博說道:“世侄一路遠來,老夫卻不能在那繁華似錦的江都城內好生招待,讓世侄待在這簡陋軍營之中,還請世侄體諒。”宇文博說道:“魚大帥不必多禮,此刻當務之急乃是渡江平亂,江都城裏滿城煙花,似水柔情,容易磨了人之性情意誌,削了人之豪情壯心,還是在這滔滔長江水畔,鐵骨錚錚之軍營中待著更適合晚輩。”魚俱羅哈哈一笑,說道:“好,有世侄這股氣勢,何愁江南叛亂不平。走,老夫已命人於營中備了一席薄酒,為世侄接風洗塵。”宇文博恭敬應道:“那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晚輩尚有一事,懇請大帥相助。”魚俱羅說道:“世侄有事盡管開口。”宇文博說道:“實不相瞞,晚輩此行,鬥膽帶了一人前來,還望大帥設法將她安置於江南。”魚俱羅說道:“哦,不知世侄帶來何人?”宇文博說道:“乃是楊司徒之女。前些日楊司徒之子叛亂戰敗於洛陽,楊家滿門被誅,晚輩見她一人孤苦伶仃,實不忍見她落難,又知她中原無處容身,故借此次南下之機將她帶來,尋個安身之所,待這風頭過去,再做打算。”


    窩藏欽犯,乃抄家滅族之罪,魚俱羅大吃一驚,沉吟良久,說道:“世侄可知她是朝廷欽犯,此事若是傳了出去,恐怕遭受牽連,就是令尊也擔當不起。”宇文博說道:“晚輩也知道此舉欠妥,隻是當今聖上一番心思都在北疆,故也隻能避禍於江南偏遠之地。素聞魚大帥當年與楊司徒有過交情,且南下平陳之後,也曾於吳會留守過一段時日,對那裏風土人情多有了解,故此晚輩鬥膽求大帥出手相助。”魚俱羅思索半晌,方才歎了口氣,緩緩說道:“想當年老夫隨楊司徒北伐突厥,被困靈州之時危在旦夕,幸得楊司徒解救,方才脫此困局。此番恩德,一直沒有機會迴報,既然如此,老夫就借此機會助她一把,也算報了楊司徒當年救命之恩。隻是如今吳會暴民作亂,江南也不太平,待我等平亂之後,可於會稽為其尋個安頓之處,等這風頭過去,聖上怒氣平息,再設法說服聖上赦免她楊家造反之罪。”宇文博聽罷,麵露喜色,拜謝說道:“如此晚輩先謝過大帥了。”魚俱羅拍著宇文博肩膀,嗬嗬笑道:“世侄不必如此多禮,待會將楊司徒之女一並帶來,也讓老夫見見故人之後。”宇文博聽罷應聲說是,又再次謝過了魚俱羅,這才轉身離去。


    宇文博迴了魚俱羅為他準備的帳中,卸下金甲,換了一身便服,便叫上了楊玄瑛一同前去赴宴。楊玄瑛雖然不太情願,但畢竟魚俱羅與她父親交情匪淺,又是長輩,她無法推脫,隻能跟著宇文博一同前去。二人一同走入宴廳,卻見魚、吐二人之外,另有一名紫衣少女坐於魚俱羅身旁。那少女見宇文博進來,粉麵通紅,低下了頭去。不過宇文博並未注意,他隻自顧與楊玄瑛分別拜過魚俱羅、吐萬緒,便入席就坐。


    待二人坐下,魚俱羅細細打量了一番楊玄瑛,讚道:“好!好!這相貌神情,確實像極了當年楊司徒模樣。”楊玄瑛淡淡一笑,又哀聲說道:“魚大帥過獎了,小女子比起先父,實在萬分慚愧。”魚俱羅哈哈笑道:“老夫也聽聞賢侄女於臨清關前以一曲琵琶逼死了河東銀槍衛玄,這等奇事,恐怕就是令尊越公在世,也要自歎不如。”楊玄瑛說道:“魚大帥真會說笑,這等雕蟲小技,又怎能與先父坐鎮軍中,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相提並論。”此時宇文博接口說道:“楊姑娘過謙了,這曲琵琶在下也曾見識過,若非當時僥幸,恐怕也難走出崤山。”楊玄瑛瞥了他一眼,默默低下頭去,不再言語。魚俱羅又說道:“賢侄女不必擔心,有老夫在此,可安心留在營中,一旦江南平定,便為你尋個棲身地方,待這風頭過去,老夫再替你說情,勸聖上赦罪。”楊玄瑛聽了,並無半分期待欣喜,依舊一臉怨容,隻是出於禮節,她平靜說道:“謝過魚大帥了。”


    魚俱羅見她這幅模樣,想她新近逢變,心情低落也情有可緣,也不再提此事,又轉於宇文博說道:“世侄少年英雄,又是一表人才,難能可貴,老夫甚是喜愛,不知世侄可有妻室?”宇文博說道:“晚輩尚未成家。”魚俱羅點了點頭,指著身旁那名紫衣少女說道:“這是小女蔓雲,自幼不愛女紅,跟著老夫學了些槍棒功夫,如今已到了出嫁年紀,隻是無人上門提親,世侄若不嫌棄她這粗野脾氣,老夫願將小女許配給世侄。”宇文博聽罷一愣,再看魚蔓雲之時,隻見她仍是默默垂首坐在那裏,齊眉鬢發下虛掩一臉羞態,眉宇間又隱約現出一副期待,顯然已是默認了此事。宇文博不敢再直視魚蔓雲,禁不住又微微轉過頭去,偷偷看了一眼正坐在身旁的楊玄瑛,隻見她不知何時起正盯著自己,一雙清眸,竟然透出一絲非常在意神情。隻是這神情稍縱即逝,楊玄瑛一見宇文博朝她看來,立刻扭轉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擺出一副事不關己,漠不關心模樣。宇文博見狀,忽覺臉上一辣,心旌搖搖,這感覺,那日夜宿崤山夏後皋墓時也曾有過,不過此刻楊玄瑛就坐身畔,這咫尺距離,則更讓人難以自持。


    魚俱羅也是個粗人,哪裏察覺得到二人這許多心思,他見宇文博不答,又問道:“莫非世侄已有意中之人?”宇文博驚迴神來,忙說道:“晚輩謝過大帥厚愛。隻是昔日冠軍侯曾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晚輩功績遠不及冠軍侯,況乎多事之秋,江南叛亂未平,中原烽煙四起,晚輩幸得兩朝聖恩,當以保護大隋社稷為重,尚不敢多談兒女私情,還望大帥見諒。”魚俱羅聽罷,頗為失望,但這婚嫁之事,亦不可強人所難,他隻得說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再勉強,我等先合力剿滅江南叛亂再說吧。”


    眾人環坐於一堂,卻是心思各異,一時間場麵氣氛略顯有些尷尬,魚俱羅隻得轉移話題,又問宇文博說道:“此前令尊曾有來信,言這次乃是令兄化及、智及二人統領援兵前來,不知他二人何在?”宇文博暗自鬆了一口氣,說道:“大哥與二哥率驍果營主力兩萬餘人,此刻還在路上,算算腳程,再過三四日便可到了。”魚俱羅點點頭說道:“如此甚好,等令兄這路軍至,就是渡江破敵之時。不知世侄對此次渡江作戰有何高見?”宇文博尋思片刻,說道:“聽說江南叛軍前些日又占了建安,料想此刻叛軍主力北麵在丹陽、吳郡一帶,南麵則在建安一帶,如此看來會稽正是其空虛之處。我軍若是避實擊虛,取道淮南,自廬江渡江,攻占蕪湖,則可抄擊會稽。一旦拿下會稽,切斷叛軍南北聯係,可聯合此地水軍兩麵夾擊,必能將其困死於吳郡。”魚俱羅聽罷,哈哈大笑,說道:“好!老夫早有此意,竟被世侄一語道破!”吐萬緒在一旁不禁插嘴說道:“原來大帥早有渡江之策,卑職還一直蒙在鼓裏。”魚俱羅說道:“老夫雖有此意,無奈這些日來兵力不足,又恐江都有失,故此一直未敢冒進渡江,如今既有驍果衛兩萬餘人馬增援,必可力保江都不失,我等再去淮南募些人馬,何愁平亂不成!”魚俱羅說道此處,成竹在胸,自信滿滿,起手自斟一杯,舉杯於眾人大聲說道:“來,我等先飲上一杯,預祝此役旗開得勝,一舉平定江南!”這正是:


    老驥猶存千裏誌,烈士暮年有壯心。


    臨江釃酒天地闊,作得豪情氣幹雲。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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